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親身”落入夏暄臂內,晴容不光腿軟,身和心像被攫取了全部力氣。

他手掌的溫熱,透過春衫熨帖她腰側,遠比隔着動物皮毛的感覺更清晰真實,燙得她整個人一哆嗦,随即陷入迷蒙沉思。

……彼人之心,于何其臻?

太子借自毛詩中《菀柳》的句子,既斥責下毒之人“心狠不可測”,與此同時暗示那人名字。

與在結伴成長的小師姐魚麗不同,菀柳、桑柔等人皆是聯姻政策商定後,才從赤月王宮各處抽調至晴容身邊,經過兩年朝夕相處,因聰慧、體貼、懂事,成了她最信賴的心腹。

此番抖出內藏陰謀,晴容一時間分辨不清,對方早有預謀,抑或近日叛變。

她喃喃自語:“有菀者柳,不尚息焉……有菀者柳,不尚愒焉!難怪她對丁沉煎丸如此在意!但我那杯茶并無異樣,難不成……她竟要害殿下?”

“既在右邊這杯,應當沖我而來,還能陷害你。”夏暄傾身兜住她,竭力維持“坐懷不亂”。

“萬一我喝了呢?”

“那就嫁禍給我這‘不速之客’。”

“她認得微服的殿下?”晴容昂首端量眼前英氣逼人的俊臉,水眸含驚。

夏暄漸顯窘态:“上回她也去了翰林畫院,我請你辨別安神香,又與你相談多時,估計……她早猜到我們聯手。”

“既看穿聯手之兆,為何還在庫房放煙霧丸子?”晴容狐疑,立時恍然大悟,“早于決定栽贓,便準備好了?”

夏暄周身一僵。

臂彎中的姑娘身量纖細,體态輕盈,他固然能單臂抱上半日。

可她俏目暗含謎團漸解的喜悅,湛亮如水上月華閃爍,淺淺浸潤至他心底深處,教他整顆心為之怦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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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齒間殘留的核桃微澀味,也隐隐化作蜜味。

面對她的疑問,夏暄遲鈍須臾才颔首,目光淩亂,耳根通紅。

晴容後知後覺二人一直保持原來姿勢,深深吸氣,假裝若無其事地脫離他懷抱。

“謝殿下免去我摔倒的難堪。”

“九公主客氣。”

尴尬寒暄兩句,夏暄收攏臂膀,又無處安放,仿若胳膊不該回到身上。

晴容蜜頰緋紅徹骨,為緩解缱绻意味,她整頓裙裳,逐一細嗅杯盞和食物。

“只有殿下的茶滲了赤線菌根粉,新端食物無任何異常。”

“哼!故意混入原有茶水,好避過甘棠檢檢,當真歹毒!”

晴容蹙眉:“我略識毒理,服食此毒只會引發腹絞痛;但三個時辰內喝下烈酒,則導致胃出血而亡……”

“今夜确有一場宮宴,”夏暄冷笑,“敢在你鼻子底下用毒,未免太托大!”

晴容心懷餘悸:“我自昨夜起未再吃丁沉煎丸,為僞飾病情裝作虛弱。或許她認定我呼吸不順暢,冒險一試?”

“看來,咱們有共同的仇敵。”

晴容聞言,眼神一亮:“殿下尋到線索?”

夏暄搖頭:“設想她用丁沉煎丸讓九公主長期卧病,最直接的後果,是推遲聯姻,阻撓大宣和赤月國建立盟約。更甚者,若九公主遭遇不測,必将引起兩國交兵。”

“那……加害殿下,意欲何為?”

“北山寺行刺、赤月行館中毒,除了謀奪儲君之位,同樣能引起雙方交惡。再說……香料走私案的幕後操縱者,沒準正虎視眈眈。”

晴容素手輕捂心口,語意帶顫:“所以……敵人可能不止一方,也不止一個目的。”

“行館已發現可疑人員,可秘密觀察,再伺機拿下,”夏暄傾聽遠處聲響漸歇,長眉一凜,“時候不早,本宮先随東宮衛撤離,春蒐一行的細節,會想法子通知九公主,還請順時節宣,加意調攝。”

晴容離座:“小九恭送殿下。”

夏暄似是不放心,停步而問:“對了,九公主人手充足嗎?如有所需,可派人在門外銀杏樹上挂幾盞燈,單數為求助,雙數為平安。”

晴容心下一暖,微微屈膝:“謝殿下照拂,小九感激不盡。”

夏暄朗目正好落在她清澈透亮的眸子裏,靜谧眼波盈着滟滟水光,分外惹人愛憐。

他不得不移開眼睛,又輾轉滑過她宛如櫻桃潤澤的檀唇,不由得喉頭發緊。

心煩意亂之際,他索性扭過頭,偏生她發膚的馨香卻不放過他,絲絲縷縷蕩進心魂。

“此等客套話,日後不必再說。”

夏暄倉促丢下一句,快步行至門外,以呼吸新鮮空氣。

甘棠見狀,對晴容鄭重作揖。

晴容微驚:“這是……?”

