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實的羅厄諾克村
新生報到現場,迦離相當矚目。
深海學院的貴族私校定位決定了嚴肅性,其他人起碼幹淨得體,許多男生甚至穿了正裝三件套。而迦離發梢滴水,光腳踩着一雙人字拖,好像剛剛逛完海鮮市場的傻瓜游客。
因為救人耽誤了時間,來不及吹頭發,也沒帶替換的鞋,只能跟老板娘借了雙人字拖就匆匆趕路。幸好迦離不是太在乎外表,就在衆人詫異的眼神中辦完了手續。
仔細回想一下,剛才偶遇那個黑皮潛水員相當的可疑。
在禁游區潛水、一言不合持匕首威脅,想想詭異又可怕。但是回憶起他身上那股香味,迦離就止不住有好感。那氣味讓人感到寧靜又輕松,像被春天的暖風吹拂發梢,像被和煦的陽光撫摸肌膚,讓整個人都愉快起來,把對方的可疑之處暫時抛在腦後。
他邀請她去家中,所以是島上的住民咯?以後能有機會再見?迦離胡思亂想了一陣,得不到什麽要領。
尼科島上最知名的故事就是羅厄諾克村集體失蹤事件,因為帶着“失蹤”二字,聯想到迦南,迦離理所當然想去調查一番。去鎮裏買了新鞋,又打聽了一番,她得知本來有連鎖旅游公司開發過這個景點,但不知是收益太低還是什麽,兩個月前就停止運營了。
如今沒有旅行團登島,只有些散客會去,迦離等了好半天,才有一輛破舊的小巴士來鎮上接客。車窗灰蒙蒙的不怎麽幹淨,上面貼着一張牌子:紅水鎮-羅厄諾克村-循環發車。
司機帶着一頂油膩的鴨舌帽,看起來可能在四十歲到八十歲之間的任何一個年紀。他有着本地人特有的冷漠疲憊,一路上一聲不吭,毫無旅游從業者的熱情可言。
車開了沒有多久就停下了,雖然知道小島面積不大,迦離還是驚訝于路程之短。
“到了。”司機打開車門,言簡意赅地趕人下車。
迦離背着雙肩包跳下來,眼前是一個小小的中世紀村落。和那些電影裏一樣,圍繞着中間的廣場,周圍有十幾棟頂着稻草屋頂的簡陋房子。廣場中央是一口井,地面是夯實的泥土。顯眼處有個賣速食品的小鋪,門半掩着,看起來不像在營業。
門口坐着個昏昏欲睡的售票員,和其他島民一樣英語口音極重,說話含含糊糊像嘴裏含着口痰一樣。幸好迦離語言天賦不錯,才能勉強交流。買了張價格不菲的票後,迦離走了進去。沒有講解員,沒有工作人員,轉了一圈,只遇到幾個同樣摸不着頭腦的游客。
當注意到房子裏的擺設是密度板和上色發泡膠做成的後,迦離意識到自己在一處現代技術制造的人工景點裏。雖然沒指望四百多年前的村落能原封不動保留下來,但這裏也太令人失望了。
天色已經不早了,迦離走出景點,看到送她來的那輛小巴車還在附近停着,司機坐在樹蔭裏抽煙。
她懊喪地抱怨:“這根本不是羅厄諾克村。”
男人嘎嘎啞聲笑了起來,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在注重牙齒保健的北美,擁有這種牙還是挺異類的,迦離于是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發現鴨舌帽檐的陰影之下,他擁有島民典型的面部特征,頭顱很小,眼距過寬,看起來智商不是太高的樣子。
“買張回程票。”迦離說。
“二十刀。”男人吐出一口嗆人的煙霧。
“什麽?!來的時候只要十塊啊?”
“要不然你就自己走回去咯。”男人無所謂地繼續抽煙,看起來篤定要敲這一筆。眼看太陽快落山了,步行走回鎮上起碼要一小時,再回到時光客棧肯定天黑透了。
迦離脾氣上來,整整雙肩包帶就準備往回走,但想了想又回了頭。
“你知道羅厄諾克村原址在哪兒嗎?”
