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到底

“憐星怎麽還不醒?”熟悉入骨的聲音傳來,此時還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回大少宮主,二少宮主才用了藥不久,一時半刻怕還是醒不來呢。”

憐星意識模糊的聽到另一人答道,她好像睡了很久,她此刻只有這個想法。旁的,再無力去想了。

等等,剛才那聲音是邀月!憐星突然意識到了這個,再不肯就此睡去,但眼皮就像粘在一起了似的,疲憊如潮向她襲來,卻抵不過憐星仍是拼着僅剩的氣力生生睜開了眼。

憐星費力的睜開了眼,第一個入眼的便是邀月。

憐星對上邀月的眼睛,是她看錯了嗎,邀月的眼中一閃而過的擔憂。心中暗笑,果真是睡糊塗了。邀月怎麽會擔心她?

再不看她,憐星動了動身體想要起身,卻被旁的那人按住。身體也着實無力,憐星只好由着那人動作。

憐星挑眉,冷冷的看着那人。

憐星不言語,眼底冰冷一片。那人被個半大的孩子這樣看着,倒也不覺滲的慌。只是心中暗道,當真是一家子,老的冷,大的冰,小的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面上卻正色道:“二少宮主氣血兩虛,邪風入體,不久前才發了熱,且憂思傷脾,還需好生調養。正是虛弱的時候,還是躺着休息的好,不宜起身動作。”

憐星仍是不語,微微垂眸。這人她倒是熟悉,宮中醫師。母親少有的朋友,前世亦是如此,這人醉心醫術,一生唯二所好之事,除卻醫術,嗜酒如命。自願留在谷中,以便她專心鑽研醫術。不過自母親去了,這人亦随之不知所蹤。

阖上雙眸,她并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倦意又上,真是有些累了。不消片刻,呼吸越來越淺,氣息微弱的叫人無法察覺。

那邊的兩人見憐星就此又睡去,無言的退出殿中。将要出了門口之時,邀月深深望了憐星一眼,才轉身出門。

整個殿中一片寂靜,過了一刻,本該睡着的人卻緩緩睜開了眼,細長微卷的睫毛微微顫動,一雙明眸,澄了林深湖泊裏。

寥然無聲,唯餘誰一聲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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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出了殿,直接問道:“她怎麽樣了。”語氣平淡,好像在問什麽無關緊要的事。

“還需靜養。”

邀月聽了這話微微颔首,這會兒倒一副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了,好像那個守着憐星,親自給憐星喂藥,等憐星醒來的人不是她一樣。

面上冷淡異常,再往內室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邀月恢複了從前的高傲冷漠,快步朝着自己的未央殿而去,再沒回頭。

餘那醫師一人在門口立着,搖搖頭,呢喃道:“這倆姐妹啊……”

而後輕笑一聲,叫人守着憐星,也離了去。

這倆人離去種種憐星自是不知,她心中有些亂,不,是很亂。

她将要失去意識之時那個突如其來的身影,還有那人身上的冷香。

邀月是貫不用胭脂水粉的,身上卻總有清冷的香氣,似極了她。無法企及,不可接近。憐星知道,卻總是忍不住靠近,總想離那個人,再近一點。

有着距離,但她只要聞到這味道,獨屬于邀月的香氣,便分外安心,不論身處何地。

昏迷以後又夢到了前世,邀月殺掉她的場景。她滿心絕望,悲傷憤懑卻又無可奈何,奇怪的是,隐隐約約她感覺到好像有人在撫慰着她,滿心傷痕就被輕輕撫平。

夢中好似也聞到了那清冷的香氣,可她到底不能再似從前般安心,掙紮着費力想要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邀月。

所以,自她昏迷起,邀月一直在守着她?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便一發不可收拾,她心中波瀾,到底卻也只能是轉過頭,不再看她。

她害怕,自己會依賴邀月,前世如此,全心全意的依賴和服從。她是飛蛾,邀月便是那火,只要邀月一句關心的話,微不足道的一點好,只為了那一點虛無缥缈的光和熱,就會為此奮不顧身,義無反顧。

