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風搖曳樹影,剪落柔柔天光,傾瀉滿園,襯托出夏暄的器宇軒昂。
他穿半身齊腰甲,頭戴鳳翅,腰懸佩劍弓矢,渾身上下,挑不出一絲瑕疵,渾若天成。
晴容見過太子作文士打扮的灑脫閑适,見過他穿赤色公服的威嚴端莊,見過他着寝衣時的……咳咳,不能想了。
初次目睹他展現男子的剛毅勇武,她不由自主記起昨夜貼身相觸,心底如竄進一群兔子亂蹦亂跳。
斂定心神,晴容攥緊袖口,環顧院落,斷定衆仆役四處奔忙,無人留心這一帶,遂小聲問:“鶴駕親至,所為何事?”
“本宮一直不知如何約九公主會談,正逢今晨有人傳密報,意指赤月行館有嫌疑,大理寺卿來求搜查谕令,本宮索性讓東宮衛同行,順帶探訪,以免……折損公主清名。”
夏暄說話時垂首微躬,與尋常侍衛無異,予人恭敬之感。
晴容輕嗔:“殿下白龍魚服,就不折損我名聲了?”
“至少……”
比“叔嫂私會”好些吧?
夏暄被她眼波一掃,莫名憶起桃花樹下的四目交接,指尖仿似觸到醉人溫軟,趕忙收回視線。
胡思亂想,罪過,罪過。
···
“小魚姐,盯着門外;桑柔負責各居所收拾,菀柳……給諸位大人備茶點;阿志,到庫房那邊幫忙;嬷嬷……”
晴容調配完人手,借身體不适為由,獨自步向後院,并向假山方向勾了勾指頭。
夏暄領着甘棠尾随她東轉西繞,進入某座僻靜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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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仍如往常蒙着半張臉,一言不發,逐處檢查完畢,才請太子落座。
“品香閣僅作靜養,杯茗之敬,請恕怠慢……”晴容捧出茶具,取竹瀝水而煮,又道,“殿下來得是時候,今晨确在庫房尋到含混安神香的物料。”
或許因數次化身動物與之共處,她很快摒除羞怯緊張,平靜交代最新發現。
“果真是栽贓,”夏暄正襟危坐,神色凝肅,“行館怕是有內奸。”
“沒錯,而且……我剛到京城便病痛頻發,懷疑為奸細所為。目的何在,與殿下遇刺之事有否關連,暫不得知。”
夏暄接過她端來的清茶,低聲道:“本宮此行,有個不情之請。”
晴容故作驚訝:“殿下不妨直言。”
“京城出了樁香料走私大案,産自四國各地,乃至海外,涉案金額巨大。走私者為逃避罪責,強行将優劣材質混淆、焚燒、浸泡……京中識香者多為香鋪掌櫃,鑒別時語焉不詳;宮中掌香官員、刑部吏員則模棱兩可,似有草草結案之嫌。”
夏暄頓了頓,淺抿一口茶,躊躇良晌,複問:“九公主可否助一臂之力?”
晴容先一夜聽他呵斥兩名官員,未往心裏去,而今聽他細述,已然明了。
事香者歷來為利益相關,彼此間留有把柄,斷然不會賭上身家性命作證;而走私者猖獗,說不定有朝中肱骨背後撐腰,故而整得烏煙瘴氣。
當務之急,是選一位未陷漩渦的行家。
識香,于晴容而言不是難事,花不了多少時日;可太子竟憂慮她婚後前往封地,可見另有所求。
作為待嫁的小國公主,她不應插手幹預。
夏暄顯然看出她的遲疑:“說來不怕九公主見笑,我大宣自诩地大物博、人才輩出,但倉促間想要找到合适人選,絕非易事。”
“敢問殿下,憑何認定小九适合?”
夏暄長眸凝向她素淨嬌顏,語氣篤定:“九公主身負奇才,懷有仁心,至誠高節,即将嫁入天家,理由還不夠嗎?”
“殿下,并非小九不識擡舉。身為聯姻公主,自顧不暇,理當謹言慎行,不涉政務,不惹是非。”
“若無需出面,九公主可願相幫?”
“殿下是說……暗中進行?”
“不錯,”夏暄莞爾,“走私香料藏在行宮附近的倉庫,春蒐将至,阿皙也會前往保翠山向陛下問安,屆時九公主以散心名義走一趟,之後……”
“之後在行宮裝病,隐藏身份,秘密随殿下核實。”
“誇你聰慧的話,我不多說了。監國期間的任何案子,若有差池……”
夏暄言而未盡,晴容已猜到他言外之意——若有差池,儲君之位難保,餘家的案子更沒法重見天日。
猶記他眺望落日時所言——多少人等着看笑話,等着廢儲,藏身邊遠之地的,蟄伏在身邊的,幽居深宮的……他一清二楚。
他心裏明白,哪些敵人,哪些對手,哪些可以為伴。
而她,仿佛從那一刻起,便想過站他這邊。
或許因為流霞太美好,他的眼神亦異常清澄。
或許因為他嚴酷中不失溫柔,沉穩中不乏天真。
或許因為他是未來天下之主,卻與她有着類似的身不由己。
憶及此處,晴容眸光溫婉了三分。
她深知,太子得悉她和餘家叔侄相識,幹脆坦言如何偶遇,因繪畫結為忘年之交;又提到昨日游籬溪偶遇魏王,導致嘉月公主誤信小道消息,趕來質問……
無形中告知太子,夏皙與表哥所謂“私會”,純屬巧合。
這份突如其來的坦率,令夏暄驚喜又惶惑——究竟是未來嫂子真誠坦蕩,抑或赤月國女子心無城府?