夏暄清了清嗓子:“花朝節當日有所冒犯,請九公主見諒。”

“殿下言重。”

晴容偷瞄甘棠,暗覺其人前人後截然不同,心中納罕:莫非這家夥……刻意塑造太子近衛的剛毅冷酷?

夏暄每每覺察她盯着甘棠,總有無名躁意亂竄,當下淡聲道:“不勞九公主相送,就此別過,來日再會。”

說罷,大步流星邁向垂花門。

晴容目送二人昂藏背影消失在花木深處,心卻不知該哭該笑。

——如無意外,今晚就得“再會”呢!

···

夜涼如水,下着零星小雨,點點滴滴,淅淅瀝瀝。

明燈下,夏暄以朱筆批注,處理完一疊折子,終究抵不過困倦和酒意來襲,悠悠打了個哈欠。

破天荒放棄挑燈夜讀,他平躺床榻上,閉目苦思,試圖從混亂信息中理清思緒。

有意挑起兩國紛争的,是如雄獅盤踞在北境的北冽,或是主戰的宗親朝臣?

想置他于死地的,是哪位哥哥?本該繼任儲君、出類拔萃的二哥?屢受打壓、仍懷雄心壯志的三哥?潛伏在側、看似滴水不漏的四哥?

餘家叔侄時隔三年重返,是否懷藏報仇雪恨之念?

赤月國中,有沒有反對聯姻的勢力背後作祟?

行館中除了那名侍女,有否別的細作?

那位小公主會選擇不露聲色、靜觀其變,還是當機立斷把人揪出,殺雞儆猴?

想起賀若家的小九,夏暄混沌腦海中掠過一層淡淡光華,随後那婀娜身姿模模糊糊從濃霧中呈現。

初見第一眼,那丫頭頗為狼狽,衣裙皺亂,發髻蓬松,咳得滿臉緋霞,淚光泫然;怼他時又變得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第二次會面,她似乎卯足勁裝低調,言談間乖巧謙遜,眉目則不經意洩露幾分嬌态,讓他有種玄妙難言的錯覺——他們相知相熟。

今日密會,明明談論的全是嚴肅正事,一笑一颦中卻氤氲出幾絲绮麗氣息,引發一團團光焰灼燒心間。

迷離火光驟變滿園春花,那少女踮起腳尖折桃枝,雪臂纖手不遜于桃花。當他折下花枝,她盈盈稱謝,接轉時立足不穩,驀地撞入他懷內……

有一瞬間,粉瓣沾染她發髻,他一手柔柔拈起,一手摟住她不盈一握的柳腰……

又有一剎那,他解下披風,裹于她肩頭,順勢從背後擁抱她,填滿彼此縫隙……

更有一頃刻,她笑貌可人,咬下半顆核桃,卻将剩餘的喂入他唇齒,其後小鳥依人環上他頸脖……

各種零碎片段紛纭複至,如幻亦真。

無論何種場景,最終結局不外乎是……他于忐忑欣喜間,予她一懷溫柔暖意。

夜靜更深,雨聲漸歇,夏暄總算從綿麗且惱人的夢境內逃脫。

他睜開兩眼,咬牙甩開被衾,大口喘着氣,心內反反複複回蕩某個聲音:完了!完了完了!

居然……無意中肖想了未來嫂子!

羞恥捶床,夏暄滿心想找布帛遮住酡紅赧顏,奈何枕邊空無一物。

急中生智,他直截了當探臂,一把撈起蜷縮床底下的小貍兒,用它柔軟肚腩死死捂住快要燃燒的臉龐。

可憐晴容迷迷糊糊,未知身在何處、此身為誰,忽而被抓起,不由分說,一頓猛搓……

确認肚皮下又是那位皇太子殿下,她羞憤交加,發出“嗷嗚”一聲怒吼。

——這、這這人!大半夜發什麽瘋!

作者有話要說:  晴容:你有完沒完!

太子: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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