她知道不該,可她無能為力。只因她不願,要她做到如此,那一天一定是她心中再無邀月。可這個人,自她有記憶起就占據了她全部的心神,後來,更是她的一生,她一生孤寂,因邀月而起,因邀月而終。

她的一生皆與邀月有關,仿佛某種宿命。

但她也真的累了,一生皆為邀月,邀月喜歡的男子亦是她所心悅,邀月的仇恨亦是她的仇恨,最後邀月的執念,她卻再不能了。邀月便因此,親手殺了她。

可其實自始至終,她是最無辜的不是嗎。幼年不過與邀月争奪一顆桃子,便被邀月推下了樹,折斷了手腳。後來桃李年華正是好時光,卻與邀月同喜歡上了江楓,亦只能用計保住了心上人的孩子。她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人,那人不愛她,她不怪他,那人卻愛上了她與邀月身邊的侍女。她雖嫉妒,可她不恨,甚至還千方百計要保住那人的孩子,這是她的善,她什麽都沒做錯,最後卻落得那樣的結局。

她該恨的,可是哪怕是重來一次,她依舊無法去恨邀月。又是這樣,邀月只要待她一點好,她就無論如何再恨不起來。甚至……心底止不住的柔軟起來。

她無法去恨邀月,但不代表,她可以原諒。那麽,就暫時先這樣吧,不恨,也不再靠近。這樣最好,誰也不會傷害到誰。

可是為什麽,她會難過呢。

不再去想,身心俱疲,于是真的就此沉沉睡去。

邀月回到自己的未央殿,未央未央,長樂未央。但為什麽,她和憐星就不能如此呢。

甚至已經不願再多看她一眼了麽。罷罷罷,高傲冷漠如她,不正是當初所求。

所以說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擁有的時候不以為然,一定要失去才知其珍貴所在。她不喜歡甚至會覺得厭煩,從前那般粘着她的憐星。憐星總愛與她親近,可她生來不愛與人接近,哪怕是憐星。

生性冷淡,可其實到底是習慣了吧。一點一滴,犯錯以後小心的讨好,觸碰她底線的靠近,總與她争搶的頑劣,也有活潑可愛的時候。就這樣,滲透了邀月全部的生活。

現在,憐星也終于是厭倦了她的冷淡了,主動久了的人,總是會很累的。她從未主動親近過憐星,她們是姐妹,已然是這世上最親近,但邀月再不能接近。

夜幕已然降臨,邀月推開窗,只見夜色蒼茫,一輪弦月高懸天邊,不見星朗。再細看,只見弦月方向以南,有一孤星,閃爍微然。

清風拂過,檐下風鈴輕吟,落葉沙沙作響,不見日間青翠,邀月靜聞,共清風同賞。

無言至夜半,一夜難眠。

卻說自憐星不省人事邀月送回長樂殿後,宮人回報至宮主。

“禀宮主,就是如此。”

女子端坐于殿中主座,淡淡颔首。打發了人下去,差人去問了憐星情況。

暗自亦是略有憂心,待聞之所差回報,淡然處之,一如往常。

如常作息,未曾去探望。夜深帳燈,半憩望書。

這是她的習慣,這麽些年,睡前總是要翻幾頁書才能入眠。正待把書放下,将要睡下,卻聞得一人戲谑而語:“宮主倒是好雅性,女兒都病倒了竟還有閑情看書,氣量之大叫蘇某好生望塵莫及。”

“蘇螢。”只是淡然的喚了一聲,再無言。

就見一人蓮步輕移,緩步而來。眉目溫潤,周身氣質如畫中仙,一雙明眸會說話似的,藏不住的溫柔,偏又帶三分嬌柔,眼裏就像剛下過雨似的,含着朦胧煙霧。

那被喚作蘇螢的女子輕笑,道:“二位少宮主可都不太對勁,宮主平日還是該多關心一些的好,二少宮主今日望我的眼神可吓着我了呢,冷冰冰的。我往日還覺得這孩子不像你,今兒個才知曉到底是一脈相承,果真是你親女兒。”

