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芄蘭
邀月趁着夜色入戶。
巡夜的宮人都不見幾個,內殿周圍亦不見什麽人影。
月色銀亮,讓邀月想起憐星清亮的眼。并非奪目的光輝,卻那樣柔和凄清,令人難忘。難忘到剛剛分別不過一個時辰,只有再見她一眼,才能心安。
邀月找了一圈,沒有見到憐星。她貼近過內殿,卻沒有一絲人聲。
邀月向殿後掠去。憐星的殿後同她的一樣,也是一片墨玉梅花。只是憐星的要雜的多,是她兒時央着母親要種的,于是便有了不同季的花,栽在了一處。
有梅花、有梨花、海棠、瓊花……有的春天開,有的夏天會開,有的秋來,有的冬綻。歸根還是宮中獨有的墨玉梅花最多。
邀月的生辰正是在冬季,百花來年發,墨玉梅花卻開得正好。今日并不是像憐星未歸第一年那樣的大雪,而是沒有太陽也顯明朗的天氣。
憐星的殿後還有一片小池塘,倒映月華流光,被風吹起的絲縷波瀾,漂亮的不太真切,叫人無端想起微風穿過的青絲。
邀月到殿後時,便看到這樣的風景。她無暇欣賞,只想快些找到憐星。殿中沒有,這麽晚了應當也不會外出,那便應該是在這裏了。
邀月向深處再走進去了些。
遠遠的,就看見那随意倚坐在樹下的人。長發披散,懷裏抱着什麽東西,身旁大抵還放着一盞燈,還有許多倒落在地上的壇罐。
邀月小心再走近了一些。這回看得要清楚許多了,那果然是一盞燈,熄滅了的一盞燈,至于倒下的壇子裏是什麽,邀月仍是不清楚。
只看得那人舉起一個壇子,手擡得極高,仰起首來,手中水聲晃蕩,翻手直往下灌。不知有多少落進口中,更不知有多少打濕衣衫。
那人卻不甚在意的樣子,放下壇子,依舊仰着首,好像是在望着天上。
天上只有一輪明月。
沒有一顆星子。邀月還想細望,冬夜裏的冷風,突然帶過一陣辛氣,邀月總算知曉那壇中,那人灌的是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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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鎖着眉,想要過去,那人卻開始擺弄懷中的物件。
聲音不大,孤芳自賞的東西。邀月聽着那人彈奏的曲子,應當是不大熟練的,生澀非常,偶有幾個失了調的音。
那人開始唱起來,不是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是一首不知具體何處流傳的民間小調。
芄蘭之支,童子佩觿。雖則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芄蘭之葉,童子佩韘。雖則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這是詩經中收錄的芄蘭。邀月是曾看過的,才知曉唱出會是這般。
芄蘭莢實長在枝,有個童子已佩觿。雖然身上已佩觿,難道不能與我在一起?
芄蘭莢實連着葉,有個童子已戴決。雖然指上已戴決,難道不能與我再親近?
大意如此,調諷之意居多,時人半數如此以為,就連教她的先生也是這樣的說的。那人确實是憐星,邀月是從那沙啞的聲音聽出而确認的。
沙啞,但很動聽。仍舊是略帶稚氣的聲音,綿柔暗啞,撓到人心扉裏去。那歌唱裏的情感,好像實在令她煩惱極了,頗有幾分求之不得的哀婉在裏面。
說嘲諷,也确實有嘲諷在裏面,只是更像自嘲,嘲笑自己心上有這麽一位童子。
不知自己沒來的時候,憐星唱了多久,又喝了多久,畢竟那壇罐已經空了不少。邀月見憐星放下手中古琴,像是又要再灌酒的樣子。
邀月再不隐藏,一步掠到憐星面前。
這回距離近了,天上明月也照耀的足以看清憐星的臉。眼角與嘴角都微微有些水跡,眼神迷離,泛着水光。
看來是真的醉了。憐星見到有人來到面前,努力擡起頭張望,無奈身子有些支不住,搖頭晃腦的看着邀月。
逆着光有些看不清面容,但僅憑身姿,熟悉的氣息,也足夠讓憐星認出是邀月。她好像越來越不會克制了,竟醉倒這般,看見了邀月。
然後憐星看見,視線中模糊的身影伸出手來,對她道:“跟我回去。”
她聽到自己笑起來,反正是夢,說什麽都無妨,道:“可我走不動啦,你背我,我就跟你回去。”
眼前的人聞言,當真不遲疑,俯下身來就要先拉起憐星,不知是不是真要背她。憐星更确定是夢了。
憐星搭住那人的手,待那人近了,趁那人不備手下暗暗使力,頃刻,那人果真沒防備,就此落倒憐星懷裏。
“憐星!”憐星聽到那個人呼道,說不清是驚的還是怒的。
憐星半點不慌,生出幾分促狹的心思來,笑吟吟的道:“我不要你背我了,陪我一會兒,我就跟你回去。”
那人沉默了半晌,就要起身。憐星如何能讓她如願?手上又按住了那人,教她乖乖待在自己懷裏。
聽到那個人一字一句喚着自己的名字,雖是因惱怒非常的緣故,憐星也很是滿足。依然笑嘻嘻的道:“就這麽陪,其它的可不做算。”
邀月幾乎整個人都是趴在憐星身上,自是又羞又怒,待見到憐星根本沒聽進去自己話的樣子,雙手撐在憐星肩上,不顧那攬住自己腰身上的手,直盯着憐星的雙眼,道:“憐星!放開!你到底想做什麽?”
