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7
——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我一步一步向他們走去,雪下着,天地間安靜極了。離他們近了些時,二哥擋住我的去路,雙手扣在我的肩上。
“妹妹,你聽二哥解釋,事情不是那樣的……”似乎是連他自己也覺着那樣蒼白的辯解簡直無濟于事而不再說下去。
我直勾勾的看着淑妃娘娘。淑妃,一向自知身份,在宮中即便是育有皇子的妃子也從不争不搶。當年,即使父皇已經下旨将二姐姐許配給驸馬,可是聽說我也喜歡驸馬時,生怕得罪了我,跪求父皇收回聖命。那樣謙恭淑良的淑妃娘娘……現在,在她身上哪裏還能看到她往日謙卑、恭順的模樣?她那樣傲慢的站在梅樹下,那樣将我瞧着,似乎要一吐這些年受過的氣。
可是她好像不知道,不管是怎樣的她,我弄死她都如捏死一只螞蟻般容易。
我開口,“淑妃娘娘……”
二哥橫在我前面,試圖轉移我的注意力,“妹妹,這件事今日就算不是妹妹撞見,二哥也打算坦白的。二哥會為這件事情負責的,所以二哥求你不要找我母妃的麻煩!”
“二哥!”
要說的話忽然都堆在嗓子眼。我看着二哥,眼淚流下來。心口太痛了,從來沒有這麽痛過。
“二哥,你可知,父皇殁了,妹妹都不敢哭。妹妹就怕要是哭了,父皇就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二哥,妹妹這裏痛啊,那麽疼愛我的父皇沒了,你說妹妹怎麽會不痛呢!三姐姐也不敢哭,她明明最愛哭了,可是她強忍着,說怕我難受,可是我知道,她在看不見我的地方,一個人偷偷哭過,因為她的眼睛總是腫腫的。可是二哥,妹妹現在的心更痛,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下毒毒害父皇!他是我們的父皇啊!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讓淑妃娘娘,你怎麽能讓淑妃娘娘……!”
我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變得嘶聲力竭起來。二哥抱住我,試圖讓我冷靜下來。
啪——
清脆的聲音響在半空中,伴着淑妃娘娘的一聲尖叫,二哥的臉微微側過去。他跪在我面前,聲音聽起來很痛苦。
“妹妹,二哥知道,母妃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哥哥不妄想得到妹妹的原諒,只求妹妹暫時不要揭發此事。二哥一定會給妹妹一個交代的,算二哥求你,二哥求你……”
我怔怔看着那跪在冰天雪地之中的二哥,不知怎的,忽然想到從前。
從前,我們幾個兄弟姐妹淘氣的時候,那時候二哥還是個身體孱弱的少年。我們淘氣挨罰,本來可以不用受罰的二哥卻一直陪着我們。因為淑妃娘娘不受寵的緣故,二哥從小一直約束自己,生怕惹怒父皇日子更加不好過。二哥的學業在我們幾個中一直是好的,二哥從來不會犯錯誤,可是二哥受罰的次數和我們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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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二哥……
我的眼好痛,被雪光照着更痛。
我阖起眼,硬着心腸,“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妹妹現在可以不說,但是二哥你必須為此事給妹妹一個交代!二哥,妹妹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以後你好自為之!”
我跌跌撞撞離開淑妃娘娘的寝宮。路上,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
我又一次跌在雪上,然後我就不想起來。我仰起頭,看被雪裝裹天地一色的這個皇宮。有一瞬的感覺,這裏像是一座牢籠,有一瞬的感覺,我想逃離這裏,離開這裏,只要能離開這裏,無論去哪裏都好……
吱吱的踩雪聲就那樣突兀的停在我的眼前。我慢慢擡起頭,仰望着來人。
一身紅衣,在這白的世界裏,顯得是那樣的刺眼。
他伸出手,放在我面前。我看着那只手發愣,良久,避開,自己站了起來。
“郁相。”
郁錦修愣了一下,才慢慢道,“看來公主夫人還是和臣起了龃龉。”
“驸馬好嗎?”
郁錦修看着我,嘴角一滞,“許久未見微臣,公主夫人要問臣的就只有這一句話嗎?”
“不是。”我笑着看他,“還有一句,你們,我是指你和三哥,你們打算做到哪一步呢?”
郁錦修怔住,良久細細的看着我,“公主夫人為何不問臣,那日為何與二公主在一起?”
我拍了拍粘在身上的雪,裝作不在意的說道,“郁相若是沒事的話,本宮先行告退了。”
我要走,郁錦修伸臂攔住了我。他說,“臣在豐城有一處宅子,一切都是按公主府模樣建造,公主夫人不如去那兒生活一段時間?”