宮主聞了這話,倒也不惱,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道:“星兒的情況我聽說了,還好麽。”

蘇螢聞言,輕蹙柳眉,道:“還好,雖症結頗多,也只需慢慢調養即可。只是……七情至病,不該是七歲孩子能受的病。應當是受了極大的刺激,只是若她自己想不開,始終郁結憂思,心病難醫,就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了。”

“……嗯,我知道了,不過這麽晚了你找我有事嗎。”沉吟了一下,問道。

那蘇螢就又正經不起來了,笑道:“你閉關這麽久,好不容易出來了,我幫你穩定下心境好不好~”特意拉長了調子,怎一個酥字了得。

“哦?”宮主挑眉,接着依舊淡然道:“怎麽個穩定法。”

“陪我喝酒啊。”蘇螢答的一本正經。接着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人生百态皆在這酒裏,宮主不懂,這喝酒可是門大學問,失意是酒,得志是酒,閑來平淡無味還是酒。”

“所以說了這麽多就是要我陪你喝酒?”一貫清貴高華的宮主眯了眼,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蘇螢見勢倒也不怕,裝作沒看見橫着脖子道:“是呀,就是要你陪我喝酒,這麽久不見,你就惦記着你那明玉功九層,不靜下來怎麽突破的了呢,我可是好心。”

宮主知是戲言,聽到後面卻一怔,試問突破明玉功九層她的功力夠了嗎?自然是夠了。那為何卻閉關多次遲遲不能突破?因為心境。

她太急了,忽略了太多,若是長久如此下去,必将成執念,最後走火入魔。幸而今日憂心星兒,症狀在前,又意外得蘇螢無心之言提點。

阖眸,道:“好。”

蘇螢聞言倒是驚異了一次,本來見勢以為這冰山不會答應的,沒想到今天才說了幾句居然就答應的這麽爽快。

不過見這冰山答應了,她也不推脫,給這冰山披了件長袍,帶上酒,直往谷邊山崖而去。

繡玉谷北有一斷崖,淩峭而立,風聲蕭蕭,怎一個險字了得。不知其故,只知其名,名曰無悔。

到了斷崖,聞得風聲嗚咽,建宮之時築有一挑臺,望盡萬家燈火。

蘇螢随意的把酒抛在石桌上,大馬金刀一跨坐,潇灑似江湖兒郎。宮主則依然正經端坐,一派清冷淡然之态,形成鮮明的對比。

清風悠然,蘇螢持酒而添,世人皆道紅袖添香,卻不知紅顏續杯之色,玉指輕攏,扣杯而添,細溪直流,月光之下,當真溫雅如畫。

推一盞酒予對坐之人,而後對月自顧飲下,一飲空盞,添而即盡。

對坐之人則輕蹙眉,道:“知你嗜酒,卻還是少飲些的好。”而後亦輕擡酒盞,淺抿一口。

上好的桃花釀,倒是像蘇螢,她想。

入口微甜,清香幾許。只是還有幾分苦澀。清淡的酒,不若往日之烈。

蘇螢聞言輕笑,清脆銀鈴,任誰都聽得出這笑聲中的愉悅,道:“好好好,我蘇螢甚幸,得宮主關心,自然是得少飲些不是。”

話雖如此,言猶在耳卻絲毫未聽,依然流水般的一杯杯往唇邊送。

宮主見狀,便知她又沒聽進去,瞥了她一眼,望向斷崖之下萬家燈火。

已是深夜,處處燈火闌珊,身處斷崖,風聲呼嘯,可身邊有那人陪伴,也覺溫暖。

想到這兒,初雪消融,盡了杯中酒。

蘇螢卻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驚呼:“冰山冰山你居然笑了!你居然會笑!你該不會是想殺人滅口把我推下去吧,好了好了我不喝了就是了,你可千萬別推我下去。”

……很好,她現在是真的想把蘇螢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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