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漆黑的天幕像是陡然被撕裂,閃電當空,瞬間将整個宮殿照的亮如白晝。
緊接着,是轟隆一聲巨響,滾雷嗡鳴。
恬期被這道雷聲吵醒,從床上睜開眼睛坐起身,窗外電閃雷鳴,水聲嘩嘩作響,不用出門,就知道外頭是怎樣瓢潑大雨。
嘩啦一聲巨響,窗戶被吹開,深秋的冷風呼地一下子刮進來,恬期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他自幼身子不好,風一吹準風寒,當即伸手拿起褂子,披在身上準備去關窗。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卻有人先行一步将窗子關上了,那人轉過來,恬期看清是明華殿的大宮女紅玉,他道:“多謝。”
“娘娘客氣。”紅玉福身:“娘娘可還有其他吩咐?”
恬期搖了搖頭,門外卻忽然一陣響動,有人跑去開了門,很快,珠簾外響起了天子近侍的聲音:“陛下夜晚驚醒,想請恬妃娘娘過去說話。”
狗皇帝。
恬期輕聲回應:“中貴人稍等。”
“哎。”侯玉燭聽着他的聲音,只覺得有些低,又有些軟,雖不似宮裏莺莺燕燕一般的清脆,卻自別有一番風味。
恬期很快收拾妥當走出來,侯玉燭立刻轉身撐起雨傘,引人上了步辇。
恬期剛滿十七,身量單薄纖瘦,穿着純白色的裙裳,裙擺厚重層層疊疊,越發顯得腰肢不盈一握,明明看上去并不畏怯,但當那雙眼睛盈盈轉過來的時候,卻偏偏有一種惹人生憐的味道。
說是未經世事,可比那些正兒八經學過的還要勾人。
也難怪陛下一眼瞧見,就愛不釋手,午夜被雷聲驚醒,冒着大雨也要派人來尋。
擡着步辇的宮人都穿了蓑衣,恬期坐上上面往下看,仍有人被過分粗暴的雨水給淋濕,他年輕氣盛,這會兒瞧在眼中,想着這老不死的狗皇帝居然為了一己之私,這般折騰下人,心中難免又生了幾分厭惡來。
好在他坐的高,這會兒月高風黑,哪怕寒了面孔,也無人瞧見。
一路到了永壽宮,侯玉燭親自撐了傘過來把他從步辇上接下,恬期沒有停頓,飛快的走了進去。
淳明皇帝年輕時候長得俊俏,因為愛美人,也曾是個風流人物,但再長得好,這年紀大了,繼續保留着這個喜好,仍然顯得十分不檢點。
恬期一眼見到他,就想到中午被摸手的感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面上卻不顯,只略作猶豫,便擡步上前:“陛下……”
他還未行禮,就被對方笑着擺擺手攔住“來,坐這兒。”
恬期猶豫更甚,淳明見此,想到他的‘心理陰影’,體貼的朝裏頭讓了讓,道:“朕不碰你,你就坐這兒,讓朕瞧着你。”
不光昏庸,還有腦疾。
大半夜的把人喊過來,物品似的擺在床頭,就為了給你瞧着玩?難怪這皇位人人都想做。
恬期垂下睫毛,滿身不自在的在床邊坐下,攏了攏袖子,無意識的揪着手指。
他感覺淳明在看他,像是在欣賞一件剛出窯的瓷器,細細的,慢慢的,讓人頭皮發麻。
淳明的目光落在他精致的手指上,看着他細細的手指蜷縮勾弄,明明只是單純的不安,可瞧在人眼裏,那手指一縮一伸,卻活像在戳着男人的心。
他伸手拉住了恬期的手,後者渾身一僵,呼吸微微急促了起來:“陛,陛下……”
淳明嘆了口氣,安撫道:“朕不會傷你。”
恬期看了他一眼,吶吶道:“我,我知道,就是,有點,怕……”
布滿老年斑的手指在他手背滑動,恬期心裏一陣陣的激靈,他眼圈微紅,擡手按了按胸口,眉頭又擰了起來。
淳明擔心他心疾又犯,終于縮回手,恬期當即要跪,又被他喊住:“罷了,朕不碰你。”
他眼神遺憾,可憐這等尤物竟被歹人唐突,留下這種陰影來,若叫他來,定舍不得驚吓了美人。
恬期垂着腦袋,做出懵懂膽怯的模樣,沒有堅持要跪。
淳明又與他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這個‘陪·睡’的起了作用,過了一會兒,對方竟然真的睡着了。
恬期掀起眼皮看他,老實說,如果不是淳明對他抱有荒唐的心思,客觀來講,身為老人,他長得還是挺慈祥的。
他蹭了蹭自己的手背,輕聲喊道:“陛下?”
