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子之間的談話被他突如其來的咳嗽終止,天子朝他看了過來,擔憂道:“玉顆病了?”
對,陛下并不知道他是晏家‘女兒’,很少有人在聽到恬期的名字之後想到晏相的,恬期強作鎮定,搖頭道:“我,我沒事。”
他又看了一眼息旸,後者望着他,輕聲道:“既然恬妃身子不舒服,不如先回宮休息吧。”
恬期立刻點頭,告罪退下。
息旸也不知道究竟在打什麽主意,好好的怎麽會提喜歡晏家女兒,難道只是為了救父親?
回去的路上,恬期若有所思,卻又忽然覺得不對。
如果他只是為了救父親,謊稱心儀晏家女兒,那麽在發覺自己成了天子寵妃之後,怎麽還能如此莽撞呢?除非他不知道自己就是晏家女兒,可方才他說了‘恬妃’,明明沒有人提自己的姓氏,可他卻知道自己姓恬,那就說明,他見過自己,且知道自己這個恬,是随母姓。
他哪兒得罪這位王爺了?
恬期滿頭霧水的又咳嗽了兩聲,一時心亂如麻。
這個瘋子到底想做什麽?他是真心想救晏家,還是有別的什麽目的?恬期緩緩在椅子上坐下來,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輪椅離開永壽宮的時候,文琳琅總算把心放回了肚子裏,他推着輪椅,試探的道:“王爺方才沒有戳穿恬姑娘身份,是因為看她不願被發現麽?”
息旸合了一下眼睛,道:“何人把她送進宮的,查清楚,帶過來。”
張顯德因為給天子獻了美人,正是官運亨通,志得意滿之時。
沒事兒的時候就把天子的賞賜拿出來瞧瞧,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金子,光是看着,就覺得爽快。
他趾高氣揚的走在紅牆間的青石板路上,在轉過一個拐角的時候,忽然被人喊了一聲:“張總管留步,慎王殿下有請。”
張顯德莫名其妙,但文琳琅是慎王近侍,親自來請,他到底不敢怠慢,當即收斂起來,謹慎的跟在對方身後,百思不得其解,遂讨好道:“不知慎王殿下尋奴才有何要事?”
文琳琅一笑:“殿下的心思,我如何能得知。”
張顯德心裏開始打起鼓來,但琢磨來去,确定自己沒得罪過這位殿下,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一路來到了前皇後故居,張顯德站在門外,腦門兒冷汗呼啦就下來了。
慎王息旸,是前皇後所出,乃皇室嫡長子,是今天子的第一個兒子,出生即貴為太子,龍姿鳳采,文武雙全,性格也好。可惜十二歲得了失心瘋,後雖然用藥緩解,但藥物作用卻讓他一頭烏發變得如老人一般灰白。
他素有才情與抱負,今上不忍将他束縛與深宮,便任由他去參軍,建功立業,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一朝在戰場上犯了病,因此失去了一雙腿,天子徹底對其失望,便廢黜改立,至此,他的性格便越發陰郁。
張顯德站在門外,看着院子裏背對着自己的男人,只是看到他那一頭灰白的發,就從腳底板兒開始冒冷氣。
他臉部抖了抖,強迫自己邁步進去,露出笑容讨好道:“奴才參見慎王殿下。”
輪椅無聲的轉了過來,張顯德雙膝跪下,屏住呼吸,不敢擡頭去看:“敢問殿下有何吩咐?”
黑靴搭在輪椅的腳架上,始終停在三尺遠的地方,慎王沒有靠近。張顯德感覺他在看自己,但卻不知道是何種眼神在打量,他腿肚子不争氣的打哆嗦,但慎王不開口,他只能保持叩首的姿勢耐心等着。
“本王這回凱旋,本想帶着功勳,向一位女子求親。”
他開了口,嗓音喑啞,帶着郁郁的苦楚。
張顯德心裏咯噔了一聲,陡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眼珠顫動,汗如雨下,伶俐的舌頭打了結,“王爺……定,定能抱得,美,美人……”
“可惜,被你送入宮了。”
一句話,張顯德如墜冰窖,猛地以頭搶地:“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奴才不知道恬妃是您的心上人,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不知者無罪。”息旸再次打斷了他,只是語氣始終平平,帶着一股子讓人不安的頹喪與陰郁。
張顯德急忙道:“王爺英明,奴才謝王爺不殺之恩!”
息旸漆黑的眸子望着他,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張顯德心知自己活罪難逃,只能惶惶不安的等着。
“本王丢了心上人。”過了很久,他似乎終于想到了如何懲罰張顯德的失誤,擡眼和氣道:“就剜張先生一顆心來彌補吧。”
他的語氣,就像是在随口告知,借你東西一用,待會兒還。
張顯德大喊大叫。
息旸對着他的腦袋虛虛拍了一掌,說:“太吵。”
明華殿內,恬期又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他擡頭看了一眼夕陽,擡手揉弄鼻尖,心道也不知息旸有沒有戳穿自己,陛下何時會來問罪……他想了一天,也沒想明白自己怎麽得罪了息旸,吞了一顆救心丹,恬期揉揉胸口,總擔心自己心疾要犯。
門外忽然跑進來了一個慌亂的宮女,正好與澆花的宮女撞到一起,水壺落在地上,發出好大的響聲,大宮女紅玉當場斥罵:“慌慌張張幹什麽呢?有沒有一點規矩?”
