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恬期哪裏能會刺繡, 他連針都不會拿,但車上息旸一路盯着他,他也只能打起精神勉強應對。

好消息是,登基大典在即, 息旸沒時間理他,至少不會那麽快跟他要荷包。

壞消息是, 恬期也得跟着準備一番, 穿上鳳冠去參加大典,沒什麽時間拿針。

恬期的手其實很穩,他跟舅舅學針灸的時候就被誇過很多次有天賦, 但繡花針跟針灸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至少布料上沒有穴位, 完全沒法下針。

是夜,在紮了自己第三次之後, 恬期忍無可忍的丢下了繡面, 起身走到了後院。

這是深秋裏難得的晴夜, 天空挂着一輪半月,旁邊綴着幾顆明亮的星子, 微風吹過, 竹林沙沙作響。

恬期含着腫起來的手指,一邊暗暗冒火,一邊朝前走去,卻忽然聽到一陣很輕的喘息,他擡步走過去, 只見息旸正坐在輪椅上,額頭的發都濕了很多,有黑色的色劑滑過蒼白的臉頰。

他擡袖擦了擦,臉上帶着幾分強作鎮定:“怎麽起來了?”

恬期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架上,那木架約有半人高,應該是專門練習走路用的,藏在竹林後面,還挺隐蔽,恬期居然都沒發現過。

“你在鍛煉走路麽?”恬期走過來,道:“怎麽不喊我?”

息旸抿唇,輕聲道:“你不理我。”

恬期彎腰來将他的手臂拉到自己肩膀,道:“我扶你。”

“不用了。”息旸收手,道:“很晚了,你該好好休息。”

恬期看着他,忽然又來拉他的手臂,順便來抱他的腰,道:“我說過會治好你,就肯定會治好你的,我已經有頭緒了,明日大典之後,我就給你針灸。”

“阿期。”息旸不使勁兒,恬期根本拉不起來他,他扭臉看息旸,後者道:“明日大典,你不要去了。”

“為什麽?”

“我不想你跟一個殘廢走在一起。”息旸凝望着他,道:“等我以後能站起來了,你再陪我一起。”

恬期鼻頭忽然酸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道:“我們,不是已經成親了麽?”

“明日所有的目光都會落在我身上。”息旸道:“我娶你,是因為我相信我可以給你天底下最好的一切,但明天,我不能給你一個體面。”

“我不在乎這個。”

息旸笑了一下,他刮了一下恬期的鼻子,道:“我在乎。”

他再次把手臂從恬期脖子上拿下來,道:“去吧,去睡覺。”

“我不困。”恬期左右看了看,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下來,道:“我們說會兒話吧。”

“你想說什麽?”

“你的腿怎麽傷的?”恬期問完,又解釋道:“我覺得最好知道怎麽傷的,也好對症下藥。”

“忘記了。”息旸垂眸,戴着扳指的手指骨節修長,他按在自己的膝蓋,道:“我失去了理智,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都是死人,只有我還活着。腿上中了毒箭,但身邊沒有軍醫,我自己拔了箭,封了穴道,等文琳琅帶人趕來的時候,腿已經動不了了。”

“後來呢?”

“刮骨祛毒,但沒什麽用,雖然有知覺,但不能支撐我站起來。”

“下雨天,會疼麽?”

“會。”他還是看着恬期:“很疼,這兩日,因為阿期不理我,就更疼了。”

“……你怎麽又扯我?”

“母後的荷包修好了麽?”

“……”提到這個,恬期的手指頭又開始隐隐作痛,他皺着眉,一本正經的訓斥道:“現在當務之急不是修荷包,而是你的腿,我要盡快把你治好,你不要總想着荷包。”

“如果阿期願意給我繡一個新的也好。”

“行。”恬期正愁找不到機會拖延時間呢,當即一口答應:“等我給你繡個新的,不過刺繡是要靈感的,不然繡出來的東西沒靈氣,所以你不許催我。”

息旸又是一笑,道:“好。”

“要不,我推你回去吧。”

“如果是跟阿期一起睡就回去。”息旸說:“我不想一個人獨守空房。”

“我還獨守空房呢,我怎麽就能回去了?”

