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拈花一笑

顧生玉無聲的瞧着一滴水珠在掌間懸浮,內力被凝滞于手心大小,上下翻轉,那滴水無聲的變動形态,直到他收回內力,才滴落在水盆中。

“進來。”

在傳來敲門聲之前,顧生玉出聲說道,拿着手帕擦着手。

婢女在門外停了下,見怪不怪的應是,然後輕手輕腳的打開門,恭敬的說道:“蔡相爺來人相請。”

“不見。”

顧生玉随意的說道,一點兒也不奇怪婢女得到自己否定馬上退下的幹脆。

這裏都是皇帝的人,皇帝不喜蔡京,他們也自然不會勸說自己接見對方。

把白布扔到一邊兒,換了一身青色深衣的顧生玉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長袍大袖的感覺,習慣也越來越像是古代人。

對着鏡子裏長度不變的頭發發了會兒呆,顧生玉有了想法。

看來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前,身體條件是不會有任何變動了。

系統啊,到底是怎麽樣的東西呢?

冒出個目前無解的疑問,顧生玉也不打算繼續鑽牛角尖的猜測下去。

瞧瞧外面天氣尚好,伸手拿了把雨傘,決定出去走走。

顧生玉笑着路過那些目色奇異的仆人婢女,直到出了大門才有人小聲的嘀咕道:“難道今天會下雨嗎?”說完看向頭頂黃燦燦的大太陽。

長安的街道總有無數臉孔陌生和熟悉的人走過,也許你碰到其中一個會恍然的發現他是前天買過自己家東西的客人,也有可能回頭再看的時候,卻只有一個

繁華古都中上演的人和人的相遇,不外乎成為詩人,聖賢口中的人生百态,警世名言。但對時下的人來說,或喜或憂,生動的宛若曾經看過的臉譜面具。用眼睛去看就已姿态不同,而能流傳至今的,則連情都融入其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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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逆着人群走動,顧玉生才有種衆人之中,唯有自己一人的寂缪感。

他不屬于這裏,不屬于這個時代,即使不是孜然一身,也不是全無牽挂。

他就是那麽一個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人,可是他就在這裏了。經歷了只屬于自己的緣分,認識了那些被無數人憧憬的人物。見過九五之尊,學習了一人一生難以學會的深奧知識。

莫名的感悟自心中升起,顧生玉笑了。

這一笑宛若佛祖拈花,衆位古佛中唯有迦葉回以一笑。

顧生玉想,我的迦葉在何處呢?

手中紙傘已經撐起,大晴天打傘這種事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不被任何人感到奇怪,包括顧生玉自己。

路過無數在他眼中已然無臉的路人背景,最後,他停到一個身着青衫的人身前,把傘向他方向傾斜。

顧生玉道:“我聽到你在哭。”

青衫人擡起頭,露出比女子還要美的面容,長發微卷似有異域血統。

他看見顧生玉時,嘴角近似嘲諷的勾起。

“我沒哭。”

聲線不顫不抖,唯有那股子嘲諷越發尖銳。

“那天哭了。”

顧生玉神色不變,嘴角勾起,話語宛若神言。

下一刻,包圍在他們兩人身邊的氣氛被打破,随之而來的瓢潑大雨把街上所有人都澆了個徹頭徹尾,只除了他們兩個。

路人狼狽的進入店鋪,酒樓,小販匆匆忙忙的把貨物收起,推動車子,躲入小巷。

不過轉瞬,這條繁華的街道,只留早有準備的顧生玉和青衫人兩人。

顧惜朝嘴唇顫動,他想說什麽,但他又能說什麽?

十年苦讀,終究高中,又在面見皇帝時被揭穿賤籍的身份,再度淪為卑賤。

滿腔鴻鹄之志,換來冰冷的嘲諷,換來不自量力的大笑。

這骨子裏,這皮肉中……流的就不是人的血!而是雞狗牲畜的血才對!

顧惜朝如此憤恨不甘。

将他的情态收入眼底,顧生玉輕聲道:“這天哭的還不夠嗎?”

顧惜朝推開顧生玉為他撐起的傘,仰着頭望着霧蒙蒙的天空,滴滴答答的雨水落了他滿臉,眼角生生發紅,成了他怎麽都流不出的淚。

半天過後,顧惜朝渾身濕透,啞着嗓子道:“不夠。”

顧生玉笑了。

顧惜朝:“光是天哭又怎麽夠!”

顧生玉:“那就讓這天地都為你而動,可好?”

