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為在這個繁華都城夾縫中勤勞生存的樸素小青年,程林一無所有,除了使不完的力氣,當然,還有被大雨澆不滅的賺錢宏圖。不過,他就是運氣總有那麽一點背,倒黴事經常攤上,過去種種,說起來都是淚,不提也罷。好在程林堅信年輕就是資本,哪裏跌倒哪裏爬,他就不信那個邪,事兒都是人幹的,錢都是人掙的,咬咬牙,熬過最難的時候,總會有好時候在前面等着他。
回去路上程林想蹬得更快一些,無奈這條街道地下排水系統形同虛設,暴雨剛下了一會,路邊積水已經漫過了小腿肚,車子蹬起來更加費力氣,剛才摔了一下,小腿還有些疼,他還是緊咬着牙關,朝着自己租住地下室的小區奔去。
明明是盛夏,程林被雨水淋得有點發冷,實在是累得有點脫力,他才停在大雨中歇了口氣。附近小區人家基本上已經熄燈休息,黑漆漆的夜幕裏偶爾有幾間亮燈的房間。程林收回目光,不停地抹着臉上的雨水,大口喘了一會,憋上一口氣,使勁兒又蹬了起來。
好不容易回到家,等他都收拾妥當躺倒床上的時候,已經淩晨兩點多,外面還是雷雨交加,程林躺了幾分鐘,感覺終于把氣兒喘順了,這才爬起來,拿過被塑料袋層層包裹起來的腰包,裏面裝着他今天晚上賣麻辣燙掙到的錢,整票零錢還有鋼镚,花花綠綠一大把。
來回點了兩遍,程林小心地把錢理順,裝進床下角落裏的一個鐵盒子裏,就着蹲着地上的動作垂着眼睛發了會呆,然後下決定似的擡起頭,長長呼了一口氣,躺床上睡下了。臨睡前想起來坐在豪車裏的那哥們,又是長嘆一口氣,按理說不該就這麽撒丫子跑路,可他實在賠不起,對方說有保險,保險會賠的吧,世上不差錢的人有很多,不差錢又好心不跟窮人計較的可不多。
程林默默想着,祝那可憐窮人的好心哥們一生平安,阿彌陀佛。
程林累得沾枕頭就睡死過去了,只是睡了不到兩個鐘頭,放在枕邊的電話毫不客氣地大聲響了起來,程林被突如其來的鈴聲驚得猛睜開眼睛,心髒突突突加速跳着。他抓過手機一看上面來電顯示的名字,趕緊接起來,說着:“喂?東哥,咋了?出什麽事了,這麽晚……”
對方那邊音樂聲吵雜,打斷程林大聲喊着:“小林你趕緊過來幫我結下帳,學校旁邊麥樂迪,我忘帶錢包了,你快點啊。”
沒等程林應聲,對方已經挂斷電話,程林盯着手機屏幕咬了咬嘴唇,蹲到床邊把鐵盒子又撈了出來,點了些現金,揣上□□,重新出門了。
外面的雨沒見小,也不知道天上雲彩怎麽那麽大能耐能兜住這麽多水,這下到什麽時候是頭。程林站在地下室入口的屋檐下,重新将用得磨了一圈毛邊的腰包仔仔細細纏了好幾層塑料袋,他也沒別的交通工具,打車更是不可能,所以直接又蹬上那輛卸下東西的三輪車,再次沖進了雨裏。
好在那個叫麥樂迪的KTV離得不遠,蹬了半個來小時,程林終于到達了地方,他把三輪車放門口,快步跑進去,站在門口地毯上,想着自己這一身雨水,別把人家地板弄得不好收拾,就幹脆在門口打電話,對方一直沒接,程林發了條短信:“東哥,我在門口了,你出來拿吧。”
程林就站在門口等着,眼看着出來一個男人,看走路姿勢就不是東哥,程林垂下眼睛,盯着臺階下面的積水發呆。
那個走出來的人也站在門口,靠燈光稍暗的一側。程林聽着打火機的聲音,對方點了一根煙。
程林有點困,反正身上衣服都濕透了,他幹脆顧不得形象,直接坐到濕漉漉的地面上,整個人就像濕漉漉的一只落湯雞,就差再跟臺階下的積水連成一體了。他有些困乏地用膝蓋抵着下巴,剛要打盹,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真是東哥出來了。
程林趕緊站起來,從懷裏掏出腰包,一層層剝開塑料袋,紅塑料袋裏套着綠的,綠的裏面套着白的,窸窸窣窣好一陣,終于掏出來已經發潮的一沓現金,程林把現金全都遞給東哥,說着:“這是三千來塊錢,夠不,我也帶卡了。對了,這裏還有些零錢,東哥,雨下太大了,待會你回去叫個車吧。”
一旁吸煙的男士還在,韓東有些尴尬地瞅着程林跟老太婆似的摳出那點錢,接過來趕緊打發程林說着:“行,先這些,你回去吧。”
程林笑着點點頭,說着:“嗯,那我走了。”
韓東趕緊擺手打發他,快步又返回去了。
程林低頭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腰包,有點無奈地呼口氣,重新用塑料袋包一層一層包好腰包。吸煙的男人還站着門口,程林不經意擡眼對上了男人的目光,一怔,這不是剛才那個車主嘛。程林覺得有點尴尬,也不知道說啥,幹脆避開對方審視的目光,裝不認識似的搓了搓手,幹笑兩聲解釋道:“我哥跟朋友出來玩,忘帶錢了。”說完這才轉身下樓梯去推自己的三輪車。