沒有動靜。
真的睡着了?
恬期眼神涼了下去,他伸手,輕輕捏住對方花白的胡子,剛要狠狠拔下,外頭忽然傳來動靜。
恬期立刻縮手,柔柔弱弱的坐在床頭,掩唇咳嗽了一聲。
侯玉燭湊過來,看了看沉睡的帝王,暗道看來欽天監說的沒錯,有美人相伴,陛下果然能睡個好覺了。他又看了一眼恬期,對方當即咳得更厲害,鼻頭都泛起紅來,越發可憐兮兮。
侯玉燭只好道:“恬妃莫坐着了,那邊小塌睡一下吧。”
恬期正有此意,他可不打算真坐在床邊兒陪着老皇帝一夜。
“我這身份,能得陛下青眼是天大的福分……從小,從來沒有人尊重我的想法。”賣過可憐,恬期又看了一眼老皇帝,滿眼真誠道:“若我坐這兒能讓他睡個好覺,莫說一夜,往後夜夜又何妨?”
真是個純良的好姑娘。
侯玉燭心下低嘆,那廂,恬期好像剛回過神,道:“我,我是不是又多嘴了?”
他滿臉不安,侯玉燭急忙安撫,道:“娘娘多慮,若陛下知道娘娘如此癡心,定會高興。”
“我,我不喜歡他。”恬期的反駁聽在侯玉燭耳中,不光沒斥責他大逆不道,反而覺得他十分單純可愛,畢竟陛下年事已高,這恬妃若一面就愛上,那才是不正常,他笑着道:“是。娘娘身子也弱,今日大雨,若得了風寒,陛下定會心疼的。”
恬期還是遲疑,侯玉燭給他吃定心丸:“陛下絕對不會責怪你的。”
恬期這才轉身,去榻上之前,還道:“若陛下醒了,記得喊我。”
“臣遵旨。”
恬期上了榻,拉過被子蓋在身上,聽着侯玉燭出門去,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怎麽救父親,漸漸頭昏腦漲的睡了過去。
清晨,雨停。
城門口奔來了一隊快馬,馬上侍衛各個精壯勇猛,雖穿着蓑衣,但渾身卻都被水淋濕,明顯是連夜冒雨回來的。
目光落在城門口碩大的‘亓京’二字上,衆人紛紛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終于到了,不知晏家姑娘如何了。”
“噓。”文琳琅讓他噤聲,自己調轉馬頭來到馬車旁,道:“王爺,是否先行回府?”
“入宮。”
簡明扼要的兩個字,擲地有聲,文琳琅心知勸不住,只得道:“省事三,你先帶人回府,我送王爺入宮。”
省事三擔憂道:“千萬小心。”
這個小心,是要小心車裏的人在皇宮犯病,傷了天子。
文琳琅點了點頭。
車內,深黑色的袖中,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指無聲的轉動着拇指上的象牙扳指,那扳指寬厚,有些紋路,明顯是極善挽弓之人所用。
車外,侍衛隊一分為二,一波入宮,一波回王府安置。
恬期是被人吵醒的,大清早的,外頭忽然傳來聲音,十分倉皇緊迫:“不好了,陛下,陛下!”
“何事如此慌張?”說話的是侯玉燭,聲音壓得很低,似乎生怕吵到天子。
那聲音道:“不好了,慎王殿下,他,他在宮門口殺人了!”