恬期疑惑的望過去,只見那宮女臉色慘白,吶吶道:“死,死人……死的,好,好慘。”
紅玉神色凝重了起來,恬期也站直身子,聽她紅着眼圈兒道:“方才有人說死人了,我就,就去看了看,腦漿都出來了,還有心,心被剜了……”
“死的是誰?”紅玉追問,宮女道:“張,張總管,聽說,聽說是,慎王殺的。”
院子裏安靜了下去。
所有人都紛紛垂下腦袋,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各忙各的。
說話的宮女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慎王的存在對于他們來說,就好像是行走在人世間的厲鬼。
不能想,不能說,不能聽。
只要沾了邊兒,就渾身冒涼氣。
恬期打了個寒噤,擡手推上窗戶,早早爬上了床。
虧他還在想,能不能從慎王身上下手救父親,如今恬期只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碰到他了。
他回憶對方花白的頭發和過分昳麗的臉,他記得對方皮膚也很白,是一種常年不見天日般的白,這幾種特色結合在一起,就足以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恬期搓了搓手臂,讓人熬了風寒藥,仗着裏頭幾味瞌睡的藥性睡着了。
睡得不是很安穩,迷迷瞪瞪感覺好像有人在看他,恬期困倦的睜開眼睛,沒瞧見什麽人,就又睡了。
隐隐約約的,外頭又下了雨,恬期在夢裏打噴嚏,半睡半醒間,忽然感覺床邊坐了個人。
他一開始沒怎麽在意,直到他的頭上忽然出現一只手。
那只手在摸他的頭,手指很輕的穿入了他的發間,似乎在給他梳理頭發。
恬期咕哝了一聲,精神忽然一個激靈,徹底驚醒了。
他面對着牆壁,睜大眼睛,沒有動彈。
心跳開始加速,恬期屏住呼吸,發現摸自己的手停下了動作,然後,縮了回去。
對方發現他醒了。
這個念頭讓恬期的心髒像是要炸裂開,他揪住胸口的衣服,大腦裏全是自己的心跳聲,他開始覺得窒息,喘不上氣。
他手指發抖的摸向枕下,可每一根手指在這時都變得那麽費力,他眼前發黑,似乎即将要失去與這具身體的所有聯系。
恐懼襲來,他張開了嘴,像瀕死的魚一樣艱難的喘息。
就在這時,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扳過去,一只有力的手臂環住了他的腰,恬期被人拖到了懷裏,數枚救心丹滾入喉間。
恬期也在這一系列的動作中看到了一張臉。
确定了對方是人,恬期終于能緩過氣兒了。真不是他膽子小,主要他有心疾,受不了刺激,這大半夜的,突然有人對他又看又摸,摸得還那麽陰森,是個人都得怕。
他終于緩過來,當即從對方懷裏爬起來,柔柔弱弱的縮在床角,怯生生道:“慎,慎王殿下……”
這裝神弄鬼的家夥的确是息旸。
“吓到你了,抱歉。”
聲音十分溫柔,似乎還帶着內疚。
屋內光線昏暗,恬期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裝作大度道:“沒事。”
說着沒事,他的嘴卻在黑暗中不滿的撇了撇,息旸內力深厚,看得清楚,輕輕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了一顆散着昏黃光芒的珠子,道:“給你這個。”
有了光線,恬期立刻端正姿态,只淚汪汪的做柔弱樣。他偷偷擡眼看清了對方,意外的發現他花白的頭發居然染黑了,黑發白膚的男人俊美無俦,尤其是一臉柔情,端的是君子端方,溫潤如玉。
恬期當機立斷的拿被子裹住了那顆珠子,視線內重新暗下去,他不适應的眨了眨眼睛,緊張道:“殿下深夜至此,有何貴幹?”
“我……”息旸頓了頓,道:“父皇不知道你是晏家女兒,你不用擔心,等你父親出獄,我安排送你出宮,定無人知道你做過他的妃子。”
恬期的确不想讓人知道‘晏家女兒’做了老皇帝的妃子,但息旸怎麽會這麽貼心?
他心下狐疑,道:“殿下尋我,是為了這個?”
“主要想看看你。”
恬期一言難盡的扯了扯嘴唇。
深更半夜,兒子闖入老子妾室卧房,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兒子身份尊貴,或許沒什麽大事兒,妾可是要浸豬籠的。
恬期越發确定這位慎王殿下來者不善,他輕輕颔首,道:“那,殿下看過……是不是可以走了?”
息旸笑容未變,手指克制的收入袖中,片刻,再次開口:“我知你不想入宮,只要你開口,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恬期哪敢真信,忙表忠心:“不!陛下英明神武,仁政愛民,禮賢下士,我是心甘情願入宮為妃的!”
他感覺息旸又在看他,立刻又縮了縮,軟聲道:“父親入獄,我無處可去……陛下貴為天子,卻對我一個孤女體貼入微,我,我定要好好報答他。”
“以身相許來報答?”
息旸說,語氣裏透出幾分古怪,恬期隐隐察覺,但只能硬着頭皮編:“只要陛下喜歡,我自然,甘之如……”
他的手臂忽然被人擰住,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沖着息旸撲了過去,夜明珠滾落出來,恬期看清了他的表情,瞬間頭皮發麻。
息旸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恬期,漆黑的眸中溢出幾分狂意,像是要把他撕碎了。
他也的确那麽做了。
恬期的袖子被扯破,男人手指穿入他的長發,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
恬期:“!!!”
這可不僅僅是闖妾室卧房了,這是要強迫妾室茍合啊!!
這個慎王果然不安好心!
作者有話要說: 桃子:憋吻我,說話。
羊爺:瘋給你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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