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份

米松眨眨眼,有些無言。

許清讓走得太快了,她都沒來及說話。

她看了看許清讓削瘦的背影,搶在別人上來八卦之前,把東西收進抽屜裏。

幾個女生表情怪異,但也沒好意思過來問什麽。

米松單手撐着下颚,看着頭頂“吱呀吱呀”轉的吊扇發呆,自動腦補出吊扇脫落,高速的旋轉風扇葉削掉半顆腦袋的血腥場面。

課間時間不長,

許清讓消失了十來分鐘,一直到快上課才回來,手裏多了幾套用透明塑料袋包好的校服,随即徑直回到坐位上,緊接是一陣剝塑料袋的聲響。

撤掉牌子,

校服上衣往身上一套,剛好合身。

恰好上課鈴打響。

米松趁着老師還沒進教室,有些好奇常敬到底寫了些什麽,無聲無息的把信紙拿出來,展開來看。用黑色水性筆寫的文字字跡清晰——

瞥見類似兩行從百度上謄抄下來的土味情話。

“......”

米松閉了閉眼,再次扶額。

她沒敢細看,手裏輕飄飄的紙像是成了一塊燙手山芋,急忙折了兩道塞進口袋裏。

不能再讓第二個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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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緒一頓,拎了本草稿紙出來。

掀開其中一頁,随手撕了一個角下來,執筆寫下幾個字。

片刻後放下筆,轉身小紙條遞給後桌。

許清讓正把折好的校服墊在桌上準備趴下,桌上忽而多出一張紙條。

兩根白皙纖細的手指壓在紙張邊緣,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微微斂着眼睑,目光聚焦她修剪成平弧的指尖上。

許清讓第一次知道指甲蓋上淡粉色與白色可以銜接得這麽好看。

紙條只有巴掌大小,邊沿撕裂的邊邊角角像是被狗啃過的一般良莠不齊,左上角還殘留着一半未演算完的數學題,中間寫着一行小字,字體娟秀帶着點筆鋒——“信裏的內容,你沒看吧?”

他忍不住牽動嘴角,原來是擔心這個。

許清讓面不紅心不跳的拿起鉛筆,字跡潦草的寫下“沒有”兩個字。

米松捏着手裏的小紙片,悄悄松了口氣。

沒有就好。

還沒等她提起的心落回原處,後背倏地被人輕輕戳了一下。

力道不大,中間隔着一層衣料,有點癢。

米松立馬直起上半身,背脊僵直。

礙于老師已經進來,她沒敢回頭。

那人頓了數秒,大概是見她沒什麽反應,旋即又戳了一下。

米松忙不疊把桌上的書展開,再豎起來,做賊似的,整顆腦袋埋在書後,半偏着頭,細聲細氣問:“幹嘛呀?”

許清讓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差點被她的動作逗笑。

好學生就是好學生,但這樣是不是太乖了點?

他一手握成拳,指節抵着下唇輕咳兩聲,及時收住笑意,一臉正色:“我沒帶筆,能借支筆麽?”

“......”

瞧瞧,這是一個讀書人該說的話嗎?

開學第一天,水性筆都不帶一支。

米松慢吞吞“哦”了聲,才從桌洞裏摸出一個淡粉色的文具盒,拉開拉鏈,掏啊掏,挑出僅剩下的一支黑筆,有些遲疑的拿給他,小聲解釋:“你別介意啊,我只剩下這支黑筆了。”

許清讓盯着那支白色外殼,筆頭上還粘了顆兔頭的筆。

他緘默幾秒,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并且相當客氣的說了聲“謝謝”。

不知是因為這支筆實在是過于少女,還是因為自己多慮了,米松明明從這位新同學眼裏讀出了“相當介意”的嫌棄意思。

不過她沒有這份探究的心思,抱着文具盒回過身去,開始抄筆記。

一天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去。

天際染上了一層薄暮,紅色與金色交織融彙,彙聚成藝術家筆下一副完美的油畫。

分外絢麗。

米松家離學校近,也就不像其他人一般去食堂解決晚餐或是自帶便當,而是可以直接帶着校牌出校門,回家吃飯,只要在七點之前返校就行

她整理完桌上的教輔,起身出門。

穿過兩條滿是人間煙火味的青石街,路兩旁滿是小攤小鋪,偶爾能聽到一兩聲叫賣。

拐過街尾的米粉店,一棟二層小樓立在一顆青蔥的海棠樹後。

米稚放學得早,又不用上晚自習,這會兒正搬着竹制的椅子,屁股下放着一矮腳凳,坐在屋前的平地上寫作業,一旁還放着一破舊的老式風扇,後面拖着一根長長的電線,連接着屋裏的插線板。

見米松推開鐵門進來,她眼睛不由一亮。

米稚動作利落的扔下手裏的筆,沖屋裏喊:“媽,我姐回來了!可以開飯啦!”

