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份
老太太搓了搓斑白的鬓發,語氣像是求知的孩童:“怎麽還開始打起啞謎來了,到底認識還是不認識啊?”
許清讓無奈:“奶奶,你問這麽多做什麽。”
他說着,從櫃臺上拿了一罐茶葉,用茶匙舀出一勺灑進茶杯裏。
“我就想知道。”
老太太年歲以高,現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年紀越大心性越發簡單。
此時少了些穩重,更像是耍賴的小孩兒。
米松适時選擇閉嘴,眼神茫然的瞧向站在茶幾前的許清讓。
他提壺往茶杯裏注了些水,剛好七分滿。緊接着,動作漫不經心的将杯子遞至她面前。
米松目光微頓,停滞在杯前。
那只削瘦的手托着杯底,根根分明的五指穩穩圈住外壁,內裏是黃橙橙的茶湯,被泡開的茶葉在水中翻騰。
“我們認識。”她聽到他淡聲說。
米松下意識擡頭,堪堪對上那雙好看的桃花眼。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綴着點微光。
米松接過。
接着軟綿綿的“啊”了聲,後知後覺的颔首答是,溫聲附和:“我們是認識的。”
老太太神情慈祥和藹,卻像個好奇寶寶:“那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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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讓眉頭擰做一團:“奶奶,你就別問了。”
米松連忙幫腔:“對對對,我們怎麽認識的這個事兒呢,說來話長,等以後有機會了再說給您聽,好不好?”
老太太悠悠點頭:“嗯,好,都聽你的。”
米松這才舒了口氣,擡手把食盒裏的銀耳湯取出來:“這是我媽讓我送來的,”她估摸着時間,怕待會來不及回學校,不宜久留:“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媽還等我吃飯。”
許清讓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老太太則擺了擺手:“回去吧。”
得了準令,米松步伐輕快的踏出門去。
米松原路折回去,火急火燎的吃完飯。
又把一直揣在口袋裏的信紙收進房間抽屜的最底層。
以十一路公交,不超過二十碼的時速小跑回學校,趕在七點二十九分進教室。
晚課持續兩個半小時。
輪值的值日生端着小本本坐在講臺後,視線犀利的往臺下掃一圈,然後“奮筆記仇”。
中途學生會紀檢部成員高調進來了兩趟,又大大咧咧的出去。
十點整,準時下晚課。
一臉困頓的學生如關在囚籠中的鳥獸找到了突破口,一個個迫不及待的往外飛。
米松提起椅子上海藍色的雙肩包,想起還有一支筆在他那。
她靈動的眼珠滴溜溜的轉了一圈。
沒見着許清讓。
可能早就走了。
她鼓了鼓腮幫子,拽着包帶子離開。
夜色正濃,
拐角處,一盞接觸不良的路燈忽明忽滅,晃得人眼睛疼。
近了還能聽到細微的電流聲。
米松低着頭,踩着自己的影子慢吞吞往前走。路上的學生并不多,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
學校有部分學生是住宿生,一部分是走讀生。
而米松屬于後者。
這一則是家裏離得近,二則是可以省下一筆住宿費。
往後就到了不算寬的青石街。
路兩旁白天熱鬧的店家早早關了門,愈發顯得燈光灰暗。
要說唯一的光源,是薄薄的雲霧之後,透出的一縷清冷月光。
米松目不斜視,邁步向前。
走出一段距離,耳畔有些淅淅索索的聲響。
這條路她走過很多回,
許是周圍的環境因素作祟,米松心髒提到嗓子眼,幾乎能聽到高頻率的心跳。
早些年看的《電鋸驚魂》、《午夜兇鈴》等恐怖電影,恐怖小說之類的片段瞬間以3D投影的效果浮現在腦海中,并且還是自動放大細節的那種。
她咽下一口唾沫,腳下步子驀然頓了一下。
不自覺的加快腳步。
最後幹脆開始小跑。
沒跑多遠,右肩陡然被人拍了一下。米松雙唇輕啓,一聲尖叫卡在嗓子眼。
許清讓站在她身後,莫名道:“你跑什麽?後面有鬼在追你?”
她踉踉跄跄的停下來,剛想說“你不就是那只鬼”,但任然理智的住了嘴,臨時改口:“你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幹嘛啊,”她話音帶着些埋怨,又夾雜着幾許崩潰:“吓死我了。”
許清讓歪頭,話音疏懶:“路這麽寬,我怎麽就成鬼鬼祟祟的了?”
他垂下眼睑,長睫覆蓋。
才發覺她着實吓得不輕。
應當是剛才跑得急了,這會兒她呼吸還不太均勻,稍稍凸起的胸脯小幅度起伏,眼周透着不易察覺的紅。
薄薄一層空氣劉海撇在一邊,露出光潔的飽滿的額頭。
反觀對面,
許清讓摘了眼鏡,一雙眼更加狹長上挑。
眼位一顆淚痣顯眼。
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披在身上,拉鏈沒拉,衣領一高一低,一對精致的鎖骨平直骨感,骨尾沒入領口。
少了白天的斯文,多了幾分痞氣。
米松抿了下唇,沒吱聲。
自知說不過,索性默不啃聲的轉身就走。
許清讓不緊不慢的跟上,開口:“你不是怕黑嗎?”
