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連川的手指冰涼, 跟外面常年被寒風刮過的地面一樣。

寧谷不是第一次被連川掐着脖子了,之前連川的手指是溫熱的。

從這一點他就能判斷出來,連川現在的狀态并不好, 那個黑箱子裏的控制裝置應該并沒有失效, 連川能醒過來, 估計是因為他強大的精神力。

厲害。

寧谷非常佩服。

如果連川把手從他脖子上拿開,他就更佩服了。

不過醫療所裏現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寧谷感覺自己一時半會兒無法擺脫眼下的狀況。

而且連川的果斷是怎樣被訓練……或者說是逼出來的,寧谷算是體會過小小一部分, 如果團長他們動手,連川怕是真的會對他下狠手。

于是他出于自身安全的考慮, 從嗓子眼兒裏擠出幾個字:“別試, 他幹得出。”

短暫的沉默之後,李向開了口:“那來談一下條件吧。”

“制服給我。”連川說。

對面的三個人對這個要求明顯猶豫了,都沒有動。

連川的手指猛地一收。

寧谷頓時別說出聲, 連氣都喘不上來了,趕緊沖團長拼命招了幾下手,但也沒來得及告訴他們連川的制服上有防禦裝置。

李向走到箱子旁邊,拿起了旁邊的床架子上連着線的一根黑色棍子,先在制服上碰了碰。

“關着的。”連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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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谷松了口氣。

李向放下手裏的棍子。

制服是被固定在箱蓋內側, 有好幾個鎖扣, 他摳了幾下沒打開。

寧谷有些着急,自己對連川的判斷是準确的,就這種情況下,連川戲都不帶演的,扣在他咽喉上的手指,力度比鐐铐都精準, 一丁點松動都沒有,按李向拆制服這個速度,連川拿到制服的時候他可能已經憋死了。

他不得不擡起手,摳着連川手指往外拽。

連川終于稍稍松了松,他趕緊倒了兩口氣。

李向把制服扔到了連川腳邊。

“幫我穿上。”連川說。

“誰?”團長忍不住問了一句,這個要求聽起來實在有些奇特。

“寧谷。”連川說。

“你是不是有病?”寧谷剛能透氣,立馬開口。

“沒有。”連川如實回答。

“你自己不能穿嗎?”寧谷問。

“在失途谷能,”連川說,“在這裏不能。”

寧谷明白他的意思,面對旅行者,不能分心,特別眼前這三個,實打實的強能力,稍有一點偏差,就有可能失掉先機。

為了盡快擺脫僵持的局面,寧谷慢慢蹲下,拿起了連川的制服。

連川的手始終扣着他脖子沒離開。

他看着連川的褲子:“你這身睡衣不脫了,制服穿不上去,我現在要扯你褲子。”

連川沒出聲。

寧谷抓着連川的褲子扯了一下。

還好。

就像在失途谷的時候一樣,連川的睡衣裏還有衣服。

不過就算連川裏頭還有一套貼身的衣服,這個場景也相當詭異,要是被人看到了傳出去,立刻就會成為鬼城十大未解之謎第一謎。

寧谷以盡量迅速的動作把制服褲子抖了抖,伸到連川腿邊,又迅速地把褲子套到了他腿上,再麻利地往上一提。

動作有些過于麻利,這一提,提得可能有些狠。

連川本來已經松開一些的手指瞬間收緊了,看了他一眼。

寧谷跟他面對面地沉默對視了兩秒,又把褲子往下稍微扯了扯。

連川拍開了他的手,在褲腰上摸了一下,腰帶自動收緊了。

比起褲子,衣服就容易多了。

只套上了一只袖子,連川就松開了扣住他咽喉的手,自己穿上了衣服。

制服從下自上一條橫向的藍光掃過之後,連川擡眼看着團長:“我有你們想要的信息。”

“關于哪些?”林凡問。

“參宿四。”連川說。

林凡沒了聲音,跟團長和李向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

“你是想說你是參宿四。”李向說。

“我不光是參宿四,”連川說,“我還是非規前驅實驗體。”

李向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看了寧谷一眼:“寧谷你先出去。”

“不。”寧谷說。

“我們現在傷不了他。”林凡說。

“我不是為這個。”寧谷說。

“先出去!”團長開了口,“有什麽我跟你單獨再談!”