任安看他局促模樣,有點好笑,其實要不是對方那輛破三輪車還有纏着好幾層塑料袋的腰包,他還真認不出來眼前這個眉眼清秀的大男孩就是那個小販兒,眼睛長得好看,就是朝人笑的時候,總像是帶了幾分谄媚和讨好,任安瞧着別扭。
小販大概沒認出他來,大雨裏面視線模糊,任安不覺得奇怪。他看着小販又沖進雨裏,條兒挺正的小身板騎到了三輪車上,因為積水阻力太大,屁股上的肌肉發力,左右左右地輪換着蹭着車座。
任安看得津津有味,瞧着小販兒又撩起衣服擦臉,還暗想着,還擦個什麽勁兒,直接脫了得了,這小腰看着柔韌性不錯。燈光暗影裏任安放肆Yiyin的目光持續了沒多久,突然看見小販車子猛然朝着一邊傾斜,像是陷進坑裏了,小販來不及反應,人跟着傾覆的車子一起倒在了積水中。
任安皺了眉頭,這倒黴孩子不會掉進傳說中沒了井蓋的下水道裏吧。
程林還真是掉進去了,還好他騎着三輪車,不至于整個人囫囵掉下去,不過也夠慘,他的右腿卡在車子跟井沿之間,夾得特別疼,他半個人陷在水裏,使勁兒往外抽腿,嘗試了好幾次沒成功,趕緊還把腿磨得特別疼。
程林沒掙紮起來,只能陷在一片渾濁的積水中,大雨還在劈頭蓋臉地下,程林哆嗦着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茫然地四下望着。
幾米外麥樂迪門口臺階上的男人大概還在吸煙,隐約能看見紅點閃爍,程林想着自己現在樣子該是十分肮髒狼狽吧,不過這算什麽,不就是摔了一跤,更慘的時候又不是沒經歷過,他發了發狠,又用蠻力去抽夾住的腿,疼得呲牙咧嘴,哆嗦半晌還是沒成功,也不知道是不是車子哪裏卡住了,卡得紋絲不動。
不遠處傳來涉水的聲音,擡頭看,是方才站在那裏的男人,被他刮了車的車主。車主看着是個衣着講究的體面人,此時也沒打傘,直接走進大雨中沖着程林過來,走過已經沒過膝蓋的積水,來到程林身前,也沒多說話,俯下身子試探了幾把,一發力,将車子從坑裏弄得松動起來,然後拉着程林胳膊,說着:“慢慢往外抽試試。”
程林借着外力,終于把卡住的腿抽出來了,像是怕被劈哩叭啦的雨聲遮蓋住聲音似的,程林有點激動地大聲喊着:“謝謝哥!哥您真是好人!謝謝!謝謝!”
任安被他震得耳膜疼,被大雨澆得渾身濕透,剛才俯身還在髒兮兮的積水裏摸索半天,平日裏有點潔癖的任安心情其實并不怎麽美麗,不過他低頭看着小販的腿,還是忍不住多管閑事兒似的說道:“怎麽流這麽多血,剛才磕着了?”
程林其實疼得冒冷汗,只是冷汗被雨水早就不知道沖到哪裏去了,他自然早就瞅着自己大腿上的血汩汩往外冒,順着腿淌進積水裏染了一大片。他眼前短暫地發了發黑,搖了搖頭,朝着任安幹笑道:“沒事,估計就是蹭破了點皮……”他說着,幹脆解下腰包,反正現在裏面也沒錢了,他哆嗦着手剝下幾層塑料袋,撕成條胡亂往腿上一綁,說着:“沒事,就劃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雨水稀釋了血液,反正顯得淌了特別多,任安眼皮跳了跳,怎麽都覺得這出血量有點不大正常,這要是明天頭條寫着某某小販半夜失血過多橫死街頭積水,攝像頭一查,他這不得成頭號嫌疑,多晦氣。
任安拽着小販胳膊,半拖半扶着把他弄回麥樂迪門口屋檐下面,說着:“我去開車,送你去醫院看看。”
程林忙拒絕,任安已經頭也沒回地快步去取車了。
程林害怕去醫院,他又沒醫保,去醫院就是燒錢,就是破皮出點血,他可不敢去醫院。趁着任安沒回來,程林有點慌地拖着流血的腿又走進大雨裏。三輪車他也顧不上了,正好擋住那個沒蓋的下水道,免得別人再陷進去。程林想了想,走近車子那裏,趴進水裏摸索出車鎖,把輪子上了鎖,想着明天再來拿,前後看看那人沒過來,趕緊又拖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取車不過是幾分鐘的功夫,任安從地下車庫開出來到麥樂迪門口的時候,硬是沒瞧見人影,他往前開了一小段,果然看見路邊一個佝偻蹒跚的身影,可不就是那個小販。
任安加速将車子開過去,剎到小販身邊,車燈照着前面小販回頭的臉上,光線夠足,任安把小販的表情瞧得清清楚楚。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他貓捉耗子多管閑事,想好心人做到底把小販送醫院看看,對方怎麽一臉驚恐像是見了鬼似的。
任安心情瞬間就惡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