第36章 、黑暗情緒被喚醒

喬若茜考問李曉蔓看沒看出劉女士是幹什麽的,李曉蔓跟着某富姐時接觸過傳銷,某化妝品大名鼎鼎,她自然知道。當時富姐說那是“老鼠會”【注】,騙人的。她很相信富姐在這方面的精明,而且傳銷是吃熟、發展親友做下線,她即無親友可吃,也沒錢買貨,故此從不曾起念做傳銷。

她不想提某富姐,琢磨了一會怎麽講,緩聲道:“她是做傳銷的。也不知劉大姐怎麽想的,搞來搞去,別搞到連朋友都沒有。我被拉去聽過傳銷課,一幫人大喊大叫跟瘋子似的。老話說天上不會掉餡餅,我不信做傳銷能發財。那些貨又不是生活必需品,盡是些化妝品保健品,買一大堆,我沒本事推銷出去,發不了財。”

這一時期傳銷風強勁,一些見多識廣的社會精英都被吹得暈呼呼,喬若茜沒料到小助理能有這番見識,不由刮目相看,大力拍她的肩:“做人最難得是清醒!輕松錢不是什麽人都能賺到,絕大部分人得不償失。以股票為例,股市的誕生是集結社會閑散資金發展工業,但從誕生之日起,多少人拿股市當賭場,十賭九輸!傳銷,它的理念是與親友分享好産品,省去中間流通環節産生的費用。發展下來變成什麽?不但沒省錢,反倒被坑,産品的售價遠高于真實價格,暴利!百分之兩百的暴利能讓人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傳銷利潤何止百分之兩百?很多傳銷公司壓根不是賣産品,是‘獵人頭’拉人入會,可不正是老鼠會。你看着,必定變成普遍的商業欺詐。最糟的是這些人被洗腦了,成天發夢一夜暴富,除了騙人搞傳銷,別的工作都不想幹、幹不了,一輩子就這麽毀了。”

李曉蔓若有所思:“你不寫劉姐的報道,是因為她的職業吧?”

喬若茜一噎,她不寫并不是這個原故,而是心中的黑暗情緒被喚醒。

其實就手邊這些資料和幾個電話,她還判斷不了劉女士是否真的那麽冤,如果是,必有後戲:劉女士已經做到能登堂講課,那肯定有一大幫下線,在傳銷網絡中處于較高的上線位置,即劉女士已經賺到了不少錢,并有一定的人脈關系。如果她女兒真的是被家人害死的,自己又受了那麽多罪,會不想複仇?哈,複仇吧!狠狠複仇,最好将人渣許某大卸八卦!所以現在不是報道這個新聞的合适時間,不妨再等等。而這陣她忙的要命,估計不會有空一直盯着,不如把材料轉遞給好搭檔,杜慎行對這種題材可感興趣了,男記者瘋咬狗血事,多好一臺大戲!

這些話她不會說,她本能地不想讓小助理發現自己如此冷血,自我解釋不能向少女灌輸仇男意識,于是笑道:“有點關系吧,別忘了我要做三個月廣南商報的記者,在其位謀其政,報道商業欺詐才是正業,趕在傳銷正紅火的時候曝光黑幕,往綜合媒體發,給廣大群衆提個醒。商報坐享好處,傳銷上線有的是錢,商報拿錢說幾句不痛不癢的‘公道話’,這才是我該幹的事。”

李曉蔓只對涉及具體的人、還要是能激起她同情的事才有反應,商業欺詐離她太遙遠,沒感覺。當下似懂非懂地點頭,問:“明天的免費課你會不會去聽?”

喬若茜想了想,笑道:“如果沒有緊要事就去,你呢?”

李曉蔓猶豫了一下,言:“我又幫不上劉姐,不去了。”

喬若茜“嗯”了聲,盯着她好似要看出一朵花。

李曉蔓臉慢慢漲紅,吭哧道:“我、我……他們上課是給人洗腦,我怕自己……也不是,說下大天來我也不會做傳銷,我是怕自己對劉姐産生同情,有些事我看不透。”

喬若茜認為小助理必須成長,某些事最好不是由她說,而是小助理自己看明白:劉姐的資料中有本人照片,看上去像一朵純真的白蓮花,真人未必,就算以前是,搞上了傳銷,必定帶有這一行的虛假氣息,阿蔓敏感,也許一看之下便消失同情。

于是她手一擺:“那就越發要多看多聽,出來闖蕩,不長多幾個心眼,被坑死沒商量。你去拍些照片,課是在酒店會議室上,傻瓜相機拍的照片效果不好,你用專業相機拍反轉片,明天我教你怎麽拍。攝影這玩意燒錢,想當攝影家困難,但拍新聞照片只要會抓鏡頭就行。你的鏡頭感很不錯,多練練肯定行。”

李曉蔓精神大振,她不懂“抓鏡頭”是攝影家窮一生之力的追求,新手哪怕是科班出身的也沒誰敢說自己“會抓鏡頭”,她連專業相機都不曾摸過,“反轉片”更是頭回聽說,卻毫不羞愧地表示一定完成任務,不就是拍照片,有什麽難?