憐星聞言笑得更歡了,心底湧上幾分苦澀,面上只是問道:“你當真想知道?”
“說!”邀月恨恨認了,暗自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憐星的雙眼越來越迷離,迷離到眼中水光就要凝實,最後竟真的落下一滴淚來,讓邀月看的一怔,憐星卻依舊笑着,道:“那我就告訴你罷。”
憐星的手插入邀月發間,引邀月低下頭來,指間青絲勾纏,糾葛不清。另一只手,覆住肩上邀月的手,緊緊握住。
兩段青絲在風中結成一束,望着那雙比天空月亮還要明亮的眼,近在咫尺的容顏,閉上眼,認了命中劫數一般,又好像心甘情願的命中注定,貼了上去。
細細吻着那唇的的每一分,努力感受那份溫涼,柔軟馨香。僅僅是雙唇間的觸碰,也清晰傳達到彼此的溫度。
邀月看着眼前女子的面容,閉着雙眼,痛苦又快慰的樣子,隐隐間是豁出一切的絕望感。
明知飛蛾撲火那樣的絕望。
不只是憐星在感受得到自己,自己也感受得到憐星唇間的感覺。涼涼的,柔軟至極的唇。讓邀月有些想要反客為主的欲望。
憐星的親吻,溫柔又絕望。
邀月懂得這叫什麽,是她從前在書上看過的,男女歡好定娶終身之時才會做的事。
她也知道,這樣是不對的,自己那樣的想法也是不對的。憐星的淚痕還在頰上,那一定是鹹澀的味道,邀月很想替憐星拭去。
但邀月不得不推開她。推開了憐星,邀月看着憐星,唇上的感覺褪不下去。
“憐星。”邀月冷冷喚着憐星。
憐星才睜開眼,眼中含淚,不知醞釀多久,卻依然笑望着邀月。
“我是你姐姐。”邀月垂眸道,她不忍再看憐星。她是憐星的姐姐。
接着道:“這是錯的,你不能對我這樣做。有違倫理鋼常。這件事,只能和你喜歡,也喜歡你的人做。”
憐星看着邀月,良久,才道:“我若是喜歡你呢?”
邀月擡了頭,目光冰冷一片,道:“我是你姐姐。你不該,也不能喜歡我。而我,這輩子也絕不會喜歡上你。”
“你只是喝醉了的瘋話,我不會當真。”
憐星大笑起來,道:“你不是我姐姐,你是邀月,你從來不是我姐姐,你是邀月。”
憐星一直都是笑着的,眼淚一直止不住從眼中流淌,接着道:“你怎能當真?我最恨的就是你,又怎會喜歡你。”
邀月聽的心如刀割,仍是冷着臉偏過頭不再看憐星。有人說醉言不要當真,又有人說酒後才吐真言。邀月不知真假,也聽的心痛。
冷風吹着,不知過了多久,月夜裏竟飄起雪來。撒鹽般的,一粒粒落下,密布了整個夜空。
邀月想要強行帶走憐星,轉過頭才發現憐星不知何時早已睡了過去。
臉上猶餘淚痕。
邀月背起憐星,一步步向回走去。月夜銀雪,萬物孤寂。大抵是因為熟悉邀月的氣息,睡過去的憐星一路都很乖巧。
只是一直緊緊攬住她,一聲聲的喚着邀月。憐星喚一聲邀月,她便應憐星一聲。
就算再未喚過她一聲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親到了吧,我是親媽……
莫名有點心虛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