“你心裏沒有我,所以不覺得有什麽,可我心裏滿滿都是你,自己一個人,就會覺得很難過。”

恬期不自在的摸耳朵,息旸安靜的觀察着他,見他咬了咬嘴唇,陡然瞪了過來:“總之我不會跟你一起睡的。”

息旸目送他回了屋內,眉頭微微皺了皺,然後斂下長睫,掩下了眸中思緒。

既然息旸發了話,恬期也就真的沒去大典,趁着息旸不在的時間,他又拿起了繡花針開始搗鼓,手指被紮腫了,他只能翹着腫起來的手指,笨拙又認真的對着布紮針。

功夫不負有心人,恬期就不相信,繡個荷包還能難倒他。

“嘶……”是真的疼,恬期觀察了一下時間,察覺大典應該快結束了,便從窗前挪到桌邊,小心翼翼的給自己手指上了藥,順便吹了吹。

他也不敢包紮,怕太過明顯給息旸察覺,就頂着藥水翹着手指晾了一會兒,稍微消了下腫。

等息旸回來的時候,他又若無其事的拿起桌子上藥杵開始搗藥。

息旸停在門口,見他如此賣力,便命人去準備了吃的,自己驅動輪椅行進門內,目光忽然落在他扶着藥臼的手指上,恬期急忙把翹着的手指縮進袖子,道:“都忙完了?我在弄外敷的藥粉,我這個藥比你之前的金瘡藥好多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話很多,代表着他有些慌亂。

息旸目光溫和:“我幫你吧。”

“哦。”恬期一邊藏着手指,一邊把藥臼推過來,道:“那你弄,我去讓人準備吃的。”

他還沒站起來,息旸便道:“我已經吩咐下去了。”

恬期只能坐下來,拿起書裝模作樣的看,息旸再次開口:“父皇這兩日身體不太好,恬院判一直在幫他調理,會經常進宮,你若是無事,可以過去陪父皇說說話,看能不能再跟你舅舅學到什麽。”

“是麽?”恬期眼睛一亮:“那我吃罷飯就去。”

息旸的手勁兒比他要大,搗藥能搗的粉碎,他時不時朝恬期的手指瞥一眼,忽然道:“來幫我一下。”

“啊?”

“袖子,幫我挽一下。”他手上沾了藥粉,不太方便,恬期只好站起來,本想單手幫他,可想了想,還是把另一只手伸了出去,飛快的将袖子幫他挽好,剛要縮手,卻忽然被他一把抓住。

息旸看着他,恬期用力想縮回來,但對方的目光卻已經緩緩移到了他手指上。

男人捏着他的手掌,逼着他手指伸展,恬期擡起另一只手來推,卻給他輕輕一拽,又給拖進了懷裏。

恬期氣的拿肩膀頂他:“你幹什麽!”

“手指怎麽腫了?”

“哪兒腫了?”恬期又一次嘴硬:“我看你眼睛也有問題,我這手指白白嫩嫩細細好看的跟青蔥似的嗷啊……”

話沒說完,息旸忽然對着他的手指捏了一下,恬期眼淚花子當場就飛出來了。

他扁着嘴,委屈的瞪着息旸,後者跟他對視,道:“怎麽腫的?”

“我沒腫。”

息旸再捏了一下,恬期疼的眼淚汪汪,還是嘴硬:“就沒腫。”

“沒腫你哭什麽?”

“我疼的。”

“不腫為什麽會疼?”

“你捏我我當然疼了!”

息旸的手從他柔軟的掌心,一直捏到微微發硬的指尖,道:“指頭,到底怎麽回事?”

“你捏的。”

“你……”息旸要被他死不承認的精神給氣笑了,他道:“我給你捏成這樣的?”

恬期理直氣壯:“就是你捏的。”

“恬期。”

“你叫我名字幹什麽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阿期。”息旸大概沒見過這麽嘴硬的人,他道:“你不會繡花,為何要裝作會繡?”

“我會繡,我繡的可好了。”

息旸看着他通紅的眼圈還有自以為是的表情,忽然低笑了一下,他摟着恬期的腰,抱貓似的摟着他,然後低頭來吻他,恬期扭着脖子要躲,卻還是被他按着親了一番,恬期更加覺得委屈,兇道:“你幹什麽?!”

“承認不會繡工就那麽難?”

“誰說我不會,我會的,我繡的特別特別好。”恬期掙紮着,道:“你根本沒見過,等你見到,你就知道什麽叫完美無暇,什麽叫惟妙惟肖,什麽叫栩栩如……”

息旸忽然一揮袖,一股勁氣将窗前的籃子掀翻,從裏面跌出一個圓形繡盤。上方的緊繃平坦的薄紗中央已經被捅的松松垮垮,還有不少錯亂的針孔,繡線在上面糾結了好幾個小疙瘩,醜的有幾分可笑。

恬期不愧是恬期,到了這會兒還是面不改色,息旸卻難得笑開:“完美無瑕,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嗯?”

