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團長推門進屋的時候, 連川還在墊子上暈着沒有醒。

寧谷靠着牆也睡得很香。

團長在他腿上踢了踢,他才猛地一下跳了起來,看清是團長之後, 捂着肚子彎了彎腰, 用力太突然, 感覺腹肌都快被扯斷了。

“去李向那兒聊聊。”團長說。

“要不……晚點兒吧。”寧谷說得不是太有底氣。

長這麽大他都挺怕團長的,最近先是違抗團長的禁令,害得旅行者死亡不少,還幹出了當着全體同伴駁團長面子的事兒, 現在又拒絕……他下意識地就有些發慌。

總覺得團長下一秒就會揍他。

“要等他睡醒嗎?”團長看了一眼連川。

“嗯,”寧谷應了一聲, 想了一個很體面的理由, “他不能有事兒,他……目前對我來說還有用。”

“在門口總可以了吧?”團長說,“我站在這裏, 誰還敢動他?”

寧谷沒敢再多說,跟着他走到了小屋門外。

今天庇護所比平時要熱鬧,能聽到周圍旅行者們興奮的說話聲,笑聲,叫罵聲, 争鬥聲。

不過估計是團長他們下了命令, 小屋四周沒有人,只有一個個點亮的小燈籠寂寞地排在小路兩邊。

“他跟你說什麽了嗎?”團長問。

“誰,連川嗎?”寧谷說,“他進屋就睡了。”

沒敢說連川好像是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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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長轉過了身,看着他:“你在主城,都碰到什麽人了?”

“我一直在失途谷, ”寧谷說,“好幾天以後才躲到主城的,連川的……朋友,給我安排了個住的地方,一直到你們去了。”

“行,這個之後我們再細說,”團長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你的能力,是怎麽回事?是不是跟連川有什麽關系?”

“我不知道,”寧谷嘆了口氣,“什麽時候激發的我都不清楚。”

能感覺得出來,團長有很多事想要問他,但問了幾句之後就停下了。

“長大了,”團長說,“有秘密了,學會說話只說一半了。”

寧谷低下頭沒出聲,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沒關系,剛回來,”團長說,“先休息吧,時間還多。”

寧谷依舊沒敢出聲,等到團長轉身要走的時候,他才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釘子不見了?”

“是的。”團長背對着他回答。

“怎麽會不見的?”寧谷又問。

“他去了舌灣,”團長回過頭看着他,“他進了舌灣。”

寧谷感覺自己呼吸都頓了一下。

“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團長說。

寧谷有些回不過神來。

錘子只說釘子去了舌灣,但沒說是進去了。

怎麽會進去?

釘子不是個膽子大的人,也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他倆去了那麽多次舌灣,釘子從來沒想過要進去……

為什麽?

他下意識想問,為什麽。

但沒有開口。

一旦說到舌灣,就會有繞不開的那些內容,舌灣裏有什麽,地庫裏那些是什麽,為什麽他知道,該怎麽跟團長解釋這些,又該怎麽向團長要個說法。

“今天你不要出門了,”團長說,“明天我過來找你。”

“哦。”寧谷應了一聲。

“帶你去舌灣看看。”團長說完就直接往前走了,沒有給他留出說話的時間。

寧谷沒有回屋,站在門口看着團長的背影,一直完全看不見了,他才慢慢轉過身,回了小屋。

連川沒有動過。

寧谷出門的時候特地看了一眼,連川的手放在墊子邊上,小拇指在墊子外面。

現在還是原樣。

他倒不是擔心連川偷聽他和團長的對話,他是有點兒擔心連川還能不能醒過來了,不會是掙紮着從剝離狀态出來,談完交易又回到剝離狀态去了吧?

“連狗。”寧谷試着叫了他一聲。

連川沒有動。

寧谷走過去,在他臉上拍了兩下,不算輕,已經能拍出啪啪的響聲了,但連川還是沒反應。

好機會。

寧谷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擡高,握成拳。

自從認識連川,自己不是被掐脖子就是被拎起來扔,苦于武力值相差太遠,他只能忍着。

現在,眼前有一個絕好的反擊機會……

趁人之危?

旅行者才不管這些,有機會就得抓住,狠狠一拳……

連川睜開了眼睛。

寧谷的手僵在了空中,過了幾秒才在頭上抓了抓:“你什麽時候醒的?”

“外面有人。”連川說。

“什……”寧谷愣了愣。

“寧谷,”外面突然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你在嗎?”

寧谷聽出來這是三號庇護所的狼皮,跟他不是特別熟,但跟釘子的關系還可以。

“出來一下,”狼皮小聲說,“我有事跟你說。”

寧谷轉過頭。

“不止他一個人。”連川坐了起來,聲音很低。

“我看到釘子進了舌灣,”狼皮說,“他說……”

聽到釘子兩個字的時候,寧谷顧不上別的,幾步沖出了屋外:“他說什麽?”