男人翻了翻眼皮,看來懶得回答。迦離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紙幣晃了晃,那對細小的瞳孔立刻凝聚住了。
“我出五十塊,你把我送到原址去。”
“那兒早就荒了,什麽都沒有。”
“我就是要去看看。”
男人終究抵擋不住金錢攻擊,把煙屁股在地上碾滅了,拍拍膝蓋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往車上走。迦離注意到他的腿長短不一,是個天生的跛子。這麽一想,島民裏面有殘疾的比例還真是挺高,或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沒辦法和其他健康的年輕人一樣離開衰落的家鄉去外面發展。
車一路向島另一端開,假如路雪陽在,肯定不會同意女兒孤身乘坐不可靠的陌生男人的車去一個陌生地方。但迦離似乎天生缺少些敏感的神經,對此毫無感覺,還從包裏掏出一個花生醬三明治當晚餐吃。
車窗外的景色越來越暗,不斷向後消失的植被化作密不透風的墨綠色屏障,一切都籠上了黃昏時刻灰蒙蒙的薄紗。小巴車幾乎從島上開出一個對角線,将迦離送到了島的最東邊。柏油路早就變成了碎石路,然後又變成了荒草蔓生的小道。
到了小巴車開不進去的地方,車輪停住了。
“往海岸邊走,就是了。”司機沒有熄火,看來沒有久待的意思。
迦離舉目眺望,看到遠處的密林中有一片若隐若現的破敗建築,但不是中世紀遺留下的房屋輪廓。
迦離怕被他騙了,疑惑地問:“看起來也沒有很古老啊?”
“這是紅水鎮之前的舊址,只搬遷了不到一百年,當然不會很古老了。”
迦離惱怒道:“我說要去羅厄諾克村原址!那個所有村民失蹤了的地方!”
“就是這兒,之前的主人消失後,我的祖先就在村子遺址上住下,直到這邊的碼頭泥沙淤積不适合漁船停泊。”男人不耐煩地催促:“你到底下不下車?回程還是五十元。”
“下下下!”迦離抓起包跳下去,再也不想跟這個口齒不清的醜陋跛子多說一個字。
沒等她站穩腳跟,小巴車就調轉方向開走了,看起來迦離今天注定要靠雙腿走回住處。她倒是不害怕,反正肚子已經填飽,多在外面逗留幾小時也無所謂,權當是飯後消食。
通往遺址的小道早已被一人高的荒草淹沒,迦離穿着短褲,鋸齒狀的葉片割過光裸的小腿,又刺又癢。幸好不是盛夏,否則蚊蟲就夠惱人了。
穿過密林,一座荒廢已久的村莊逐漸展露出輪廓。這裏沒有任何游客會來,斷壁殘垣一片死寂,令人毛骨悚然。
想來四五百年前殖民者建造的木頭屋子早已腐朽,現存的建築物都是後來人蓋的,而近百年的風吹雨打,這些無人維護的石頭房子也搖搖欲墜了。無論曾經是何種顏色,現在都化作統一的灰暗破敗。植物根系鑽進每一個縫隙,試圖掩蓋人類所有存留的痕跡,曾經堅固的道路和牆壁在它們的執着下分崩離析。
迦離漫步在廢墟之中,耳畔傳來若有若無的海浪聲。這村子想必距離海岸很近。
忽然,她在黃昏黯淡的光線中看到一個人影。那人逆着光緩緩移動,像游蕩在人間的一個鬼影。
難道還有別的游客?迦離心中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自己打消了。
那影子的行走方式很特別,晃晃悠悠像個喝得爛醉的人。雖然看不清面孔,但其雙臂奇長無比,手掌幾乎垂到膝蓋,同時骨瘦如柴,整個結構難以言喻的詭異。
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傳了過來,像是死魚爛蝦堆積在一起。伴随而來的是一種“嗯嗯哦哦”的低沉咕哝聲,像是□□,又像是耳鳴。
中人欲嘔的惡臭越來越濃,迦離感覺到脖子後面的汗毛豎了起來,當眼睛适應了逆光的效應後,她終于看到了那個“人影”的真面目。
它好像一個人因為深海的壓力從內部整個爆開,翻轉過來,裏面成了表面。鮮紅的肌肉上布滿了淡黃色的脂肪粘液,本應是臉的地方一片模糊,沒有五官也沒有毛發。
看到這個東西,迦離渾身僵硬,雙腿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喉頭本能地動了一下,發出小小的一聲驚嘆。
“呃。”
只是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那東西突然停下了動作,它沒有轉身,而面向迦離的頭部皮肉翻騰,一陣蠕動,湧現出密密麻麻一堆黑白分明的小圓球。
那是一眨不眨,沒有眼睑的眼珠。
被盯上了!
迦離一陣惡寒,只覺渾身浸入冰水。不論那東西是什麽,直覺上它就極端危險。
她轉身拔腿飛奔而逃。
身後沒有腳步聲,但是迦離知道那東西跟了上來,并且追得很緊。令人作嘔的惡臭伴随着不詳的氣息一股股拂過她的側臉,被夕陽拉長的扭曲影子如蛆附骨,跟她自己的影子交纏在一起。迦離不敢回頭,心裏知道腳步稍慢就會被趕上。
突然一股大力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橫向拖了過去,力氣大到她幾乎雙腳離地。迦離發現自己被拖進路旁一座舊房子裏,還沒來得及反抗,破門就哐當關上了,将“那個東西”關在門外。
黑暗中,一雙肌肉結實的手臂緊緊箍着她,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