這個熟悉的嚴肅語氣,讓寧谷下意識地就轉了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連川一眼。

連川永遠沒有表情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眼神裏也看不出什麽。

行吧。

寧谷打開門,走了出去。

醫療所在地下,不深,一條斜向的小隧道走幾十米就回到了地面。

剛從隧道裏一探出頭,寧谷就想轉身回頭。

外面站着幾十個旅行者,寧谷全都認識,都是各個庇護所平時說得上話的長輩,有幾個年紀都很大了。

寧谷原地定了幾秒鐘,走出了隧道。

風刮得急,他把護鏡從頭頂拉了下來,罩在了眼睛上,慢慢向人群走過去。

這些人不會罵他,普通的旅行者才會在這種情況下圍着他罵,動手也正常,這些人看着他的時候更多的大概是不解和痛心。

寧谷沉默地從沉默的群中穿過,往自己小屋的方向走過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又改了主意,換了個方向,順着小路走向釘子和錘子的小屋。

小屋在一號所北緣,再過去就是二號所。

離着還有一段路,寧谷就能看到小屋裏是黑的,沒有冷光瓶的光亮。

他的腳步頓了頓,到底出了什麽事?

雖然知道小屋裏應該沒人,他停了一會兒還是繼續走到了小屋旁邊,就算沒有人,他也要看一看,小屋裏總會有些痕跡。

“釘子?”他站在外面小聲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

“錘子?”他又喊。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回過頭,這腳步聲是錘子。

但他還沒看清錘子的臉,腳下已經突然一空,摔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錘子一彎腰,手按在了地上。

“你這樣的身份,主城怎麽可能把你放到鬼城?”團長看着連川。

連川坐在椅子上:“我最後的利用價值就是被放到鬼城。”

“卧底麽。”李向笑了笑。

“是。”連川回答。

“一睜眼就倒戈了的卧底,”李向看着他,“主城做事不會這麽不妥當吧?”

“不這樣的話,”連川也看着他,“我在鬼城寸步難行。”

李向沒說話,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之後,又轉頭看了看團長和林凡。

連川的話,聽不出真假,表情和眼神從頭到尾就沒有過變化,任何一絲細微的破綻都沒有找到。

現在他們突然就陷入了困境。

“我們怎麽能相信你,”團長說,“你在主城二十多年,清理隊最強一員,想必也很受器重……”

“你們不信我,現在也已經殺不了我。”連川說。

“你想要什麽。”林凡問。

“寧谷。”連川回答。

團長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不可能。”

“你說了不算。”連川說。

“你想讓寧谷幫你什麽?”林凡接着問。

“這個不是你們需要關心的,”連川站了起來,走到團長面前,“讓他幫我,等他發現你們跟主城的那些事的時候,只有我能攔得住他。”

錘子一腳狠狠地踢在了寧谷後背上。

沒等寧谷倒過氣,緊跟着肚子上又挨了一腳。

他咬牙挺着,動不了也說不出話,錘子憤怒的時候,能力比平時要強得多。

他希望錘子能罵他,罵幾句,他至少能聽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但錘子始終沉默,只是狠狠地一腳接一腳地往他身上連踢帶踹。

釘子出事了。

寧谷閉上眼睛,而且是出大事了。

他有些焦急,希望錘子打他打他再狠一些,快點把堵在胸口最上頭的那口氣出了,好讓他有開口問的機會。

但錘子展現出了平時絕對看不出來的驚人體力和耐力,一腳接一腳踢得花樣百出,除了腦袋和褲裆,就沒有落空的部位。

錘子突然停止動作的時候,寧谷都沒睜開眼睛,只想着他終于踢累了要休息了。

“放開我!”錘子壓着聲音低吼。

寧谷睜開眼睛。

首先看到的就是清理隊帶着藍光的制服。

錘子的能力已經收了,他趕緊從地上跳了起來,拉住了連川的胳膊:“你放開他!”

“放開他,”連川看了他一眼,“他馬上就會打你。”

“不會,”寧谷說得很肯定,錘子已經出了一通氣,這會兒該罵他了,“放開。”

連川松開了抓着錘子胳膊的手。

寧谷看着錘子:“錘……”

錘子一拳砸在了他鼻子上。

突如其來猝不及防,寧谷倒地的時候看了連川一眼。

不愧是狗,這一下連川明明能幫他攔住。

“我要早知道你跟鬣狗勾結!”錘子撲到他身上,掄起拳頭就砸,“我當初在主城就不會帶着你!我就應該讓蝙蝠弄死你!”

