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墜落的電梯

“放松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回憶裏……最開始,你感覺到什麽?”

“我聽到海浪的聲音,嘩啦、嘩啦,浪花拍打在皮膚上的冰冷觸覺……”

“周圍的景象是什麽樣的?”

“看不清,潮濕的迷霧包圍了我。但我想,我應該在海中。”

“仔細看,有什麽标志性的物體嗎?建築或者形狀特殊的礁石?”

“迷霧中似乎矗立着一座燈塔,上面懸挂着兩盞若隐若現的紅燈,像是一條巨蛇在靜靜凝視着我,燈是它發光的碩大瞳孔。”

“感到恐懼嗎?有人傷害你嗎?”

“沒有……我走進迷霧的混沌,進入海水中,深深的潛游下去。海面下是一個奇異又靜谧的世界。最開始是清澈的淺藍,向下,再向下,這片看不到邊界的藍顏色加深了,濃如夜幕。”

沙發上,一個五官精致的短發少女閉目仰卧,緩緩敘述奇異的深海歷險,如同她親眼所見一般清晰。催眠師看了一眼陪伴在旁的金發男子,對方無聲的點點頭,示意她将這場變得有些詭異的夢境催眠進行下去。

“接下來呢?你回到海面換氣了嗎?”

“沒有,我繼續深潛下去,直到看到海底陸地崎岖不平的黑暗輪廓。不可思議……那是一片古城一樣的廢墟。”

“廢墟?是自然形成的嗎?”

少女搖了搖頭:“應該是人工建造的。雖然被海水嚴重侵蝕,但能看到殘垣斷壁、巨大的臺階和道路,規模非常驚人,大到不像人類能夠建造的,仿佛一座海底都市。”

“周圍還有什麽?”

“拱門石柱已經坍塌,數百噸的石塊上覆蓋滿了墨綠色的藻類。長相奇怪的深海魚類在遺跡中穿梭,散發出黯淡的熒光,像幽靈在深夜的無人街道上游蕩,靜谧中透着詭異……我沒有逗留,徑直游到一座連接海面的高聳丘陵前,伸手拂去雜質泥沙,下面露出了切割平坦的巨石,這竟然是一座龐大到山一般的金字塔建築。”

“接下來呢?”

“不知怎麽回事,我像穿過泥漿一樣順暢地穿過了巨石,進入了金字塔內部。裏面是一個沒有海水的陰森洞窟,地面有鋪裝過的痕跡,但已經很破敗了,不知道是陵墓還是祭壇。十幾根粗壯的石柱撐着天頂,上面雕刻有很多奇怪的圖像,石柱之下,堆着密密麻麻的人骨骷髅。所有這些東西都圍繞着正中央的一個洞。洞有直徑十多米,邊緣有一圈石刻,是兩條猙獰巨蛇纏繞在一起,互相咬着尾巴盤繞成圓形。”

“洞裏面有什麽?你進去了嗎?”

“看不到,裏面是漆黑的海水,深不可測、好像通往地獄深淵……然後我就毫不猶豫地跳進洞裏。就在這時,一陣突然襲來的地震讓海水變得湍急,整個海底好像都在發抖,洞窟開始坍塌,許多石塊從頭頂落下來,激流漩渦卷着我沒入洞窟深處無盡的黑暗中,完全無法擺脫……”

“然後呢?”

“沒有然後,夢總是到這裏就結束了。”

“每次都是如此嗎?還能不能回憶到別的細節?”

少女睜開眼睛,搖搖頭:“真的沒有了,如果非要說線索,我覺得每次做這個夢的時候,我就是迦南。”

“這整個過程,是從迦南的第一視角發生的?”

“嗯,就是這樣。”少女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這個行為暗示了催眠的結束,即使堅持下去,也不會挖掘出什麽新東西。

“喝點水休息下吧,迦離。”女治療師給了金發男子路修斯一個‘我們需要單獨談談的眼神。’後者心領神會,尾随而出。

“錄音筆在這,夢境催眠已經進行好幾次了,我認為不會有新的線索出現了。”

“但是現在時間緊迫,請薛主任再換種催眠方式好嗎?如果因為報酬,您完全不用擔心。”

如果只聽那口純正的中文,每個人都會誤會路修斯是中國人,見面後産生的反差則讓人感到驚異。路修斯是标準雅利安人相貌,二十多歲的他顯得比亞裔成熟,金發紋絲不亂貼在耳後,顯示出一絲不茍的性格,手指上帶着一枚嵌有鑽石的印鑒戒指。

“這跟報酬無關。恕我直言,催眠、傾訴夢境這些是心理治療手段,對尋找失蹤人口沒什麽用處。你們不要太執着太迷信了好嗎?迦離的噩夢很可怕,擁有很多死亡意味,現在更應該對她做心理關懷治療,幫她緩解失去親人的陰影。”

“迦南沒有死,我肯定。”被叫做迦離的少女打開門,神色固執地說。“他失蹤後的一個月我反複做這個夢,必然有意義。”

女醫生看向這個十幾歲的女孩兒,對她沒有來由的自信感到不可思議。

她是個嬌小玲珑的少女,雖然天生麗質,卻似乎對此渾然不覺,穿着牛仔短褲和T恤,頂着一頭淩亂的短發,乍一看像個漂亮的小男孩。兄妹兩人同母異父,卻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

她看過失蹤者迦南的照片,兄妹倆不僅相貌像似,還都有種共同的中性感,一看就知道有血緣關系。只不過迦離氣質單純,像一泓清澈見底的泉水,舉手投足猶如赤子般純淨;而迦南卻有種看不透的神秘距離感,讓人不敢親近。

從神色言談看,作為朋友的路修斯為迦南的失蹤焦躁恐懼,妹妹迦離如同孩子般固執,堅信哥哥沒事。

空氣裏傳來手機震動的響聲,路修斯掏出一看,淺色的藍眼睛如同他的鑽石戒指一樣反射出冷酷的光芒。大概不是什麽好消息,女醫生想。

“今天不能繼續了,迦離,跟我走。”

路修斯邁着長腿大踏步走向電梯,并沒有顧及身後人的速度,迦離幾乎是小跑才能跟上他。

“怎麽了?”