他是素來不愛管這等閑事的,只是這小孩兒跟家裏那位老人有幾分情分,就跟自家有個小妹沒兩樣了。
米松食指勾起散落的碎發挽至耳後,佯裝鎮定,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怕。”
還不是因為你在後面吓我。
許清讓也不知聽沒聽進去,态度敷衍的“嗯”了聲:“走我後面去。”
什麽呀,根本就沒聽她說話。
米松糾結不過零點五秒,很沒骨氣的跑到後面去。
路程并不遠,兩人一路都閉嘴不言。
行至院外,海棠樹在夜風中婆娑搖曳。
米松站在樹下,甕聲甕氣說:“謝謝你呀。”
許清讓沒回頭,也沒應答,那道颀長的身影逐漸融入在夜色之中。
應該是沒聽到她的道謝吧,她想。
解決所有功課,洗漱完畢。
不到十一點,米松米稚在關夢筠的催促下,爬上床睡覺。
米松拿着遙控器關燈,拉過被子。
閉眼入睡。
一夜無夢。
翌日,照常用早點,送米稚去學校。
米松掏出校牌,躲過校門口值日生的檢查,徑直去班裏。
剛進教室,
苓樂就拿着教輔組織早讀。
米松擱下書包,桌上零零散散的堆着交過來的英語本。
隔壁組的英語組長把一沓本子放在她桌上,輕飄飄說:“第四小組齊了。”
話罷,不帶停留的走開。
米松手上的動作頓了下,一本本細細數了一遍,将一組一組本子一反一正壘得整整齊齊,放在桌角。
她整理作業的功夫,朗朗讀書聲響起。
拗口的英語對話充斥在不大的空間裏。
米松桌上擺着英語教輔,口中念念有詞試圖蒙混過關,一邊把交來的本子反複數了兩遍,全班五十一個人,除去其他兩組有幾個人沒交,還少了一本。
少的這一本,是許清讓的。
她皺了皺鼻子,扭過上半身。
許某人這會兒還趴在桌上睡覺。
米松遲疑少頃,在“叫醒他”和“等他自然醒”之間游移不定。
畢竟,有些人是有起床氣的。
沒等她做出選擇,一陣略刺耳的手機鈴聲替她完成了這次“叫醒服務”。
許清讓濃密且直的睫毛顫了顫,單薄的眼皮緩緩掀起。
不出意料的,米松輕易從他眉眼間解讀出類似不耐煩的情緒。左眼寫着“煩人”,右眼寫着“火大”,一臉“剛睡醒不想理你”的表情。
米松默然。
許清讓睨了她一眼,兀自從口袋裏拎出震天響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着來電備注,江衍。
在米松的注視下,
他冷着臉劃向接聽鍵,機身貼近耳側,涼涼的開口——
“如果不是有什麽天大的事要跟我說,你就死定了。”
電話那邊的人絲毫不懼怕他口頭的威脅,雲淡風輕的開口:“剛睡醒?”
“嗯。”
“入學的事宜都安排好了?”
“嗯。”
“代我像許奶奶問好。”
許清讓輕“啧”了聲:“少婆婆媽媽的,你有話直說。”
那邊靜了靜,似是在斟酌着措辭。
“是小忻她......”
那邊話未說完,電話聽筒裏倏地插進另一道聲線。
“是讓哥吧?先讓我說兩句。”
刑風堪比大喇叭的嗓音猝不及防的從手機裏冒出來,震得人耳膜生疼。
許清讓略帶嫌棄的把手機拿遠了些。
江衍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笑罵了兩句便随了他去。
刑風作為他“狐朋狗友”中的一員,自然要以示關心:“不是,讓哥,你怎麽在北京待的好好的跑去那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他頓了兩秒,續而叨叨着:“咱F高怎麽也算是重點高中,說差也不算太差吧。”
許清讓困倦的打了個哈欠,瞎扯一句:“呆膩了,出來散散心。”
“這心散得也太遠了,”刑風咕哝了聲,輕飄飄轉移話題:“說說你那南方的女生,長得好看不好看?”
許清讓扯了扯嘴角:“鋪墊了這麽多,這才是你想問的吧”
“你懂什麽,我聽說南方人,個頭都比咱咱們這兒的嬌小,個個都生得水靈好看。”電話裏的人振振有詞。
許清讓不甚在意的“昂”了聲,剛想說“沒怎麽注意”,餘光卻瞥見一旁巴巴看着自己不說話的米松,到嘴邊的話忽而劍走偏鋒:“是啊,還挺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