狼皮站在距離他小屋十多米的地方,冷光從側面照亮了他半張臉。

“釘子說什麽了?”寧谷往他那邊走了兩步,開口的時候看到了狼皮臉上冷漠的表情,還有眼神裏的憤怒。

寧谷沒有再等他回答,轉身就往回沖。

不止他一個人。

連川果然厲害。

寧谷回身沖的時候,黑暗裏已經躍出了十幾個黑影,看不清都是誰。

反正都是旅行者。

來找麻煩的旅行者。

一股氣浪在他沖到第二步的時候推了過來,猛地一下把他推出去了好幾米。

小屋頂上的黑霧裏閃過幾叢暗綠色光,接着一聲巨響傳來。

“停下!”寧谷吼,跳起來想往回沖,但氣浪再次把他掀翻在地,有人撲上來把他按在了地上。

小屋在第二聲巨響時轟然倒塌。

“放開我!”寧谷用力掙紮,“你們瘋了嗎!”

這不是旅行者之間的普通鬥毆,平時哪怕是幾個庇護所之間的群毆,也不會用這種毀滅性的殺傷能力。

這是來殺連川的。

“着急了嗎!”有人把他的頭按在了地面上,冰冷堅硬的黑鐵瞬間像是紮進了皮膚,整個人都覺得發冷,“想要去救你的鬣狗朋友嗎?旅行者!”

“你是個旅行者!”另一個聲音湊到他耳邊吼,“你是不是不記得了?旅行者永不向主城妥協!殺就殺!死就死!”

有東西砸在了他身上,堅硬的,還很重,可能是塊黑鐵。

寧谷咬着牙沒說話,這時不會有人聽他說什麽,無論說了什麽都是屁。

小屋四周有二三十個人,寧谷努力地把自己被按在地上的腦袋往上蹭了蹭,看過去的時候,小屋已經變成了一堆碎渣。

他住了很多很多年的小屋,裏面還有很多他換來的寶貝……

沒看到連川。

以連川的反應和速度,應該是能出來的,但他今天明顯狀态不對,身上有傷,或者是剝離狀态帶來的副作用。

寧谷有些不确定。

連川不能出事,他還有太多疑問需要從連川那裏找到答案,甚至是釘子,可能連川都能推測出發生了什麽事。

而且無論連川是為什麽來的鬼城,目的是什麽,他說過會罩着連川。

更重要的,連川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保了他從失途谷安全離開,保了他在主城的安全。

“連川!”寧谷喊了一聲,聲音有些嘶啞。

一片嘈雜中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旅行者一向以盡興為前提,無論是平時的打鬥還是現在這樣的“複仇”,所有人都在喊,在尖嘯。

手舉起,釋放能力,四周閃過火光,揚起碎屑,寒風都被他們撕成了碎片。

他的聲音在狂風和爆裂聲裏,微弱得仿佛耳語。

一道藍光從風裏卷着的黑色碎片中劃過。

寧谷猛地松了口氣。

但沒到一秒鐘他又吼了一聲:“跑!別傷到他們——”

連川是能跑掉的,只要他跑掉了,這些旅行者不會把自己怎麽樣,大不了暴打一頓,畢竟自己是團長親手帶大的非鬼城接班人,鬼城門面,鬼城惡霸,鬼城……

他是生在鬼城,長在鬼城的旅行者。

藍光再次從黑霧裏閃出,劃出了一道弧線,所經之處的三個旅行者發出了驚呼,接着倒地。

“攻擊!”有人喊,“攻擊!”

瞬間有七八種能力同時發動。

寧谷能感覺到強大能力之下地面發出的震動。

但第二道弧線是從攻擊圈外劃入,連川在能力攻擊發動之前已經脫離,并且再次沖了回來。

半圓之內,旅行者又倒下了幾個。

“你走啊!”寧谷有些無奈。

連川沒有下殺手,旅行者都只是倒地,接着又還是能掙紮着爬起來。

除了最強的幾個能力需要精力恢複,別的旅行者很快又能開始下一輪攻擊。

連川沖到面前的時候,寧谷突然覺得,連川的主城腦瓜子,可能并不能理解,旅行者不會殺旅行者。

身上猛地一松,按着他的幾個人都倒在了地上。

接着寧谷就感覺自己衣領一緊。

……又來!

他被連川拎着後領子躍到了旁邊一個小屋的頂上,接着直接又被掄着到了下一個屋頂。

沒兩分鐘,追擊的旅行者就已經被甩在了身後。

“往……”寧谷想說話,但是脖子又被勒着說不出話來。

等這個事兒過去以後必須跟連川做個交易!不能每次都勒脖子!

他揚起手,往連川屁股上甩了一巴掌。

連川終于在二號庇護所一個倉庫的頂上把他放下了。

“往那邊跑,”寧谷給他指了個方向,“你往這邊,再跑一會兒就到庇護所中心了,那裏全是旅行者。”

連川伸手的時候,他指着連川:“不要勒我脖子!”

