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昏迷
憐星跪在殿外,瘦小身體挺的筆直,目光直盯着前方,空洞幽遠。仿佛看着很遠的地方。
再看殿中情形,女子留下邀月,卻不曾先開口。邀月見狀,喚道:“母親?”
女子這才緩緩道:“月兒,明玉功練的如何了?可有什麽不明的地方?”
邀月答道:“已至二層巅峰,相信不久便能突破至三層。并無疑問。”
女子嗯了一聲,半晌,才又問道:“我閉關之時可是出了什麽事,星兒怎地……”思索了一下又道:“變的如此懂事了。”
邀月亦正是疑惑之時,遲疑着道:“回母親,孩兒亦是不知。自前幾日憐星毀掉我的功課,與我置氣避之不見,然今日一見便是如此了。”
憐星……還在與她置氣嗎?
女子見從邀月這兒也得不到個回答,也知邀月不明所以,于是揉揉眉心,揮手道:“如此月兒就回去吧,這兩日便不用來請安了,好生學習,切莫偷懶。過兩日我會抽查功課。”
邀月道:“是,母親保重,不要太過操勞。”便行個禮退下了。
女子依舊揉着眉心思索,憐星的确太過反常。從憐星一進殿她便感受到了,分明是整個人都不一樣了,豈是小兒置氣能夠解釋的了的。不說看見自己恍若隔世似是久別重逢的欣喜的幾乎落淚的表情,雖掩飾的很好,到底不及她閱盡世情。就是之後請罪提到邀月時,低頭的情緒暗沉,她都一一看在眼裏。且雖與邀月站在一起,卻生生有着距離,那般抗拒,由不得她不能深思。
都不該是一個七歲的孩子該有的表現。憐星到底經歷了什麽?
罷了,罷了,如今的憐星到底不似從前,她若不願說恐怕從她嘴裏也問不出什麽,只能慢慢再看了。她是不是太疏忽了她們?竟連憐星變成這樣的原因,都無從得知。
女子扶着額頭,略有些頭疼。
這邊邀月出了殿門,擡眼遙望見玉階之下跪着一人,風一吹就能吹倒的弱小身影,偏偏挺直的如棵白楊。邀月沒見過同齡的孩子,卻也覺得,不該是這樣的。憐星該是,該是……她不知道怎麽形容,卻也覺得,憐星不該是這樣的啊。
邀月從未知曉,直至今日,她才知道,那個混世魔王一樣的她曾避之不及的妹妹,原來如此弱小。
本該是,該被呵護着,捧在手心裏的惹人憐愛的小妹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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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不再多想,緩步走下玉階。慢慢的,離憐星越來越近,直至到了憐星身旁,駐足停下。
邀月很想問憐星,為什麽要請罪于母親。若是當真于心有愧,為什麽就不能同她好生說回話。她被憐星毀掉的功課不計其數,為什麽這一次,就不一樣了呢?憐星與她置氣的次數不少于毀掉她功課的次數,她不是最怕責罰和禁閉了嗎,為什麽這一次,能夠欣然接受了呢。也為什麽,不願再靠近她了。
但邀月畢竟是邀月,心裏想了再多,也只是淡淡的出口問道:“為什麽?”
