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奇怪的潛水員
路修斯肯定正在用他的途徑調查這座島,但迦離仍揣着哥哥的照片,打算逢人就問問。誰知因為還在暑假,校園裏空空蕩蕩,連只鳥都沒看見。
高大的尖頂在地面上形成陰沉的影子,屋檐下猙獰的石像鬼盯着來人,花崗岩石壁上密密麻麻爬滿藤蔓。越往深處走,越覺得這座曾經為修道院的園林裏有股神秘的宗教氣質。
蜿蜒曲折的小道猶如潘神的迷宮,明明前方還有石板鋪地,卻被生鏽的鐵門阻攔腳步。迦離駐足尋找別的道路,眼角撇到院子角落擺着一尊蒙有苔漬的聖母石雕,寂寥得被遺忘在荒草深處。
石像顯然已有相當年歲了,被風雨侵蝕的斑斑駁駁,臉龐籠罩在一層石雕面紗之下,朦胧看不清楚。
鬼使神差的,迦離突然興起,想近距離看看這尊石像。她穿着短褲靴子易于行動,擡腿跨越排水溝,鑽進灌木叢中。
這尊石雕面目絕美,姿态并不像傳統聖母像那樣貞靜慈祥,目光反而隐隐透出些陰森,像在冷靜地審視來到她面前的人,一時間迦離竟不能确定這是否是瑪利亞了。畢竟深海學院曾經是修道院,看到長袍女性就認為是聖母屬于思維定勢。
迦離再仔細端詳,發現石雕基座是海浪,隐藏在灌木中的最底層還有一圈鱗片般的裝飾花紋,像條蟒蛇般盤繞在人像的腳下。蛇不是舊約創世紀篇章中出現的嗎?和聖母又有什麽關系?如果這人像的主題是夏娃,又不該穿着衣服。
迦離繞到石像背後,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細節。雕刻的陰影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個圖案:(此處插入圖像)
上下兩個對稱的半橢圓型,中間被一根波浪線隔開。石刻年代久遠,幾乎被苔藓塞滿,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路迦離,你在那幹什麽呢!”一個蒼老的聲音喊道。
迦離回首望去,見何教授站在道旁,滿臉不耐煩的說:“打了幾次電話都不通,滿校園找你,當我的老腿腳還很好用嗎?”
迦離掏出手機一瞧,發現根本沒有信號,而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奇怪,明明剛出門沒幾分鐘啊?她連忙道歉,蹦跳着從深草灌木叢裏跑出來。
“何教授,您知道這個圖形是什麽來歷嗎?”迦離把石雕上看到的符號在手掌上描畫出來。
“你連學校的校徽都不認識?”何衍之竟然比她還吃驚,“這是真理之眼啊!”
迦離一愣,恍然大悟,登時臉頰發熱。
深海學院的校訓只有四個字:探尋真理。校徽是一只凝望的眼睛,代表對知識永遠的追求。
兩人離開這篇灌木叢,沒有發現聖母像周圍十幾米內的植被迅速枯萎凋零下去。
從家出發之前,迦離看過學校申請公寓的網頁,發現價格非常昂貴,還要按照年級排隊,果斷決定另找住處。
尼科島位于兩股海流彙聚之處,亂流洶湧礁石密布,又經常受到飓風襲擊,自古以來都是水手們畏懼的線路,至今每周也只有兩三班輪渡,游客很少,自然可住宿的地方選擇也不多。
何衍之對待迦離雖然語氣很嫌棄,卻沒有随便甩手,開車送她到學校附近的長租民宿。迦離預定的是一所英式鄉村風格的家庭旅館,叫做時光客棧。
對何衍之表達了感謝後,SUV離開了。
迦離推開古樸的黃銅門把手,卻沒有看到接待臺有人。她向大廳裏望去,視線正中擺着一臺古董落地鐘,外殼打開,露出裏面複雜的齒輪零件,前面蹲着個矮墩墩的中年男子,正滿頭大汗地忙活着。
迦離出聲提醒:“你好,我之前打電話預定過。”
中年男子回過頭,是一張華裔面孔。看到迦離站在門口,他連忙站起來,用手帕擦擦臉上的汗水,“哦哦,你就是那個小姑娘……今天霧那麽大,我以為輪渡不會開了呢。”
“我姓陳,是客棧的老板。”陳老板自我介紹了一句,熱情地接過迦離的行李,順口解釋道:“這鐘在六月的那場地震裏壞掉了,停停走走的,修了幾次都不行。”
迦離好奇地問:“島上還會地震嗎?”