連川的手在空中轉了個方向,一把拎住了他的褲腰。

“我真是服……呃!”寧谷被勒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連川的速度很快,但明顯比不上在主城和失途谷的時候。

剛在小屋放倒旅行者的時候還感覺不到,現在拎着人走的時候,寧谷就能感覺得出來了。

“前……呃面,”寧谷說,“有個……呃半邊的……呃,小屋。”

瘋叔的小屋。

連川把他放到地上的時候,寧谷迅速翻了個身躺平,長長舒出一口氣,然後喊了一聲:“瘋叔!”

“沒有人。”連川說。

“可能出去了,”寧谷坐了起來,“老瘋子總到處轉,十幾天見不着人也正常。”

“瘋子?”連川問。

“嗯,都說他是瘋子,”寧谷起身,推開了瘋叔小屋的門,門邊的冷光瓶是亮着的,說明瘋叔離開沒兩天,“進來吧,這裏安全的。”

連川走進了屋裏。

寧谷又翻出兩個冷光瓶,放到了桌上,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

沒有什麽嚴重的傷,臉大概花了,衣服破了,身上估計會有腫的地方……他轉頭看了看連川,有些吃驚。

“你臉傷了。”他說。

連川臉上一道黑色的傷口很深,從右眉上方越過眼睛一直到右耳旁邊。

“嗯。”連川應了一聲。

“嚴重嗎?”寧谷問,“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

“沒有了。”連川站在屋子中間。

寧谷過去把瘋叔屋裏最好家具,一張很大的躺椅拖了出來,清理開上面堆着的東西:“你在這裏休息吧。”

連川猶豫了一下沒動。

“這裏沒有床,瘋叔平時就睡這個,”寧谷說,“還嫌棄我那個墊子嗎?”

連川坐到了躺椅上,往後靠了下去。

“你是不是還沒恢複?”寧谷看着他,“你居然會受傷,那幾個都不是最強的旅行者。”

“你那個屋子,”連川說,“全毀了。”

寧谷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低頭坐到了旁邊的小桌子上:“沒事。”

“有很多小東西,”連川說,“是你收藏的嗎?”

“嗯,”寧谷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看到的,進屋你不就暈了嗎?”

“我一眼能看到很多東西。”連川說。

提到那些小東西,寧谷又有些難受。

也許并不僅僅是因為小屋毀了,東西都沒了。

還因為那些是他的同伴,剛冒死從主城把他救回來的同伴。

“你剛直接跑了就行,”寧谷說,“他們不會把我怎麽樣,頂多打一頓,撐到團長來,他們也就散了。”

“團長的屋子離你那裏不遠吧。”連川說。

寧谷感覺自己呼吸停了一秒。

是的,不遠。

在小屋塌掉的時候,團長就應該過來了。

但是團長一直沒有過來。

“他不會過來。”連川說。

“你閉嘴!”寧谷猛地擡起頭瞪着他,“平時不是個啞巴麽,這會兒話這麽多?”

“他想看看,”連川轉過頭看着他,“我是不是真的需要你幫忙。”

寧谷沒說話。

“有水嗎?”連川問,“我想喝水。”

“應該有,”寧谷愣了愣,起身走到一邊找了找,看到了瘋叔平時用的那個壺,裏面還有半壺不知道什麽時候的水,他把壺遞給連川,“這個水可能……你湊合……”

連川接過壺,一點猶豫都沒有,仰頭對着壺嘴就開始喝。

寧谷站在旁邊看着他一口氣把半壺水都喝光了,才開口問了一句:“你到底怎麽了,你如果快死了就告訴我,我還有很多事得在你臨死之前問清楚。”

連川把壺放到地上,看了他一眼,擡手拉開了制服領口的一截鎖扣,然後低下了頭。

寧谷往前湊了湊,往連川露出來的後頸上掃了兩眼。

頸椎之間,有一個銀色的小點。

“這是什麽?”他又湊近了一些,有些吃驚地發現,這像是一枚被打進骨頭中間的金屬針,但要比針粗得多。

“限制器。”連川擡起頭,把衣領扣好。

“限制……什麽?”寧谷問。

“身體機能。”連川回答。

“主城弄的嗎?”寧谷看着他,“交換條件?”

“嗯。”連川應了一聲。

寧谷這時才知道,連川為什麽全身冰涼,為什麽速度慢了,為什麽總需要休息……

“團長他們應該有辦法把這東西取出來,”寧谷低聲說,“可以……”

“不能讓他們知道。”連川打斷了他的話。

“那你這怎麽辦?”寧谷說,“就算你牛逼,你能扛,時間長了,團長他們總能看出來。”

“你幫我。”連川說。

“我幫你,”寧谷皺着眉,“我怎麽幫?”

“你剛到主城那天,”連川聲音放低了,“夢到了參宿四。”

“嗯,”寧谷點頭,“錘子說那個就是參宿四,你也說那個是,那應該就是。”

“你能看到參宿四,也能看到我。”連川說。

“所以呢?”寧谷猛地一陣緊張,他已經感覺到了連川想說什麽。

“喚醒參宿四。”連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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