他安靜傾聽,心下翻騰淡淡歉然。
趙王離京、聯姻懸而未決時,他一度起過撮合魏王和九公主的念頭,好讓四哥早些離京,免得折騰出幺蛾子。
可經過三次會面,他暗自為曾經的陽謀暗算而慚愧——這小公主冰雪聰明,待人至誠,值得被尊重,而非利用。
晴容嫌喝清茶太寡淡,從匣中翻出一罐核桃,回想他先一夜親手剝核桃喂鹦鹉,心浮氣躁,纖纖十指略顯笨拙。
夏暄随手敲開核桃外殼,動作娴熟地剝出完整核桃仁,放在淺口小碟上,輕輕推至她面前。
晴容低頭确認自己不是鹦鹉,困惑推辭:“小九豈可僭越?”
“舉手之勞,就當我有求于九公主,用你招待的核桃收買人心。”
“殿下乃監國,衆心所向,何須‘收買’?”
“九公主應允了?”夏暄淺笑端量她,期許之色更甚。
晴容拈起一顆核桃仁:“赤月國是大宣屬國,小九為臣子,本無回絕餘地,更何況殿下纡尊至斯?”
輕咬一口,甘香萦繞唇齒,她想起甘棠偷吃堅果的無聊行徑,禁不住偷瞄向門口那高大身影。
那人在一如既往淩厲高冷,不露分毫破綻。
夏暄正欲說幾句客套話,捕捉到她目光飄忽,墨眸驀地一凝。
——她……在想念同樣魁梧昂藏的三哥嗎?
···
沉默間,閣外異響聲起,晴容請太子稍候,蓮步出了閣子。
見是菀柳和桑柔來尋,她悄聲道:“有客人,去備些吃食,別聲張。”
二人眸底掠過驚奇,應聲而去。
晴容借機回房,取了藥瓶中的新香丸,連帶餘晞臨退還的朱色瓷瓶一同揣入懷內,不動聲色折返品香閣。
其時甘棠退守門外,閣內案上多了兩盅水梨杏仁湯、四盤精巧別致的點心。
夏暄負手立于窗邊,聞聲回身入座。
晴容開門見山:“殿下,實不相瞞,小九也有一事相求。”
她摸出瓷瓶,講述自身病情變化,懷疑丁沉煎丸帶毒,因信不過随行人員,希望太子助她辨認。
夏暄親自收好瓶子,稱贊她謹慎,說起保翠山行宮風貌和春蒐的安排。
晴容優雅品嘗他所剝核桃,忽覺空氣中漂浮極其淺淡的腥氣,心中驟然一緊。
——有人下毒!
眼看那只兔毫建盞抵達太子薄唇,她急忙起身探手去奪,又唯恐杯盞摔落,引起外頭注意……未及細想,順手把咬掉一半的核桃塞進對方錯愕的嘴裏。
“……!”
夏暄傻了眼。
完全搞不懂,素來溫雅伶俐的九公主為何突然撲來,給他喂上半顆核桃仁。
匪夷所思之餘,亦教他臉紅耳熱。
待手中茶盞被她小心謹慎挪回案頭,再觀她杏眸難掩懼怕,他方嗅出危險意味。
“怎麽了?”
“殿下,有誰……碰過茶水?”
耳邊傳來她幾不可聞的戰栗之音,源自她鬓角的清芬滲入鼻息,夏暄呼吸愈發急促,喉結滾了滾,邊咀嚼核桃邊含混回答。
“侍女奉上湯羹糕點,我背轉過去,只瞟了一眼,倒像是……”
——誰?
晴容擡眸直視他,驚覺彼此相隔不過半尺,且氣息交纏,連忙退開兩步。
夏暄警惕睨向窗外,猶豫是否應道出進門前聽到的名字,終歸改了口。
“彼人之心,于何其臻?”
晴容全身一震,無可抑制的恐懼如長蛇盤繞,纏得她喘不過氣。
她腿腳發軟,搖搖欲墜,摔倒前猛然被撈進一堅實臂彎。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乖,我們一起辦案(約會+戀愛)吧!
晴容: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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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人之心,于何其臻?”
「那人心狠不可測,何處是極限?」
——《詩經·小雅·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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