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環兒說,我總是将自己和驸馬放在兩個不同的高度上,所以我們之間總是存在距離。
轉眼便到了雪瑞和親的日子。儀仗在二哥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出了帝都直奔塞北之地岳闵。
公主和親,百官送行。
環兒說,二姐姐臨行前曾單獨和驸馬說話,至于說的什麽,在父皇的默許下,文武百官背面掩耳,無人知道。
我聽了心裏難免不舒服,可又想,二姐姐和親,多少也有我的緣故,畢竟是我負她在先,想他二人在滿朝文武的眼皮子底下短短時刻也說不出什麽過分的話來,便又釋懷了。
于驸馬,我已練就了一副金剛不壞之身,早就想通了,不管這輩子他愛誰不愛誰,愛我不愛我,我都會像副狗皮膏藥似的纏着他,不離不棄。雖然這樣做對不起驸馬,但我會用一生的時間來補償他。
二姐姐走了,他心尖尖上的人走了。他就算要難過一陣子也是情理當中。這些日子我一直逼着自己不去見他,就是想給他一些時間和空間,讓他好好想想,好好的放松一下。
偌大的公主府空起來真的很瘆人,我一個人就這麽漫無目的的走。等我看見眼前熟悉的景色,才發現自己竟又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驸馬這裏。
驸馬上朝未歸,我覺得我一個人對着這寂寞的庭院也不過是觸景生情,徒增煩惱而已,好沒意思,便繞開這裏,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突然傳過來。一時好奇,我順着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近看才知道,原來是前一陣子我吩咐建的亭子還在動工。
這座亭子是專門為驸馬而建,內裏設施一切皆按驸馬喜好布置。環兒說,自打郁錦修過府,驸馬便再沒去長亭看書、下棋。想也是,長亭被郁錦修改造成那個樣子,連我都不忍心踏足,更別說驸馬。
公主府的管家有些能力,将這裏修葺的不錯,我看着十分滿意。觀賞了一會兒,有些乏了,随便找了一處坐下,只是才不多久,就看見環兒的身影向這邊走來。
環兒走近說,“公主讓奴婢好找。”
我神色恹恹的問她,“何事?”
環兒故意跟我賣關子,“公主猜。”
我懶洋洋的拄着下巴,“皮癢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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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兒耷拉個腦袋,“公主為何最近總是對奴婢這麽粗~暴。上次奴婢打碎一盞琉璃花樽也不見公主這般惱奴婢。”
我含糊的點點頭,“恩。”
環兒打量了我一會兒又彎腰在我耳邊道,“公主怎麽了?自打去過一回銀杏樹林,回來就變成這個樣子。公主,奴婢說,奴婢前兒不小心打碎了一盞琉璃花樽,前朝的。”
我心裏煩的慌,好容易躲了她,她便這麽快尋來,真是一刻也不讓我消停啊。
我換了一個姿勢,加重聲音, “恩。”
環兒一副不解的樣子,搖頭自言自語,“公主怎麽了?平常最小氣了,如今連我打碎了一盞前朝的東西都不計較,恩,看來銀杏樹林果然有問題,沾染上的人都變得呆呆傻傻的。”
我真是一臉無奈啊!我只是不想說話,不是聾了聽不見好不好,這個死丫頭,居然敢公然在我面前罵我傻。
但是我真是不願跟她計較這個。太費力氣。
環兒好容易安靜一會兒,又呱噪起來,“公主是不是覺得悶得慌啊。不如奴婢去把聖上前幾日賞的會說公主吉祥的鳥兒拿來給公主逗趣?”
我搖頭,“罷了。”
環兒有些失望,不過緩了一會兒又精神抖擻,“其實公主府委實安靜了許多,兩位貴人不在的話,公主府空的吓人,不如公主養只寵物如何?小貓小狗什麽的都很可愛。”
我終于受不了了,瞥她一眼,“環兒,你知道為什麽自打阿黃沒了後,我就再沒養過任何寵物嗎?”
環兒興致勃勃的問我,“為何?”