恬期吞了吞口水,然後挑了一下眉毛,道:“我繡的是螞蟻,螞蟻就長這樣。”

“你呀。”息旸的語氣無奈了起來:“若是不會,直接告訴我就是,沒必要非要逞強。”

“誰逞強了。”恬期固執道:“我會的,我繡的特別好,本來就特別好……你要是覺得不好,就是你眼光有問題。”

“阿期……”

恬期一下子捂住了耳朵,帶着哭腔抖着嗓音道:“你不要對着我耳朵說話我癢癢……”

息旸稍微離開了一些,他伸手給恬期抹眼淚,道:“你哭什麽?”

“因為你把我捏疼了。”恬期手指微微發抖,心裏十分慌亂和害怕,卻還得強作鎮定:“你憑什麽說我不會繡花,我是大家閨秀,我會繡花的。”

“好,你是大家閨秀。”息旸握着他的手指,眸子暗了暗,道:“不要繡了,我不想看到你受傷。”

恬期淚汪汪的瞄着他,息旸沒忍住,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恬期閉了一下眼睛,他有種息旸會把他吃掉的錯覺,小聲啞啞道:“我會把你的荷包繡好的,我只是忘了怎麽繡的,我以前真的會繡的……我琴棋書畫繡樣樣精通的。”

“好。”息旸溫和道:“你最厲害了。”

恬期猶豫的看了他一眼,在他腿上挪了挪屁股,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道:“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了?”

“怎麽會呢。”

“那你為什麽覺得我在撒謊?你說過我說什麽你都信的。”

“……我只是想讓你說實話。”

“可我說的就是實話啊。”

“好。”息旸說:“我錯了,不該把你的手指捏腫。”

他抓着恬期的手,放在唇邊吹了吹,道:“鑒于我害你的手指受傷,所以荷包的事情可以慢慢來,算是給你的補償,你同意麽?”

恬期觀察着他的表情,确定他真沒生氣,才點頭道:“我同意。”

“而且你說的對,我的腿要緊,你專心弄這個就好。”

“哦。”提到自己的專業,恬期徹底放心,又讨好道:“藥我已經配好了,明天我親自給你煮。”

“好。”

“然後,我還有想要的。”

“要什麽?”

“我還要衣服,首飾,就,你也知道,我女孩子家家的,雖然嫁了人……可我還是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他眼神認真,息旸詭異的頓了頓,道:“我能理解。”

“那你要給我買。”恬期揪着他的衣角,道:“你要多帶我出去逛逛,我還要買香粉,買胭脂,我覺得上回那個唇脂不好用,我要重新換。”

“……好,你想什麽時候去,我們一起。”

恬期一直盯着他,确定他沒有任何異樣,才終于把身子從他懷裏離開,道:“我們吃飯吧。”

他推着息旸來到飯桌前,下人已經布好了飯菜,恬期坐在他身邊,主動給他夾菜,道:“你以後不用全弄我愛吃的,你也弄點自己喜歡吃的,照顧別人的時候也該好好照顧自己才行。”

“好。”

恬期吃着飯,眼珠子時不時朝他那邊轉,息旸舉止優雅,忽然再次開口:“其實阿期雖然出身名門,有些地方倒的确不太像閨中女子。”

恬期頓時警惕,“哪兒不像?”

“阿期,應當沒有讀過女德吧。”息旸道:“三從四德,以夫為天……這倒也無礙,我一直覺得,阿期身上有些男子才有的……”

“錯覺!”恬期坐直,打斷他道:“我沒有,我沒有男子才有的……什麽什麽,什麽都沒有,我是女子,跟男子有什麽關系?你腦子不好,你不要胡思亂想!那都是錯覺,這在醫學上是病,是妄想症。”

他給息旸夾菜,道:“你快吃。”

息旸颌首,道:“可是阿期一直抗拒……”

恬期直接夾了塊肥肉堵住他的嘴,臉皺成了包子,有些慌還有些躁:“你不要胡說八道了,息君堯,我已經開始喜歡你了,我沒有抗拒你,我就是還沒習慣,我一定會習慣的,等你好了我就習慣了。”

息旸把肉吞下去,道:“那今晚一起睡吧,我不碰你。”

恬期沉默了一下,搖頭,道:“不行,我還沒準備好。”

息旸看着他,恬期抿了抿嘴,還想再給他嘴裏塞東西,卻忽然被他抓住:“阿期,你說實話。”

“什麽,實話?”

“我說了會尊重你,可你還是不肯跟我同房,哪怕僅僅只是睡在一起,阿期,你到底有什麽秘密,是害怕被我發現的?”

恬期試圖抽手,抽不回來,他捏着筷子,心跳又有點快:“我沒秘密,我也沒怕,我就……”

息旸打斷他:“那就一起睡。”

恬期睫毛不停的抖動,他轉動眼珠朝床看了一眼,暗道大不了就系緊腰帶死不承認,遂硬着頭皮道:“一起睡就一起睡

作者有話要說:  桃:我是女的,我就是女的。

羊:你說的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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