陳老板搖搖頭:“其實只晃了幾下而已,可能是太舊了吧。”
迦離住進房租便宜的第三層閣樓,安頓好跟路雪陽報了平安,就算正式落腳了。
晚餐是老板娘親自準備的家庭式海鮮炖菜,聊過幾句後,她得知陳老板夫妻祖籍福建,這間客棧是十幾年前從前任主人手裏盤下的,兩人其實算外鄉人。
吃過滿足的晚餐,天色已經黑透了。迦離準備回房間休息,臨行前陳老板認真叮囑:“這裏離海邊只有十分鐘腳程,但是風急浪大,你要去散步可以,千萬不能下水。每年那邊都有淹死的人漂上來,別怪阿叔沒提醒哦。”
迦離答應着,想到失蹤的迦南,心情蒙上一層晦色。尼科島上的第一夜,迦離睡得并不踏實。她重溫了那個關于深海的夢境,并且依然沒有看到結局。
迦南在暗示什麽呢?莫非他在海中遇難,指示她去尋找遺體?
不!不可能!
迦離掬起一捧冷水潑在臉上,使勁揉了兩把。除了翹起的發梢,鏡中的少女沒有顯現出長途旅行的疲态,眼睛清亮,皮膚發光。迦離用力壓下觸角般不聽話的發梢,将不吉利的想法抛在腦後。
吃過早餐,迦離決定先去海邊走走。
按照陳老板的指點,她朝着海岸線出發,很快看到了遠處那座不起眼的燈塔,灰綠色基座的布滿苔藓——在她的夢中,也有那麽一座舊燈塔。
島上的山脈盡頭綿延伸入海中,由于海水侵蝕形成斷崖。斷崖上立着一尊風化嚴重的巨石雕像,面好像一個人立在岸邊,面向南方凝望大海。巨像直接面對的地方是海平線上一座模模糊糊的附屬小島——或者說一塊露出海平面的巨型礁石,上面似乎有些建築物。
這片灘塗沒有細軟的沙灘,只有嶙峋礁石。岸邊插着一塊被海風侵蝕到斑駁的标牌:“海浪湍急,禁止游泳”。
海風淩冽,澎湃的巨浪擊打着崖底,帶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細小水珠在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化作一片雪白泡沫,如同朦胧細雪。
這正是迦南寄來明信片上的風景:“夏日之雪”
迦離在附近轉了一會兒,只覺得被海風割得臉疼。她左右張望,想找條捷徑爬上崖頂瞧瞧。可惜斷崖兩側都頗為陡峭,沒有專業登山工具上不去。
她鬼使神差地擡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個黑影從斷崖頂上一躍而起,幹脆利索地紮進了碎石裂碑的巨浪裏,連聲噗通都沒聽見就消失在泡沫裏。
迦離拔腿跑到岸邊,只見波濤滾滾,礁石屹立,哪裏還有人的影子?
有人自殺!