激動的心在跳,她隐隐感到自己能長留茜姐身邊,否則怎麽會讓她補高中課程?這對她來說是天大的激勵,至于記者工作的風險性,那算什麽?老話說生死有命,走人行道都有可能被從天而降的高空落物砸死。

喬若茜又下令:“以後你每天整理一小時磁帶資料,又不急,權當練手。重要的是該學的東西盡快往肚裏填,什麽該記熟什麽只需要看看,自己拿分寸,我去沖涼了。”

李曉蔓忙開旅行包幫取幹淨衣服,一邊大感愧疚——竟然沒發現茜姐疲倦了,以後再不能犯這樣的錯誤,身為助理,理當提醒茜姐注意休息。

。。。。。。。。。。。

次日晚喬若茜沒能去聽課,有正事——替商報談又一個軟性廣告。

李曉蔓去了拍照,帶回一張八卦小報:劉姐廣散資料還是有點作用的,這家小報率先做了報道,一個豆腐塊文章,标題做的倒是很醒目:“有性~生活即有感情”,副标題為“妻以性~虐待兩度起訴離婚,法院不判離”,時間模糊為“日前”新清市法院駁回某婦女的離婚起訴雲雲。

又一周,喬若茜以某女性刊物特約記者的身份主動聯系劉姐。

劉姐蠻熱情,邀請她去聽當晚的免費課,說課後接受采訪。

李曉蔓心生納悶,問:“你怎麽又感興趣了?”

喬若茜笑道:“借這名義采訪,揭傳銷黑幕!別這付表情好不好,不會點劉姐的名,也不點她賣的化妝品,廣而化之。”

其實揭黑幕的新聞“廣而化之”不好弄,她也沒打算現在就寫,純屬今天沒事,去滿足一下好奇心——小助理聽過劉女士的課後,同情指數居然不增不減,太奇怪了。另外,前兩天媒體報道一位老太太狀告某美發店,老太太莫名感染艾滋病,一查,是洗頭發時被抓破頭皮感染上的,而她只在所住小區的某美發店洗發。新聞寫了美發店的老板姓劉,喬若茜懷疑是劉姐,打電話一問并不是,而是她姐姐。這事可能是撞巧,也可能內裏另有乾坤,說不定劉姐的報複行動開始了!不過她不是查案的警察,沒空也沒條件追根究底,又不能憑此做猜測性報道,也就是想親眼看看劉女士,為或許能見報的新聞做點準備工作。

劉女士的免費課安排在某四星級酒店會議室,喬若茜特地自駕車帶着小助理前往。

90年代中期記者編輯擁有私家車的不多,喬記者厲害,拉軟廣告月餘,弄到一輛七成新的X田牌小轎車。不過企業是折成廣告費給報社,老總獎勵她,只要她留在商報就配給她開。以前她曝黑幕時也弄到過小車,倒黴目标的對手送的,屬于她自己,不幸廣南交通常規性堵塞,開車不如打摩托,外加停車費養車費太高、她呆在市區的時間又不多等因素,将小車轉手賣了。

課程定在七點半開始,喬若茜不敢挑戰上下班高峰,提前兩小時抵達,帶着小助理吃死貴的星級自助餐,沒準能遇上劉姐呢?

結果沒遇上目标對象,撞上了反傳銷急先鋒于莉記者。

于莉先發現她們,端着放了幾碟小菜的大托盤跑來搭桌,說自己是專程前來“聆聽劉老師講課”的,話裏話外試探同行來意。

這位姐兒不是流浪記者,在編人員中一樣有敢搶敢拼的,于記者便是個中英雌。

她大學畢業不到一年,按在編規定還沒轉正,卻是喬若茜想進的那家大報的機動記者。能混上這麽高的位置,并不全是她本身水平過硬——于老爸是省新聞廳的廳長。女孩子,家裏的期望總是做份安穩工作嫁個好老公,奈何于莉死活不當編輯,說不如她的意,就跑去外省當流浪記者。

于莉蠻欣賞喬若茜,喬記者對她卻是恭敬中帶點疏離——于家不會欣賞她這號角色,如果和于莉走的太近,于廳長認為她帶給于莉壞影響,憑白添麻煩。

為表示與于莉不存在競争也不會參與她的行動,喬若茜聲稱自己是來采訪劉姐的不幸遭遇。這不算撒謊,劉女士的親姐已出狀況,誰知某事會不會很快具備可報道性?

于莉新聞敏感顯然欠些,滿臉不屑道:“我也收到她血淚斑斑的控訴狀。可笑,嫁人不預着被家暴?嫁人,本就是乖乖躺平、任男人想怎麽X就怎麽X……”

李曉蔓頭回聽聞這種高見,兩眼一眨不眨外帶點頭。

喬若茜頂不順,小聲打斷:“文明!公共場合文明用語。”

于莉哂笑:“對對,關上家門想罵多髒都沒問題,性~虐沒達成虐待罪都合法,媒體敢報道叫‘侵犯隐私權’。我老媽抓我去相親,我一句話頂南牆上,‘你這麽希望你女兒被男人免費X肆意虐?是不是親媽?’搞不懂那些當爹媽的腦子裏想什麽BLaBLa……”

喬若茜一顆頭變三顆大,她自認足夠非主流,奈何硬是人外有人,能不能把這個逆反分子的嘴堵上?

作者有話要說: 老鼠會:起于美國,又名“金字塔銷售計劃”,特征有二,一是新加入的人必須買一批貨,且不能退回,推薦人從他們的購貨款中取得傭金;二是“獵人頭獎金”,新加入的人要交一筆錢才能成為營銷商,推薦人從這筆錢中取得傭金。只要有這兩個特征之一的公司,就屬于老鼠會,對經濟秩序、社會穩定破壞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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