我覺得可笑,“郁相大人這是何意,要像軟禁二叔一樣軟禁本宮嗎?只可惜……”我頓了頓,挺直身子,一派威嚴端莊,“只可惜,本宮身為雲黎最尊貴的嫡公主,這天下能命令本宮的就只有皇帝。且不說本宮不會走,就是走,也輪不到郁相大人命令本宮。如果郁相大人實在不想看見本宮的話,就去回禀新帝,他日一朝稱帝,一紙诏書,茗瑞接了聖旨即刻出發,片刻不會耽擱。”
“公主夫人,微臣不是那個意思。臣的意思,帝都不太平,豐城風景優美,民風淳樸,可以過去小住。公主夫人若是覺得孤單的話,臣即刻奏請三皇子陪公主夫人一起動身。”
“別逗了,郁相大人。”我真的被郁錦修的話逗笑了,“郁相大人綢缪多時,豈可為了茗瑞輕言放棄。還是那句話,茗瑞哪裏也不會去,就在四公主府好好的等着新帝登基,郁相大人還是請回吧。”
我似乎不是一個知時移世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識時務的人。我若是有這點覺悟,就不該用這樣的口氣和現在唯一能救太子哥哥的人這麽說話。
太子哥哥的影子在我眼前一晃,我咽了口氣,才又開口,“曾經在禦花園,本宮遇到一個少年,那個少年曾嚴詞對本宮說,雲黎是父皇的雲黎,其餘觊觎雲黎者都是謀逆。話音尤言在耳,本宮想問問郁相大人,郁相大人如何看待那少年的話?”
郁錦修的眼角眉梢沒了一貫的笑意,他很認真的看着我,但眼神中又透着無奈和疲憊,“臣今日不該來看公主夫人的,因為公主夫人問了臣一個即使翻遍所有聖人書也無法找到答案的問題。臣只知,遠離一切紛争保全自己,才是上上之策。”
我惱了,“你是要軟禁本宮嗎?連三哥都無法軟禁我,郁錦修,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昔日,你母妃與我母後是手帕之交,我與你有青梅竹馬之情,可你知道嗎?這些,現在都讓我覺得無比惡心。司徒茗瑞,但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司徒茗瑞,但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司徒茗瑞,但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司徒茗瑞,但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天地間,我的話久久回應。我将那仿佛釘在天地間一動不動的郁錦修撇下,逃也是的離開了。
我想,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我想,我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聽他叫我一聲公主夫人了。
我狠着心腸,在心裏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是他先背叛了我!是他先背叛了雲黎!他夥和三哥觊觎雲黎帝王的寶座!置我于不顧!置太子哥哥于不顧!置父皇于不顧!置雲黎百姓于不顧!他是雲黎的罪臣!我不應為罪臣傷心、難過!流哪怕是一滴淚!
可為何……
我再次跌坐在白雪之上,出聲恸哭。
吱吱的踩雪聲再次響徹耳際,我像個失神的木偶被三姐姐撿到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我全身冰的刺手,冷的僵硬。三姐姐叫人把我送回寝宮,點了一屋子的暖爐,我身上蓋着一層一層的棉被,可卻還是覺得冷。
三姐姐又哭又氣,指責我,“你說說你,才幾天不見又出幺蛾子。茗瑞,什麽時候你能讓我省省心。這幾天我一直躲着見你,因為我覺得沒臉見你,三哥做下那樣的事,你說我哪有臉見你呢?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再躲你了,因為你現在身邊只有我,所以我來了,可你為什麽這個樣子,你難過、傷心都跟我說,你不開心,想發洩也跟我說,左右這宮中就只有你我了,你這麽折騰自己,是存心想我不好過嗎?”
“三姐姐……”我突然好沒力氣,想找一個人靠一靠,三姐姐把我伏在她肩上,我一下子就哭了出來,“三姐姐,我好心痛,好心痛,他怎麽可以這麽對我,父皇是那麽的信任他,可是他怎麽可以背着父皇和三哥做下那樣的事呢?我剛剛跟他說了好多絕情的話,我們之間完了,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三姐姐,我以為我可以的,我以為我沒有他可以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難過,我的心這麽痛。”
寧瑞也跟着哭起來,“茗瑞,我不知道你對郁錦修已經種情這麽深了,好妹妹,別哭了,你一哭我也想跟着哭,我們都不哭了好不好?三姐姐幫你把他找回來,不會讓他離開你的……”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那天之後,我說了很久的來不及了。我把自己關在房裏幾天,幾天後,我收到旨意。
明日,就是新帝的登基之日了。
我想今晚應該會有很多人像我一樣,睡不着覺吧,我臨窗站着,看着月色,我想,過了今晚,連月色也會跟着變得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