恬期耳朵微微一動,那廂,龍床上也有了動靜,天子還算穩重:“不是說下午才能到,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奴才不知……不過慎王如今已經快到永壽宮了,看樣子是來求見陛下的。”
“那就讓他進來。”
龍床上的人下了床,恬期也急忙坐起來揉眼睛,淳明扭頭看到他,皺起來的眉頭微微緩解,道:“你若還困,就再睡會兒。”
恬期倒是想睡,但皇帝都起來了,他哪有繼續躺着的道理。
他搖搖頭,接過宮女遞來的熱毛巾擦臉,不經意擡眼,卻見周圍窗戶人影晃動。
都說慎王有失心瘋,發起病來六親不認,今上愛子,不忍關他,便在身邊常備十八護衛,以防不測。
這件事竟然是真的?
慎王不是剛剛戰勝了北地蠻夷,理應是志得意滿之時,怎麽突然又犯了病?
恬期心頭古怪,又聽外頭腳步聲傳來,偷偷探頭一看,只見方才還寬敞的永壽宮外,一時之間,鐵甲衛聚集,立于兩側,嚴陣以待。
他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這知道的是瘋子見老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要謀權篡位呢。
鐵甲簇擁出來的過道間,傳來木輪椅軋地的聲音,轱辘,轱辘,很重,一點一點的碾動,有些沉悶壓抑。
恬期退到天子後方,耳聽着那軋地聲越來越近,心頭忽然打起鼓來。
轱辘聲在寝區外停了下來,恬期聽到了一個清冽低沉的聲音:“兒臣見過父皇。”
侯玉燭道:“陛下還在梳洗,勞慎王……”
他的話被那聲音打斷:“兒臣有急事要奏。”
這态度,着實有些過于強硬了,恬期偷看天子,卻見他将毛巾放在宮女手中的托盤上,沒有開口呵斥,反而十分和藹:“進來吧。”
隔斷被掀開,慎王垂首而入,恬期終于看清了對方。
他坐在木輪椅上,眼眸漆黑,頭發灰白,臉卻很年輕,甚至可以稱得上昳麗,但并不顯得女氣,反而有幾分犀利陰森的肅殺之氣。
那雙眼睛,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跟恬期對上了。
不知是不是恬期的錯覺,他總覺得,那雙眼睛似乎一瞬間翻湧起了浪潮,面前的男人明明是坐在輪椅上,卻變得更加可怕了起來。
文琳琅臉色發白。
他怎麽也沒想到恬期居然就在天子寝宮,看他一頭長發披散,只擦了臉還未上妝,簡直像是,剛剛侍寝完畢。
難道陛下早就提前泡了藥浴?就等着絕色美人上門?!
他立刻看向輪椅上的男人,飛快的倒出一顆安神丸來,道:“王爺。”
男人沒有動,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的收緊,眼珠裏湧出濃稠的霧氣,文琳琅只能委婉提醒:“別吓到無辜姑娘。”
這話起了作用,息旸的眼睛還落在恬期身上,但嘴唇卻是張開,含住了那顆藥丸。
天子輕輕吐出一口氣,道:“你有何急事?”
息旸終于移開眼神,恬期下意識挪了挪腳,松了口氣的同時,發覺昨夜的暴雨起了作用,自己這副不争氣的身子又染了風寒——
喉嚨發癢,想咳嗽。
他掩住嘴唇,無奈的發現要麽不咳,要咳就肯定會發出聲音,只能暫時憋着。
息旸開了口,聲音很輕,“此次北征歸來,兒臣一直在想,如今也到了年紀,該娶妻生子,安定下來了。”
天子一下子笑了,“難得你開始上心自己的事了,說說看,瞧上哪家姑娘了?”
“實不相瞞,兒臣此次連夜趕回,是聽說晏師因通敵下獄,心中擔憂。”
恬期心中一動,天子已皺眉道:“你是說,晏淵?”
“正是。”息旸溫溫和和:“兒臣自幼受晏師教導,又心儀晏家女兒,此次回朝,原有去相府提親……”
“咳咳咳!!!”
恬期憋不住了。
他重重的咳嗽,鼻涕都流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恬期:你你你你想什麽呢?
王爺:我想桃子。
小名玉顆(桃子)的恬期:?????
剛才忽然靈機一動,覺得這對可以叫羊桃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