關夢筠放下手裏的一碟小菜,雙手在圍裙上蹭了兩下:“都進來,準備吃飯了。”

米稚登時喜上眉梢,拉着米松進屋。

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上擺着幾盤家常菜,皆是兩姐妹愛吃的。

米稚單手撐着桌子邊緣,一手前伸,撚起碗裏的一塊紅燒排骨。

關夢筠板着臉,一筷子敲在她手背上,輕輕脆脆“啪——”的一聲,那塊肉應聲落回碗裏。

“媽——”她一臉委屈的蹭了蹭通紅的手背。

“洗了手再吃飯。”

“媽,我都饞半天了。”

“去洗手。”

米松哭笑不得:“米稚正長身體,嘴饞也正常。”

米爸爸,米鴻疇夾了兩顆冰塊放進酒杯裏,附和說:“米松說得是,米稚這孩子才多大。”

關夢筠瞪了他一眼:“還說,都是讓你給慣的,”她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接着話鋒一轉:“還有米松,也跟着米稚洗手去。”

米松摸了摸鼻子,乖乖答了聲“是”。

米稚許是真餓壞了,竄進廚房洗了個手,又像陣風般跑出去。

等米松甩着手上的水漬出來,米鴻疇拿着酒提從酒缸裏舀了半勺酒出來,透紅的酒液如絲滑的綢緞順着杯壁淌下,最後兩顆楊梅砸進杯子裏,沉入杯底。

楊梅是後山樹上摘的,酒也是自己家釀的,與外頭買的不同。

果味更甘甜,酒味也更醇香。

米鴻疇晃了晃杯子:“米松,你要不要也盛一杯。”

米松想也沒想,搖了搖頭:“不了,待會還要上晚課。”

關夢筠細眉皺了皺,不太贊同:“你喝你的,小心帶壞孩子,”她替米松盛了碗飯,又朝米稚道:“吱吱,我剛煮了一鍋銀耳枸杞湯,你送兩碗給隔壁老太太嘗嘗。”

“吱吱”是米稚的小名,同“稚”字是諧音。

而隔壁的老太太則是米家的鄰居。

當地人都要尊稱一聲許老太,定居在冬青已經有好些年頭了。

聽人說老太太年輕時在大城市闖蕩,嫁了戶好人家,只可惜老伴走得早,她又是個念舊的人,便回了故地。

米稚嘴裏叼着一根尚未啃完的排骨,聞言不太樂意:“就知道使喚我,我飯還沒吃完呢。”

關夢筠一揚眉,作勢要發怒:“臭丫頭,使喚你怎麽了,現在翅膀硬了我還使喚不動你了?”

“我這不餓着嘛。”

“送去了回來再吃,等會天都黑了。”

米稚小聲哼哼:“我想吃了再去。”

米松眨了眨眼,擱下筷子出來當和事佬:“媽,我去送吧。”

話罷,她起身去碗櫃裏拿兩只瓷碗盛上銀耳湯,轉而放進食盒裏。

關夢筠氣不打一處來,擡手伸出食指戳了戳米稚的額頭:“你就不能學學你姐,讓我省省心啊。”

米稚抱着懷裏的碗不散手,噘着嘴“哼”了聲。

米松提着手裏深棕色帶雕花的食盒出門,戶外的天色已經灰下來,圓日完全沉下山頭,只剩下天際留存着一點淺淺的灰藍色。

她一手兜在外套口袋裏,加快腳下的步伐。

老太太家的大門只是虛掩着,從門縫裏透出一束光來。

米松輕輕敲了敲門。

門內,一道略顯蒼老沙啞的聲音道:“誰啊?”

“奶奶,是我。”

她邊答着,推門而入。

客廳裏,一身形佝偻的老太坐在沙發上,雙手扶着一根實木拐杖。

對面的挂式液晶電視播着《櫻桃小丸子》。

許老太瞧見米松,笑吟吟的:“是米家的大閨女來啦。”

她說着就要起身相迎。

米松把盒子放在玄關櫃上,出聲止住她的動作:“您坐着,別麻煩了。”

許老太太擺了擺手,揚聲朝屋裏喊:“阿讓啊,阿讓——”

裏屋的房門被人從裏朝外推開,一只白色球鞋趿出來。

許清讓扶着門框,出現在門口。

“阿讓啊,有客人來了,你去沏杯茶來。”許老太太眼睛都不眨一下吩咐。

米松扭頭,拒絕的臨到嘴邊又變了調,略有詫異的出聲:“你怎麽在這兒?”

許清讓淡着表情:“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他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牽動眼角那顆淺棕色淚痣:“你怎麽在我家?”

米松語塞。

不到24小時,許清讓就從“偷聽狂”轉變為插班生,現在又成了鄰居家的小主人。

這個蛻變屬實有點快啊。

老太太看了看身旁的小姑娘,再看看自己的大孫子,腔調緩慢:“你們認識啊?”

兩人異口同聲——

“不認識。”

“認識。”

而前者是許清讓,後者是米松。

二人緘默,視線無聲的在空中交彙。

靜了那麽零點五秒後,再度異口同聲——

“認識。”

“不認識。”

許清讓:“......”

米松:“......”

真是毫無默契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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