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程路上,晴容喚魚麗至馬車內作陪。

說是“沒睡午覺,想借她肩膀”,實則為暗中囑咐,命她秘密徹查庫房、随行人員住處,看是否有可疑痕跡。

抵達行館已是酉初,晴容草草喝了湯藥,配以新制香藥丸,沒多久便哈欠連連。

料想這個時辰,某人大抵連口熱乎的也沒吃上,周邊應不存在“瞌睡小動物”,她決定先眯一會兒。

窗外西傾日影透過葵式花窗,将細碎金粉撒向高幾上的青白釉盤口瓶。從翰林畫園折取的桃枝,本想為夏皙添一點豔色,最終兜兜轉轉插在此處。

桃花香清且甜,與悠遠雅致的返梅魂香相輔相成,予人心平氣和之感。

晴容迷糊間忽而意識到,四舍五入,算是太子殿下親手為她折了枝桃花?

不不不,別亂想!

沒來得及止住胡思,耳邊忽而響起啾啾鳥鳴,融彙于飄渺絲竹音裏……

她暗呼糟糕:不、會、吧?

脖子扭轉至後背!臉埋在毛茸茸的身體!且呈單足站立之姿!

晴容忿然睜目,放下縮起的那只小腳腳,涼意促使她猛地一哆嗦。

爪子仿佛踩在某塊滑溜溜的卵石,重心不穩,軀體前傾,“啪唧”一聲,整個……不知道是啥動物,華麗地砸進碧油油的水裏。

救命!無論變成什麽,都有共同特征——倒黴!

于水中胡亂撲騰一陣,她勉為其難爬起,驚覺這回既不是胖嘟嘟的小相思,也非圓滾滾的貓頭鷹,而是大型水鳥。

尖細長嘴被一只河蚌夾住,正玩“鹬蚌相争”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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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環視四周,碧水徜徉,花木秀麗,附近十餘只禽鳥通體雪白,頭頂鮮紅,喉頸烏亮,形态優美,道骨仙風,竟是以喙、頸、腿“三長”著稱的丹頂鶴!

好吧,她明顯是鶴群成員,只不過恰恰成了最狼狽的那只而已。

“殿下,那邊有只鶴,像是摔倒受傷了?”約莫三四丈外,有一溫潤男嗓提醒道。

晴容負氣甩腦袋,滿心憤懑:果然又是太子的地盤!他到底是什麽妖魔鬼怪?給我下咒了?成天圍着他轉做什麽?

“長樂,去瞅瞅怎麽回事。”夏暄沉嗓随風而至。

丹頂·晴容·鶴乍聽他聲音,心頭發熱,可她被河蚌夾得難受極了,見內侍走來,當即乖乖迎上,請對方幫忙。

“你這小饞嘴,倒是機靈得很。”

長樂笑着抓起一把細沙撒入殼內,待河蚌松開,再拿下掰開,取肉、清洗、喂食。

晴容扭過頭,表示嫌棄。

再觀別的丹頂鶴,姿态舒雅,漫步園中,她心生豔羨,抖抖羽毛上的水滴,試着整理一番。

只可惜一時間未能駕馭身軀和腿的平衡,怎麽看都像在搖擺或抽搐。

自問還算湊合,她謹慎邁開修長腿腳,義無反顧地上岸蹓跶。

···

夕照金芒浸潤名為“眇雲”的竹亭,夏暄坐于其內,白色家常袍帶深灰色滾邊,顯得神清氣爽,俊雅無俦。

左右相伴的兩人,一是低頭賞畫的清秀孩童,正是晴容曾見過的“小七”,七皇子夏旭;另外那人約莫二十一二歲,身穿講究藍色錦袍,腰束金帶,眉目如畫,輪廓清隽,頗為眼熟。

“哥,”小七反複翻看兩張畫,“右邊這張送我,好不好?”

那藍袍青年探頭張望,忍俊不禁:“你們哥兒倆的癖好,真是越來越玄妙莫測了。”

晴容好奇心起,慢悠悠踱至三人身後,歪頭偷瞄小七手中畫稿。

左邊以工筆描繪一只大眼貓頭鷹,渾身遍布棕色翎羽,用寬大翅膀死死“抱緊”樹幹,模樣甚是趣致;小七請賜那幅,則是貓頭鷹肚皮朝天躺卧在地,前方還蹲坐着胖成球的土撥鼠,眼睛圓睜,驚得豆子掉了一地。

晴容不想說話,并向兄弟二人抛出以不屑眼神。

夏暄莞爾:“我那時離得遠,看不大真切,卧姿是對着辯哥兒畫的……游戲之作,不落款印,你拿去便是。”

小七喜滋滋道謝,又嘟嘴撒嬌:“哥,我想把憨憨逮回來!”