憐星這才擡頭望她,出口亦是風輕雲淡:“做了錯事,懲罰不是應該的嗎?”說完淡淡的笑了,稚嫩軟糯的童音帶着說不出的落寞。那笑,竟也不帶一絲溫度。
邀月見憐星望着她,可她的眼神分明不像是在看自己,倒像是在望着一個陌路人。或是透過自己,在看些什麽。心中忽然一痛,她不明白。
待聽到憐星的話,看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笑臉。熟悉的是那張從小到大的憐星的臉,陌生的是那臉上的神情,她從未見過憐星如此的笑顏。她亦不明白憐星在笑什麽,卻覺得憐星此刻應當是難過的。
心中莫名的就又開始酸澀。她見過任性的憐星,與她置氣的憐星,調皮搗蛋的憐星,非要與她争個高下的憐星。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憐星。憐星從未有在她面前讓她覺得難過的時候,或是,憐星的難過就從不曾讓她看見過。邀月突然發現,她其實一點都不了解憐星。
邀月還不知如何作答,便聽到憐星又說道:“姐姐快些回去吧,我如今正在受罰,姐姐本就不該與我說話,免得受了牽連。”
憐星說完就再不看她,依然只是看向前方,什麽都在她眼裏,又什麽都不在她心裏。漠然至極。
邀月見此,只得作罷。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緩步離開。
憐星依然跪着,直至日上三竿。已到午時,她卻還是跪着。正是盛夏時節,日光毒辣,憐星汗如雨下,卻也不肯就此起身離開。自卯時起床,滴米未進。雖早已口幹舌燥,頭暈目眩,憐星亦知大抵是到了兩個時辰了,卻兀自強忍不适,身形依舊挺直。
憐星又跪了許久,才見母親身邊的侍女前來傳話,道:“二少宮主快些起來吧,宮主說跪兩個時辰,忘了時辰竟讓您跪了這麽久。”說罷走近去攙扶憐星,憐星由着她的動作,因為她實在是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那侍女将要扶起憐星,就見憐星突然脫了力要往那地下栽去,急忙抱住憐星,不欲使憐星摔倒在地。
剛抱穩憐星,就見邀月掠到身前,極為自然的從她懷中接過憐星。
那侍女今日也算開了眼,先是萬年搗蛋鬼的二少宮主突然安分了起來,也竟會主動請罪。稱展至極的老老實實跪了三個時辰,若不是宮主叫她傳話,怕還是要一直跪下去。後是随了宮主的萬年冰山,高傲冷漠的大少宮主,看到二少宮主不省人事也會露出驚慌的表情來。不過若是說這麽巧剛好碰到二少宮主倒下的時候來了,誰信吶?
她還未能說些什麽,就見邀月打橫抱起憐星,飛快的掠走了,看方向,是二少宮主的寢殿。
只得不知道說什麽好的侍女,無言的回去禀報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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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抱着憐星,飛快的掠向憐星的長樂殿,心裏想着,再快一點。
她當然不會那麽巧剛好出現在那裏,又正巧碰到憐星倒下。
自她離開以後,在宮中讀書消磨了半個時辰。眼前總是浮現憐星跪在殿外的倔強身影,無心用膳。看了半個時辰的書,始終不知道寫了些什麽。
最後她鬼使神差的,終于去了母親殿前。離憐星遠遠的,數十丈的距離,再不靠近。
她看着憐星從巳時跪至未時,晨曦至晌午。那人是一貫最會躲懶的,偏偏這一次,一動也未曾動,始終跪的筆直。迎着日頭的曬,況且還如此年幼矜弱,邀月不經有些擔憂。
憐星跪了三個時辰,邀月亦站了兩個時辰。直至那宮人前來傳話,她剛剛松了一口氣,便見到憐星不省人事。她什麽也來不及想,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将憐星從那宮人手中接過,攬在懷裏。輕蹙淡眉,抱起憐星,運起輕功去向她的寝宮。
憐星怎麽,輕的她都要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了呢,抱在懷裏,像是抱了只小貓,輕飄飄的。知憐星瘦弱,卻沒想到,會瘦成這個地步。
邀月再加快到了憐星的長樂殿,剛進去便聽到憐星的侍女驚呼:“大少宮主!二少宮主這是怎麽了!”
邀月把憐星輕放床上,眼角餘光一瞥,這人她認得,憐星的親近的貼身侍女,于是道:“憐星應當是中了暑,我看着她,你去把宮中的醫師請來。”
茯苓應聲,領命前去。
邀月沒照顧過人,也不常生病。此刻卻也未曾慌了手腳,想了想,先解開憐星的衣帶,褪下外衣,松了中衣。
喚了侍女,浸了方手巾,輕拭肌膚。
又親自倒了杯茶水,扶住憐星,動作生硬的喂給憐星。
輕擡憐星下巴,掐住下颚,用這樣的方法叫憐星微張了嘴。一手端着茶杯,一點點慢慢的喂給憐星。
等喂完了茶水,邀月這才有空坐下看着憐星。憐星即使是昏迷不醒,也一直深深蹙着眉,神情痛楚掙紮。
是夢見什麽不好的事了嗎?邀月這樣想着,手輕撫上憐星的額頭。
燙,非常之燙,這是邀月唯一的感受。
正當此時,邀月聽見來人的聲音,轉身回看。
果然是茯苓領着醫師前來,邀月自覺退到一旁,給那醫師讓開位置給憐星瞧病。
那醫師卻不着急,向邀月行了一禮,方才給憐星問診。
望聞問切,這問是做不到了,于是觀憐星氣色,探其聲息,諸如這般,最後切脈,把完後道:“陽虛火衰,七情症候,憂思傷脾。昨夜大抵是受了風寒,邪風入體。今日又受日光暴曬,中暑引起內傷發熱。症結頗多,一時難以痊愈。需先散了熱,才好慢慢調養。”
邀月聽完怔然片刻,顯然不知憐星怎會病成這個樣子。而後道:“那便先散熱吧。”
那醫師便叫人拿來一壇烈酒,開了泥封,就要去解憐星的衣裳。
邀月雖讀過醫書,卻又何曾見過這等架勢,且年紀還小,忙問道:“不是說要散熱嗎,這是何故?”