顧惜朝深深望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不去疑心他的身份,不去猜測他的來意,他瘋狂的大笑出聲,然後瘋狂的回道:“好!”

佛祖拈花一笑,唯有迦葉随之而笑。

顧生玉領着顧惜朝回到和二小園,仆人給他換上新衣,打理整齊,再出現的顧惜朝已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顧生玉放下手裏看的兵書,對上顧惜朝探究的目光,悠然笑道:“想看?”指指桌面上的書籍。

顧惜朝這才發現顧生玉看的書冊是自己從沒聽說過的名字。

顧惜朝:“為何幫我?”

顧生玉:“你姓顧?”

顧惜朝點頭:“是。”并不意外對方會知道自己。

科舉中被貶為賤籍的探花也就他一個了。

顧生玉又一次笑了。

“巧了,我也姓顧。”

顧惜朝神情微動,張張嘴剛想說什麽,便見顧生玉指着桌面上的兵書道:“看吧,看完,告訴我你的想法。”

顧生玉都這麽說了,顧惜朝不得不靜下心來将那本書拿到手裏,從頭開始看起。越是看,他越覺得書中所言句句犀利,字字珠玑。有許多他還未完善的構想,在這本書中已經有了戰略雛形。

不知不覺間入了迷,等到晨光初初從窗外灑了滿室,顧惜朝這才如夢初醒,揉揉鼻翼兩端,苦笑的想道:“若貴人們平日看的都是這等密傳,那看不上自己寫的七略也毫不奇怪了。”

回想起自己投書自薦,卻無門而歸的情況,顧惜朝整整心神,決定以慎重的心态拜見這位賞識自己的“貴人”。

顧生玉當時看的兵法書是位面裏一位狂人所著,此人雖是宗師,卻也是兵家學派的代表人物——韓信。

兵家四聖在歷史中留下了絕對享譽的名聲,韓信和張良整理出的兵法《韓信》三篇更是傳于後人。

他想不出韓信為什麽會出現在位面裏,還想找個徒弟,但事實上,他确實成了人家的徒弟,還需要整天拿着韓信寫的兵法書背加看,偶爾還要悟。

總之,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麽苦逼,但在外人眼裏,卻是“顧生玉”博學多才,著書自娛。

偶爾心情好了,還把自己寫的東西拿給客人看,使其入迷到留宿。

顧生玉一覺醒來,估摸着對方應該是看完了,便不緊不慢的洗漱起來。

深衣披發,姿容極佳,吳帶當風,神韻無形中散于形體其外。

出現在顧惜朝面前的,就是這樣一位魏晉名士。

自少年起颠沛流離,顧惜朝自認也見過不少人,但像面前人這樣出色的,卻從未見過。

這就是賞識自己的貴人嗎?無形中,顧惜朝有種被認可的驕傲。

顧生玉坐到昨夜的位置上,倚在軟塌扶手,神情漫不經心。

“看得怎麽樣?”

顧惜朝抱拳嘆道:“自愧不如!”

顧生玉這次沒笑,淡淡吩咐道:“等會把晨食吃了,去我的書房看書,什麽時候看完了,什麽時候你就能離開了。”

顧惜朝愣愣的望着他。

顧生玉托腮,如同欣賞一幅名畫般欣賞着把青衣穿出不同風味的顧惜朝。

“覺得我說的話很奇怪?”

顧惜朝誠實的點點頭。

顧生玉說道:“既然都知道自己不夠優秀了,為何不變的更優秀一些?”

顧惜朝:“……可是,無人欣賞也……”

“笑話,”顧生玉翻身坐起,語氣張狂:“現在的你不能被人認可,焉知未來的你?更何況——若你真是無人可及,那孤芳自賞又如何!”

顧惜朝嘴唇翕動,神情看起來也是動容的。

顧生玉指着顧惜朝道:“一顧惜朝誤終身,不顧惜朝終身誤,顧惜朝,若有一日,我能聽到世人這般評判你,驟時,功名利祿,你又有何要不得的?”

顧惜朝大為感動,“為何您要……”幫助我。

話沒有說完,顧惜朝自己停了下來,神情堅定道:“有勞先生了!”