我淡淡道,“我養阿黃,是因為那九重宮闕中,人人終日謹小慎微謹言慎行,不管我怎麽答應赦免他們無罪,他們都不肯大聲陪我說話陪我玩,好沒意思。我性子活,最讨厭這樣安靜,所以養了阿黃,整日在院子裏叽叽喳喳的叫喚,實在有趣。
阿黃莫名其妙死了之後,我很傷心。有一次路過你先前侍奉的齊妃娘娘的宮殿,我離很遠就聽見你同許多宮女、太監在大聲的說笑、打鬧,為此還沖撞了齊妃娘娘。我當時遠遠站着,看着齊妃娘娘身邊的嬷嬷教訓你們,其他人都在掉眼淚,就你沒掉眼淚,還吐舌頭跟別人做鬼臉。我當時就想,這人得多沒臉沒皮啊才能別人都哭了就她一個人還笑。我當時就決定把你要來,幸好你剛剛犯過錯誤,齊妃娘娘也願意給我這個臉,大大方方的把你賞了我。你還記得我初見你,對你說的第一句話嗎?”
環兒有點神色不明的站着,我仔細瞧着方發現她竟哭了,我又問,“你為何哭?”
環兒跪在我腳下,“公主!奴婢感動。奴婢沒想到和公主之間還有這麽一段淵源。奴婢……”她使勁抱着我的大腿擦眼淚,我嫌棄的一腳踹開她,“問你話呢。”
環兒重新跪好,抹抹眼淚,想了想說,“您跟奴婢說,讓奴婢一直這麽大聲的笑下去。”
我點點頭,“所以,你跟我這些年來,無論你闖了多少禍,砸了我多少東西,頂撞了我多少回,我都忍了,将你一直留在身邊,原因就是……”我看看她,嘴角勾起一絲笑,“你完美的取代了阿黃的位置。”
抖抖被環兒抓皺的裙子站起身。其實,這麽些年來,我一直将沒什麽用的環兒留在身邊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不管我心情有多不好,跟她瞎扯上一會兒總能舒緩好多,這也是她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了。
我用腳踢踢她,“好了。走了。還傻跪着做什麽。”
環兒一臉哭喪的站起身。
我笑了一聲朝前走去,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麽,猛的停下腳步。環兒不查,跟我跟的緊,一頭撞我身上。我忍了好久,在心裏将她所有的優點好處都想了個遍才強忍着自己沒發火,“你方才說打碎了本宮的琉璃花樽?還是前朝的?”
環兒捂着額頭點頭。
我仰頭望了一會兒天,才幽幽道:“環兒啊,我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要先聽哪個?”
環兒極為認真的想了想,說,“壞消息。”
我慢慢道:“一個前朝的琉璃花樽,環兒啊,你一個不小心,沒了半年的月錢。”
環兒聽完不由張大嘴巴,那模樣簡直怪可憐兒見得,一動不動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連眼珠都不轉一下。我估計她得緩一會兒,拍了拍她的肩以示鼓勵,便轉身走了。
奈何環兒內心十分強大,只不一會兒就追上了我,“公主,公主。”
我停下來。
她又一個未料始及,不過這次十分乖覺,眼看着要撞上我的時候,在空中硬是逼自己轉了一個圈,然後哐當摔在地上。
我行過去,抱着雙臂,俯視着她。她來不及揉一揉,一個用力抱住我的大腿,哭訴,“公主,那尊琉璃花樽哪裏值奴婢半年的月錢!”