那醫師笑着道:“大少宮主有所不知,二少宮主體內暑氣難散,此時還不可用藥,否則只會使病情加重。酒乃引物,以酒敷其身,引二少宮主體內熱氣發散,方可用藥。”
邀月微微垂眸,不置可否,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看着那醫師解開憐星的衣裳,本就早已被她褪去外衣,只剩中衣。那醫師只輕輕一撥,中衣垮下,而後緩緩脫下中衣。憐星這下可真是□□,看着叫人心疼的,瘦的過分。
醫師先動作輕柔的以清水拭了一遍,而後便上了酒。當真烈酒,輕輕一嗅就是撲鼻的酒香,聞到那味道就已醉人。
烈酒沾巾,敷上背部,只覺烈火燎原,火辣辣的紅了一片肌膚。白嫩肌膚此刻染上燎原之勢,醫師卻不曾停手,繼續游走全身,直至憐星整個身體都拭遍,開滿了嫣紅。似水粉丹青中湛開的一筆濃色朱砂,暈染白紙畫卷。
不規則的紅暈布滿憐星全身,酒的效力開始發作,只聞得憐星輕聲喘息,童音略啞而嘶糜。因為有些嘶啞而不像孩童的聲音,像是糜爛在喉嚨中的喃喃低語。
而後喘息聲越來越大,亦聞得見憐星的喃喃低語,憐星竟真的在說些什麽,邀月仔細聽。
“邀月……邀月……姐,姐……邀月!”
一聲聲,竟全是喚着邀月的名字,有的似情人低語,有的惘然若失,喚的唯一一聲姐姐,卻充滿着恐懼和不敢置信,最後那一句,憤恨滿溢。再往後,卻是再無法聽清了。
喚完那最後一聲,不過片刻,憐星落下淚來,昏迷的夢中,令她淚流不止。
邀月看得心慌,不及去思量憐星的呓語,問道:“怎麽回事?”
醫師亦蹙眉道:“這……我也不知,許是因身體不适,夢中魇着了。不過既已散熱,我便先去熬藥,待二少宮主清醒,再開方子給她調養身體。”
說完退下,走得利落。
邀月見狀,揮退一室婢女。偌大的長樂殿,頓時滿室寂靜,只餘她和憐星。
邀月學着那醫師的動作,輕柔拂去憐星面頰淚水。而後自己毫無意識的深深蹙眉,她已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情緒動蕩,也一度以為自己會是一直這樣,除了,因為憐星。
上一次也是因為憐星。憐星搶去了她珍藏許久的蘭亭孤本,那是她花了極大功夫才有幸收藏。邀月視若珍寶,小心珍藏,日夜翻看研習。憐星搶去就算了,偏偏這東西在她眼裏如同一文不值的破書一般,抛接玩耍,不以為然。
邀月因此大怒,打了憐星一巴掌,這才拿回去又小心收着。後來即使憐星低頭示好,她也許久視若無睹。
所以這一次,換作憐星置氣了麽。她雖不明原因,卻也能察覺到,憐星是真的有哪裏同過去不一樣了。她不明白,卻也不想憐星現在就這樣病殃殃的躺着,甚至希望,明天就又能看到那個嘻笑着,頑劣的總是三天兩頭就能惹她生氣的小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