看其姿态,俨然是把顧生玉當做另一個老師來尊敬。

顧生玉随意的笑笑,淡道:“不過緣分而已。”

有緣有分,世間之事就是這般奇怪。能夠莫名其妙的把兩個陌生的人聯系到一起,也能夠莫名其妙的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接下來在和二小園的學習生涯,讓顧惜朝越發贊嘆起顧生玉這個人,也越發感嘆起自己。

本以為一生就此蹉跎,卻沒想到峰回路轉。

當得知自己在書房裏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珍惜古籍,全是出自一人之手時,他不禁為自己的傲慢自大感到羞愧。

在他郁郁不得志的時候,有個人早已淡泊功名利祿。在他自喻天資出衆的時候,有個和自己年紀一般大小的人如同神物自晦,盡斂鋒芒。在他為七略無人賞識而憤懑的時候,此人随手著就的書冊,張張都可流傳千古,卻滿不在意的扔到書房,偶爾自賞。

乍一看上去和自己完全不同,卻又有着讓自己羨慕的氣度成就。

越是相處,越是明白,這個人到底是如何讓人連嫉妒都生不起,只留有滿滿的敬慕。

顧惜朝也發現了顧生玉不時的性格變化,他只以為是奇人都有的習慣,甚至還頗為配合。也因此,他得到了更多不自知的照顧。

顧生玉有時看的都要嫉妒了,空間裏的大佬們對顧惜朝就是言辭和藹,對他就是各種暴力。

個別脾氣詭異如醫聖的,也語氣平和的和顧惜朝講講醫道,對自己則除了冷嘲熱諷就剩下熱諷冷嘲。

仿佛當他們徒弟的不是自己,而是顧惜朝。

顧生玉忍不住幽怨的給大佬們發信息。

“你們确定我的天賦比惜朝好嗎?”

要真的好,你們怎麽會舍得!

然後系統傳回來的留言畫風十分相同。

【呵呵!】

【呵呵!】

【呵呵!】

……

一串呵呵,顧生玉仿佛看到這兩個字兒背後的電閃雷鳴。

摸摸鼻子,他覺得自己最近要乖點兒,省得被抓到小辮子然後往死裏折騰。

又一天早上,顧惜朝起來打算練武,發現顧生玉正坐在亭子裏若有所思,手裏還拿着一架琴。

沒等顧惜朝出聲問好,一曲雪化春風,春風入雪的雪竹琳琅之音頃刻間征服了他的聽覺。

陽春白雪本為琵琶曲,走铿锵有力,華麗亂耳之風,但古琴所奏的白雪之曲,軟化了春風,突出了春雪。

恍惚間,好似有白雪落下,綴到春花的葉尾,點上冬的嬌豔。其清寒徹骨,凜冽無雙,随着弦震音起,散入園中傳入園外,引得行人癡癡停駐。

一曲完畢,顧惜朝遲遲從意境中回神,出聲贊道:“不愧是先生!”

顧生玉不過是摸着新得來的好琴手癢,想着皇帝出手的東西果然不是凡品。(朱珵珺:解決水患的獎勵!)然後撥撥弦,随手彈了曲陽春白雪,倒是沒想到會惹來顧惜朝。

說起來,惜朝最近是不是越來越覺得我無所不能了?

顧生玉分神的想着,面上仍是那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好似整個人都融入陽春白雪的曲調之中。

顧惜朝輕聲吟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先生的古琴曲也不差這琵琶行分毫了!”

顧生玉回神過來,淡淡說道:“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用詩經中的小雅·鹿鳴回複,顧惜朝一愣,立刻說道:“先生有客來?”

目前沒人,那就是要有客來了。

顧生玉笑道:“然。”

顧惜朝欣然嘆道:“不知是誰能讓顧先生這樣的人鼓琴相迎。”

顧生玉不答反提起一句江湖中流傳甚廣的詞。

“顧盼白首無相知,天下唯有狄飛驚。”

顧惜朝眉頭蹙了起來。

“六分半堂?”

在這長安境內,六分半堂竟然也敢插手進來?

顧生玉不鹹不淡的道:“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早有心思把勢力入駐長安,他們守着的汴梁原是國都,天子所在,本是最繁華的地界,但遷都過後這一切輝煌也都不在了,哪怕長安裏的老人們都愛說京中京中的,但時日一長,長安早晚是第二個京城,誰還記得汴梁?所以轉移勢力勢在必行。”

顧惜朝聞一知二,迅速反應道:“這一探是探長安本土勢力?”

顧生玉點頭:“沒錯。”

“那為何會來找先生?”

顧生玉漫不經心的撥着弦,不緊不慢的道:“可能在他們眼裏,我已經成了不得不拜訪的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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