我伸出三根手指,解釋給她聽,“第一,它是琉璃花樽,琉璃在我朝并不多見,所以尊貴;第二,它是前朝的,有歷史意義;第三……”我賣了一個關子,但環兒一臉赤誠的望着我,我不好拖延太久,便接着道,“它是本公主府的前朝的琉璃花樽,它就值你半年的月錢,且你隐瞞不報,實在罪大惡極。”
環兒聽完,一臉死相。
我瞧那小臉兒實在不忍,便蹲下身子,耐着性的哄她,“本宮這兒還有一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
環兒捧着我的手忙不疊的點頭。
我咧嘴笑,“本公主府的前朝的琉璃花樽,環兒,本宮只罰了你半年的月錢,你還有半年的月錢可拿啊。”
“可是公主……”環兒急了,“奴婢本來可以拿一整年的。”
“是啊,問題就在這兒啊,本宮本來打算罰你一整年的,叫你長長記性,但看你怪可憐兒見的,才罰了你半年的,你應該謝恩才是。”
“公主——”環兒十分委屈,“奴才長這麽大小,都沒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我微微笑,“是嗎,那本宮不介意以後天天讓你受一受。”
“公主——”
“好了。”我拍拍環兒的肩,輕笑着,“起來吧。”
XXXXX
今兒環兒的黃歷上大概寫着,諸事不利,不宜出門。
行至半路,環兒又沒了兩個月的月錢。原因就是,環兒她忘了一早來尋我的初衷。驸馬差澤子到南苑告訴環兒,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可以随時出發前往萬安寺。環兒一聽這個消息,撒丫子跑了,結果找了半天才在新建的亭子那找到我,一看我悶悶不樂的,光想着怎麽哄我了,結果就把驸馬這茬給忘了。
我氣急了走的飛快,一邊走一邊數落她,“環兒,本宮深深覺得只罰你兩個月的月錢實在太便宜你了,我看幹脆把剩下的那半年的錢都罰了吧,看你沒了月錢,還長不長記性。”
環兒在我身後哭的撕心裂肺,“公主,兩個月就好,兩個月就好啊,奴婢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孩兒,您罰奴婢一個就是罰奴婢全家啊,公主,奴婢長記性了,真長記性了,以後驸馬爺的事就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作勢往南苑走,環兒一把拉住我,“公主,奴婢臨行前,已将所帶之物交給澤子了,如今,只差公主趕過去就行了。”
我這才算消氣,“饒你這一回,下次要是再敢怠慢驸馬交代的事,看我怎麽收拾你。”
環兒撅着嘴一臉淚痕的嘟囔,“公主怎麽今天格外暴~力。”
她廢話的功夫我已經又走出一截路了,回身看她還傻站着,氣的大吼一聲,“還不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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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覺得不真實。直到掀開車簾,看見驸馬真的坐在裏面。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我輕輕握上,便被他輕而易舉的拉了上去。
車簾被環兒放下,她和澤子坐在外面車轅上。裏面劈出我和驸馬單獨的一片天地。這樣狹小的空間內,我是那樣的緊張和不安。甚至不敢擡頭看他。
馬兒嘶鳴一聲,噠噠噠的跑起來。我糾着手帕自己跟自己玩兒,旁邊驸馬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仔細回想了下,這兩年我和驸馬最親密的時刻。想來想去,也只有去年五月的一天,驸馬在長亭下棋,我為了和驸馬多呆一會兒,謊稱是下棋高手,湊過去坐在對面愣是攪了棋局那一次。
那一晚,月色皎潔,星雲密布,我借着月光看清驸馬臉色沉靜如水。他始終淡淡的,我下的那樣糟,也不見他不耐煩的皺一下眉。
片刻便被他殺的一子不剩,一邊舔着臉笑,動手将白棋重新放回驸馬的棋盒內,一邊厚着臉皮嚷嚷着還要再來一局。驸馬終于推開棋盤,站起身朝我作揖,“公主心思不在此處,不能做到心無旁骛,這棋不下也罷。”
我當然不舍的走,無奈驸馬卻用那雙無波無瀾的眸子注視着我,看的我心虛低着頭匆匆告辭。
回去後,我十分不甘心就這樣錯失和驸馬單獨相處的良機,下定決心好長一段時間把自己悶在房間裏啃有關下棋的書籍,直到啃了多日不見成效,才算放棄。
想來,這世間的人大抵如此,無論你性別如何,無論你身份如何,但凡有了心愛的人,都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他會的東西你也想會,他喜歡的東西,你也願意喜歡。他擅長的東西,你明明不擅長卻還要拼了命的假裝擅長。如我父皇,為母後偷偷學琴,如我,為了驸馬,鑽研棋局。
環兒說,“公主,您何苦折騰自己個兒讓大家都不安生?”
我十分生氣的說,“我哪折騰自己個兒讓大家都不安生了?”