迦離第一反應是撥打求救電話,但島上連家醫院都沒有,就算聯系到島外,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溺水者的窗口時間很短,每一分鐘都很重要,再說那人從懸崖上跳下來,說不定直接撞在礁石上已經重傷了。
迦離不假思索踢掉靴子,奔跑着沖進海浪之中。
灌頂的海水瞬間把渾身毛孔都驚醒了,一個激靈向大腦提出猛烈抗議。為了盡快找到落水之人的位置,她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紮進海面下。這片水域不僅波浪湍急,水面下也暗流洶湧,饒是迦離水性很好,也有些力不從心。
跟着直覺尋找了一會兒,迦離看到前方有個模糊的人影,她立刻浮上海面換氣,再紮入水中迅速跟過去。
黑暗的海底浮現出奇怪的輪廓,不是珊瑚礁石,而是人造建築物的遺跡。
無暇仔細去看,十幾次來回換氣,她接近了落水的人。
只見對方一身黑衣,背對自己豎直浮在水下,靜靜的一動不動,看起來有點詭異。迦離定睛一瞧,發現一張巨大的防鯊網攔在水裏,兩邊看不到邊界,那人可能被網纏住了。
迦離連忙游過去,從背後一把抱住,那人渾身一震,劇烈掙紮起來。溺水的人常有這種反應,因為對方還有生命反應,迦離反倒松了口氣,更加用力地把對方往海面上拖行。
這種後背固定救助的方法還是迦南教給她的,有一年兄妹倆在夏威夷海岸幹了一個月的兼職救生員。
對方體格頗大,手長腳長,幾乎可以肯定是個男人,迦離費了一番力氣才把他拽到海面上,兩人同時透了口氣。迦離眼前銀線一閃,手臂微痛,一把鋒利匕首在她胳膊上劃了一道,同時威脅性地指向她的頸動脈。
迦離忙喊:“我來救你的!”
聽了她的話,對方漸漸平靜下來,匕首卻沒有離手。阻力消失,迦離立刻拖着那人朝岸邊快速游去。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登上岸邊礁石,迦離松了口氣,回頭一瞧,見那落水的人是個身材瘦長結實的青年,年紀跟她差不多。
檀黑的頭發微微蜷曲,柔滑的咖啡色皮膚濕潤發光,臉型瘦削,嘴唇溜薄,笑起來有兩條刀痕般的長條形酒窩,不太像華人。
咦,酒窩?
迦離愣了愣神,再仔細看那人,發現他穿着一身黑色緊身潛水服,神态輕松站在那裏朝她微笑。
“你力氣可真不小。”青年笑意盈盈地說,口音有些微異域風情。
“你、你不是自殺?”
“怎麽會?我是潛水愛好者。”他抓了抓濕透的頭發,露出光潔的前額,“你抱住我就拖,真把我吓了一跳呢。”
迦離伸手掏向青年脖頸,抓住拉鏈往下一扯,露出幹燥的蜜色胸膛,果然是專業的保溫潛水服。比起迦離濕透的內衣,對方裝備可是好上百倍。一股令人心情愉悅的奇異暖香從他皮膚上飄來,迦離一時忘了生氣,恍惚起來,眼神竟不能轉移。
青年似乎微微吃了一驚,退後一步,伸手掩住了美好□□,接着笑道:“為何看我身體?”
迦離定定神,違心地大聲說:“誰看你?從那麽高的懸崖往下跳!我還以為有人自殺!”
海浪湧到岸上,她找到了自己濕透的外套,靴子卻少了一只,怎麽找都沒蹤影,想是被浪沖走了。
穿外套時,迦離感覺到小臂一陣微麻刺痛,是那青年用匕首劃的,幸好傷口不深,看起來沒什麽大礙,迦離伸出舌頭随便舔了舔。
那青年注意到她的傷,皺了皺眉頭,抽出一條止血帶,捧起迦離的手給她仔細裹上了傷口。止血帶有他的溫度,那股若有若無的異香又傳了過來。
奇怪,這是什麽味道?這麽好聞,又不像古龍香水。
迦離剛想問問,青年開口說:“雖然是誤會,但很感激你來救我。抱歉讓你受傷,請跟我回家喝杯熱茶,我會幫你處理傷口。”青年用深邃的黑眼睛凝視着迦離。
“也沒什麽,又不深……”迦離難得的有點結巴,言不由衷的拒絕了青年的邀請。她用腳丫撥弄着腳下的碎石,還想跟他多說兩句話,卻突然想起上午約好新生報道。
迦離叫一聲不妙,拎着幸存的那只靴子,匆匆忙忙光着腳往客棧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