“胡鬧!”夏暄笑罵。

“憨憨是誰?”藍袍青年茫然。

“就是這鸮,”小七得意洋洋,“有它,再也不怕壞蛋!”

藍袍青年奇道:“鸮并非吉祥鳥,不大合适吧?”

“我就喜歡!”小七鼻腔裏哼哼有聲,“它長得可愛,該兇時很兇,笨拙時又非常憨厚!”

晴容在旁頻頻搖頭:抱歉,我的錯,堕了猛禽威名!

小七翻來覆去細賞,迫不及待找人裝裱。

晴容無意竊聽太子會客,裝模作樣晃來晃去,卻聽那青年笑問:“小七年紀尚幼,本該由皇後和賢妃照料,終日在殿下這兒有違禮制,長久下去,都察院的風憲官們定要口誅筆伐。”

“我勸他回皇子院,”夏暄笑意帶澀,“可你也曉得,皇後因二哥被貶一事郁郁寡歡;陛下龍體微恙,移居行宮,賢妃哪裏顧得上小七?這孩子趁北山一行,強行留宿東府,趕也趕不走,頭痛之極!”

青年哧哧而笑。

夏暄沖他使了個眼色,小聲道:“替我想個辦法,引他到你府裏小住幾日……事成,你連書閣那塊伽南一并拿去!”

“臣可不敢讓殿下割愛!”青年離座深揖,“提到伽南香,刑部那案子……殿下要的人,一時半會怕是不好找。”

夏暄唇角微勾:“我……好像有人選了。”

“……好像?”青年神色愈發意味深長,“聽聞殿下今日從畫院出來時,曾和阿皙同行,是碰到了那位?”

“确有其事,”夏暄長眸睨向他,“看樣子,四哥不至于對人家‘不聞不問’嘛!”

晴容原已晃悠到梨花樹下,驟然聽太子稱呼青年為“四哥”,登時驚惶回眸。

青年眼神暗含閃躲:“花朝節那日,九公主在阿皙那兒露了兩手,确實驚豔,目下城裏溢美之詞四起,想裝作一無所知,難啊!”

晴容後知後覺記起,和此人曾打過一次照面。

當時,她在夏皙所設宴席上即席揮毫落墨,聞聲擡目,溪畔花影處,依稀有這麽個神清骨秀的藍袍青年。

她禁不住多看一眼的原因在于,其眉宇與她“夢中青年”有幾分相似。

何曾想過,這人竟是魏王,她的另一位未婚夫候選者!

瞧他儀姿甚佳,談吐儒雅,還有愛香之癖,似乎……還不錯?

只聽得夏暄語氣含糊:“陛下雖未明言,誰都聽出話裏有讓你頂替之意,四哥意下如何……?”

“做臣子的,哪來意願?如陛下頒布旨意,我自當盡忠盡孝,早日完婚,離京就藩,拱璧國土;可如此一來,未免奪三哥所好,有違兄弟之悌,手足之義。”

魏王俊朗面容浮現左右為難之色。

“天家姻緣事,全憑聖奪,無人能置喙,”夏暄輕拍魏王肩頭,目帶審視,“對了,顏尚書家的大千金,和樂雲姐姐走得很近?”

“大概……是吧?殿下何有此問?”

“去年行宮一游,她曾跌倒玉階,險些撞上我;這次花朝節,我和阿皙小聚,她未理會侍衛阻撓,非要硬闖。若非毫無規矩禮法,不擇手段攀龍附鳳……我本不欲多管女子之事,更不該多嘴多舌,可沒法眼睜睜看樂雲姐姐身畔藏污納垢。四哥走動時,大可私下透點口風,稍作警醒。”

魏王眸光一冷,若有所思,颔首應承。

晴容心下暗樂:太子殿下好一手“裝糊塗”!表面為樂雲公主着想,實際暗示魏王——顏千金要不得。

這下,顏風荷算計不成,反從高枝摔個鼻青臉腫。

晴容早猜出,夏皙絕不善罷甘休,卻萬萬沒想到,她驚動了太子。

暮色漸濃,魏王飲盡殘酒,起身告辭。

夏暄親送,被他一再婉拒,只送到垂花門。

晴容百無聊賴,既尋不着醒來之法,又無意捕食水中游魚,東轉西繞間突發奇想。

既然來了,何不趁機逛逛太子奢華府邸,吃光最好吃的東西?

于是,在太子、內侍、侍衛和群鶴的錯愕注視下,外形高貴、羽毛蓬亂的雌性丹頂鶴毫不猶豫撇下平素形影相随的伴侶,挺胸昂首且如履薄冰,以古怪步姿溜出栖鶴園。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

雄鶴:??????

(鶴這類生物,一向雌雄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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