環兒指着剛剛離去不久的棋士們說,“公主您看看,宮裏的大師們都被公主您折騰成什麽樣了?下棋之道講究平心靜氣修身養性,您卻把那個張大師逼得要告老還鄉。”
我把書從臉上移開,從椅子上激動的彈起來,“你說什麽?”
環兒努努嘴,“剛剛奴婢經過的時候不小心聽到,那個張大師和旁邊的李大師說,如果公主再宣他指導棋技,他就跟聖上告老還鄉。”
環兒嘆口氣,“公主,可見您的殺傷力有多強!張大師可是三朝元老,有名的釘子戶。這顆釘子卻要折在公主您手裏了。”
“誇張。”我撇撇嘴,不聲不響走到一邊坐下,沉默好半晌,才不甘心的把手裏的書扔的老遠,賭氣道,“你去告訴他們,明日不用來了。”
環兒聽了松口氣,朝我深深作一揖,“公主殿下英明。”
“我……”我動動嘴皮子,想說什麽又實在說不出。環兒她太氣人,別人都不支持我,她也該支持我才對啊。以為我願意天天對着那幾張老臉啊,我不也是實在沒有辦法嗎。我和驸馬沒有一丁點相似之處,好容易找個看起來很容易學的,誰想到下棋還有這麽多道道兒啊。我平常看父皇和齊妃娘娘他們下棋挺容易的啊。齊妃娘娘也不見得比我聰明到哪去,父皇還不是誇獎她棋技高超。
再說也是下棋就下棋呗,你一子我一子,随便想怎麽下就怎麽下,本來也就圖個樂呵,非得整那麽多說法,那麽多戰術。攪的人心煩。
我嘆口氣。哎!真不知道這幫文人怎麽這麽會折騰自己。
為此事後我悶悶不樂好幾天,環兒也想着法的逗我開心。可喜本公主向來心大,郁悶幾天也就想開了。
我對環兒說,“罷了,本來本公主向來無知慣了,這類高深的東西實在不大能融會貫通,索性好棄也好,再另覓它徑就是。”
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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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那是兩年來我唯一一次有機會和驸馬離得那樣近。其實,我也不是很貪心,只要每日能遠遠看他一眼就好,從未奢望過有一日能像現在一樣,驸馬他就坐在我身邊。這種感覺對我來說簡直太幸福、太美妙、太不可思議。我整個人像是坐落雲端,飄飄渺渺。心裏又跟長了草似的怎麽也不能安生。
原來,心動就是這樣,你在此,我在彼,我的心裏有你,你的眼中有我。
我正盯着驸馬看的出神,突然發現驸馬臉上有些不明的紅暈。我趕緊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是否看錯,驸馬他,竟然害羞了?!
中途打尖時,我把這事偷偷告訴環兒。環兒聽了又開始數落我,“公主,哪有您這樣的!盯着驸馬爺的臉看,一看就是一個時辰。您也不嫌脖子酸!奴婢看,驸馬爺只是有點害羞沒有惱羞成怒可真是大慈大悲大菩薩心腸!”
我氣的狠狠白她一眼,“廢話少說,臨行前我交代你辦的事你可辦好了?”
環兒道,“奴婢讓佩兒将公主的信送過去了。”
我冷哼一聲,“你倒是會偷懶!”
環兒撇撇嘴,“奴婢還不是怕耽誤了吉時出發,公主又扣奴婢月錢。奴婢就那麽點積蓄了,再不激靈着點,怕就要上街乞讨了。”
我冷笑,“那麽點子事兒還惦記着呢,還上街乞讨,平日裏你從我這兒搜刮的好處還少了?”
環兒撇撇嘴不做聲。
這時澤子跑過來,“公主,驸馬爺讓奴才回公主,一切收拾妥當,可以出發了。”
我揮手示意他下去,瞥環兒一眼,“走吧。小氣鬼。”
環兒嘟囔,“不知道誰是小氣鬼。”
我猛然站住回頭看她,“你說什麽?大聲點!”
環兒裝可愛,吐吐舌頭,然後十分懇切的朝我福身,“公主,奴婢跟您打個商量,待會您千萬別再盯着驸馬爺的臉看了,這以後有的是時間,驸馬爺他,跑不了。”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