“美國那邊的律師團來了。”

“跟我有什麽關系?”

路修斯摁了下行的按鈕,向她投來“你是笨蛋嗎?”的不耐煩眼神。

“迦南的父親,德拉諾先生現在重病垂危,你知道了?”

迦離點了點頭。迦離只見過德拉諾一兩次,對那個中年白人男子并沒什麽印象。三歲時母親林霁雲亡故後,她和迦南就分開跟随各自的父親生活。聽說他曾經是媽媽的同事,患有難以治愈的遺傳病。愛子失蹤後,他受到重大精神打擊,本來維持平穩的病情突然惡化,聽說全靠儀器維持生命。

“迦南是德拉諾的唯一繼承人,而你是迦南的唯一繼承人。董事長病危,繼承人失蹤,德拉諾財團旗下的一切可能都會歸你。蒼蠅們追逐金錢的臭味,會迅速包圍你。”

“我又不想要這些,再說迦南還活着,為什麽現在要提這些?”

路修斯冷笑:“在他們心裏,迦南已經……”

電梯門開了,裏面沒有客人,只有一個電梯服務員,話題就此截然而止。

“一樓大堂。”

迦離和路修斯想着各自的心思,轎廂裏一片沉默,只有熒幕上的數字在閃爍跳動。

突然,頭頂傳來一陣令人心驚的金屬斷裂聲,轎廂猛然下落。

鋼絲繩斷了!

迦離腦海中只來得及冒出這一個想法,就感覺到身體随着轎廂失控的下落。在高速下降幾層後,電梯的安全措施啓動,哐當一聲巨響,轎廂被軌道安全鉗停在半空。

電梯服務員反複摁下電梯故障的聯系按鈕,通話器另一邊卻沒有回音。這裏大概是兩層樓的中間,電梯門沒有打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三人被困在了這裏。

“怎麽辦?要不然你舉着我,我打開上面的通風口出去?”迦離說。

路修斯瞪了她一眼:“你電影看太多了吧。”

年輕的女電梯員連忙說:“這種情況請安靜的等待救援。”話雖這麽說,可她臉色發灰,顯然非常害怕。

“可是手機沒信號,怎麽聯系……”

迦離話未說完,就聽到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不知怎麽回事,鋼絲繩斷裂後,安全鉗也壞了。再也沒有阻攔,轎廂失控一般掉下去,伴随着服務員的驚聲尖叫,樓層數字飛快減少,眼看三個人就要自由落體從幾十層高度摔成肉泥。

電光火石之間,路修斯舉起雙臂,掌心貼在轎廂內壁。電梯下落的速度頓時降了下來,軌道在摩擦力下閃出一溜火花。電梯服務員吓得癱倒在地,捂着嘴小聲啜泣。

迦離竭力站穩,只見路修斯眉頭緊皺,手背青筋暴起,好像正在使力。

電梯內的照明抽風似的明滅閃爍,好奇心強烈的迦離也把手貼在牆壁上,頓時感到渾身過電般麻酥酥的,頭發從發根處乍起,嘴裏有種幹燥的金屬味道。

迦離興奮地叫着:“你看你看,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看向路修斯,卻發現他肩膀顫抖,額頭沁出一顆顆汗珠,好像已經竭盡全力。

“你沒事吧?”迦離問。

“閉嘴。”路修斯斷然回答。

轎廂四周像法拉第籠一樣綻開藍紫色的電光,将黑暗的電梯井照亮。電産生的磁力将轎廂吸附在金屬軌道上,阻止了直線墜落。

路修斯控制着力氣,一收一發,讓轎廂以可控速度一層一層往下落,片刻後,終于安全地降落在一樓。

用金屬名片撬開電梯門,三人走出了這個死亡陷阱。死裏逃生,電梯服務員忍不住放聲大哭。

路修斯神色鎮定,但面容慘白,扶着牆喘息了一會兒,走到人來人往的酒店大堂坐下休息。他脫下西裝外套,襯衫後都被冷汗濕透了,背脊的肌肉線條打破了斯文精英形象。

人多的地方安全。迦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路修斯也沒有詳細解釋的意願,她只好閉緊嘴巴,眼睛卻咕嚕嚕地四處亂看。

“有人發心髒病了!快叫救護車!就在頂層電梯前面……”

大堂的秩序混亂了一會兒,許多酒店服務人員向出事的地方跑去,耳畔傳來尋求醫務人員幫助的廣播。

又過了一會兒,迦離隐約聽到有人說:“已經沒有呼吸了。奇怪,人看起來挺年輕的……”

路修斯英俊而蒼白的面容上露出了冷酷的微笑。雖然他一直跟自己在一起,但迦離直覺認為,整件事跟他有不可脫卸的關系。

“走吧。”休息過後,路修斯暫時恢複了一些元氣。兩人來到停車場,一輛電力驅動的銀色跑車自行啓動,行駛到他的面前,車門像雙翼般從頂部展開。

路修斯坐進駕駛座,手并沒有碰觸方向盤,車子自行駛出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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