“釘子呢?”寧谷護着頭。

“應該我問你!”錘子吼,“釘子呢!我弟呢!”

寧谷找準機會一把抓住了錘子的手腕,弓腿一頂,把錘子掀翻在了地上,膝蓋壓在了他胸口上:“釘子出什麽事了?”

“問你啊!”錘子的聲音裏突然帶上了憋不住的哭腔,“他不見了!釘子不見了!”

“怎麽會不見!”寧谷吼。

“他去了舌灣,他肯定去了舌灣,”錘子哭出了聲,聲音一點點低了下去,“你走了以後他就一直想去舌灣……因為你總去……你到底幹了什麽……”

小屋的門被錘子一把甩上之後,寧谷還在外面站了很長時間。

釘子去了舌灣。

釘子不見了。

他剛離開鬼城沒幾天,釘子就失蹤了。

寧谷猛地轉過身,往團長小屋的方向沖了幾步,又停下了。

再轉身,往出庇護所的方向又沖了幾步。

他不知道現在自己應該沖去質問團長,還是應該沖到舌灣去找釘子。

“你住哪裏。”一直站在旁邊看着他的連川問了一句。

“幹嘛!”寧谷轉過頭。

“我要休息。”連川說。

“你要去我那兒休息?”寧谷瞪着他。

“是。”連川說。

“你是怕別的旅行者弄不死我嗎!”寧谷心情本來就不好,這會兒更是怒火中燒。

“我不去你那兒,他們也想弄死你。”連川說。

寧谷繼續瞪着他。

“我需要休息。”連川又重複了一遍。

寧谷終于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那麽一丁點的不對勁。

連川在失途谷不吃不喝還各種打鬥,也沒見他休息過,最後還能沖進主城,在箱子裏躺了一路,剛醒過來就說要休息。

再想到他冰涼的手,寧谷覺得連川可能是真的狀态不對了。

他強行壓住了自己心裏的情緒。

費了這麽大的勁,把自己從鬼城惡霸折騰成了鬼城公敵,如果連川出了什麽意外,自己真是虧得有點兒太大。

“來,”寧谷咬牙,“從沒人的地方繞回去。”

出于對團長的敬畏,不會有人守在寧谷的小屋找他麻煩,只要避開能碰到人的路回去就行。

寧谷在前面走着,連川跟在他身後。

這讓他忍不住想起剛被連川扔進失途谷的時候。

突然就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當初要是沒有執意去主城,沒有違抗團長的命令……

現在是不是什麽都不會發生?

釘子不會失蹤。

團長不會帶人去主城找他,死傷慘重。

他也不會一回來,就成為公敵。

寧谷看到自己的小屋時,心裏的憋屈和難受,稍微有了一絲緩和。

“到了。”他低聲說,走過去打開了小屋的門,從門邊的盒子裏摸出了一個冷光瓶,卻發現能力過期了,冷光瓶已經不亮了。

他把冷光瓶扔回盒子裏:“沒光了,黑着吧。”

連川在手臂上按了一下,一束光從肩上射出,照亮了小屋。

寧谷看了他一眼:“你在床上休息吧。”

連川看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了堆滿他換來的各種小物的那個墊子上:“這個是床嗎。”

“不然呢?”寧谷說,“你看這個像廁所嗎!”

“我醒之前不要走,”連川往墊子那邊走過去,“我信不過團長。”

沒等寧谷回答,他突然朝前倒了下去。

臉沖下砸到了墊子上。

寧谷第一反應是沖過去想拉,但又及時地剎住了。

先抄起一根棍子,往連川制服上戳了兩下,沒有什麽異常,才趕緊扔了棍子,過去拽住了連川的胳膊。

連川離墊子還有一段距離,好在摔下去的時候腦袋正好夠着了墊子,要不就這麽用臉砸一下地……

“連狗?”寧谷把他翻了個身,在他臉上拍了拍。

連川沒有反應。

寧谷嘆了口氣,扯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墊子那邊拖了拖,又搬着他的腿往上一掀。

連川斜着趴在了墊子上。

寧谷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确定自己沒有再次被拉進連川的意識裏,才又過去把他翻成正面朝上,以免憋死。

我醒之前不要走,我信不過團長。

等你醒沒問題。

寧谷坐到了牆邊,往後一靠。

信不過團長?

他閉上眼睛,仰頭在牆上輕輕磕了兩下,誰又信得過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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