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燈燭數盡點亮,夏暄将小奶狗放回地上,轉頭去尋找适合匣子,以安放晴容那卷畫。
奶狗·晴容愣在原地,兩眼不知往哪兒瞄。
三面牆壁挂滿畫作,除去有她參與的“貓頭鷹抱樹”、“丹頂鶴展翅拍人肩”,還有大批人與飛禽走獸互動的奇趣場景,所繪人物從孩童、小少年到青年,打扮、身份、神态各異。
譬如,一只大貓領着四只小貓悠然前行,小小嬰兒手腳并用爬在後;如總角孩童頭戴老虎面具,與一火紅狐貍嬉戲玩耍。這兩幅畫落款印鑒是“青川”二字,讓晴容心中騰起嫉妒。
畢竟恩師以山水畫為主,閑來作寫意花鳥,筆下人物大多寥寥數筆,如這般精細描繪五官情态的佳作少之又少。
此外,另有總角牧童吹笛放養,白衣琴師“對牛彈琴”,少年将軍攜蒼鷹策馬奔騰,鬧市賣藝小夥耍猴,書生寫信以飛鴿傳書,身穿赤月國服飾的青年獵戶表演“騎虎難下”,更有超乎現實的小漁郎騎鯊魚遨游,仙君騎鳳駕雲飛天……
紙張新老兼備,部分筆法青澀,随畫上男子年齡增長而逐漸純熟老練,依稀出自夏暄之手。
畫中人眉目如畫,或孤傲淡漠,或沉靜穩重,或意氣風發,或表情誇張……相貌、輪廓、身材、氣質無一不是他本人。
等等!這是太子多年攢下的自畫之作?
堂堂皇子,不光幻想化身為各類角色,還暗搓搓描繪成畫、偷偷珍藏?
難怪此畫閣無人看守,還層層上鎖!
趁夏暄忙于整理藏品,晴容吐着小舌頭,興奮地搖起小尾巴,逐一品鑒畫像,觀察他從小到大的變化。
當看到十七八歲的他身穿佛家海青衣,盤膝打坐,稚氣未褪的臉滿是莊重,頭頂卻頂着一只滑稽鹦鹉……她笑得嘴不合攏、肚皮抽搐,倒地來回打滾兒。
夏暄以濕筆舔墨,在木匣外标記“群芳圖”、“賀若九”等字樣,聞聲茫然回望:“餓暈了?”
晴容“哈哈”喘氣,心道:是被殿下的奇詭畫風笑暈了!
夏暄擱下手中物,目帶關切地行至她跟前,試着伸手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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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笑”邊躲,滾着滾着,腦袋猛地撞上案腳,倏然回到赤月行館的床榻上。
返梅魂香幽幽渺渺,孤燈柔光掩映她眉眼潋滟笑意。
早覺太子殿下表裏不一,卻萬萬沒料到,其端肅淡漠的外表下,竟隐藏了有趣心魂!
假以時日,他大概會成為既雷厲風行,又沉穩仁慈的君王吧?
···
是夜,菀柳至晚未歸,魚麗同樣沒音訊。
晴容廊下徘徊,忐忑不安之際,忽聞下人來報,東府女官登門,宣稱奉太子之命,就搜行館一事致歉。
她連忙請人入內,心下尋思——大晚上派人造訪?是做做樣子,抑或有要事相告?
來者是一位中年女史,姓崔,慈眉善目,沉靜有度。她呈上太子手書,禮貌問安,臨別時悄然給晴容塞了一張小紙條。
晴容不露聲色藏于袖內,親送對方離開,确認未引起任何人疑心,才返回卧房。
如她推測,夏暄所書紙條提到春蒐之行的安排,明言他本人需率朝臣同往,香料走私案中的識香辨香将由專人接應;信末談及,兩批丁沉煎丸均不含毒。
對應餘晞臨那句話,晴容越發糊塗——致她久病不愈的若非丁沉煎丸,又是什麽原因?
臨近戌時,魚麗匆匆歸來,借展示兵器為由,将晴容拉到後院,悄聲禀報跟蹤過程。
“長話短說,菀柳奉命前往樂雲公主府,那公主存心為難,讓她等了好半天。但返程時,她讓同行丫頭們到飯肆用膳,自己則孤身繞道去城東一家香鋪,停留約莫一盞茶時分。”
晴容秀眉微蹙:“香鋪?”
“那鋪子已然打烊,必有古怪!”魚麗壓低嗓音,“且招待她的男子身負武藝,我沒敢靠近,親眼看她離開,施展輕功趕回。”
晴容亦覺有蹊跷:“如今除了你,我誰都不敢輕信,但若事事要你親自出馬調查,一則容易露出馬腳,二則……”
魚麗接口:“二則你連個保護的人也無。”
“沒錯,咱們能力有限,只能……另尋強援。”
晴容輕咬檀唇,當機立斷,借節約為名,命人把門外銀杏樹上的花燈減至三盞。
駐足南門樓臺,眺望寧靜長街燈火暗淡了些許,她心間反倒亮起一束光。
魚麗凝望她彎起的唇角,一頭霧水:“這燈和強援有何幹系?”
晴容不忍瞞她,低聲解釋:“奇數為陽,偶數為陰。太子與我約定,需要協助時,可将調整枝頭燈籠數目。”
“太子?”魚麗滿臉疑問,“那個板着臭臉的家夥?他還派遣部下把咱們行館翻了個底朝天!”
晴容憶及以小狗視野所見的奇怪畫像,笑眸流淌藏不住的星芒。
“那是表象。”
魚麗又問:“可你倆不就見過一兩次麽?”
晴容心道:那也是表象。
但她沒法坦言夢中秘密,只好道出翰林畫院和品香閣兩次密談,并叮囑魚麗切莫洩露。
魚麗雙目圓睜,嘴唇圍成了圈,許久方回過神:“照這麽說,您不僅‘勾三搭四’,還招惹了老五?”
晴容啐道:“少胡說!他既有所求,我正好擅此道。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得他做靠山,日後處境也會好過些。”
她挑了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過去,慶幸夜色彌漫,模糊了兩頰緋霧。
偌大世間,上無父母寵愛、兄姐相依,下無友人下屬可托付時,那人一句“如有所需”,是何等的珍貴。
太子單名“暄”字,意為溫暖,想來再費心思僞裝高傲冷漠,終究掩藏不了內在的暖。
天地蒼茫,山川遼闊,夜風蕭瑟,心仍未冷。
···
三日後,天清氣朗,嘉月公主率衆奔赴保翠山行宮。
因餘家叔侄沒搬離隔壁院落,晴容特意命桑柔留守行館,自己則帶領魚麗、菀柳等人仆侍,跟随夏皙出城。
自那夜在行館門口冷言冷語後,夏皙并沒再見晴容。此番太子暗地裏牽線搭橋,她對過往嫌隙只字不提,仿佛從不曾有過芥蒂。
晴容猜想太子既然拿到《群芳圖》,或多或少會替她辯解兩句,是以默契地維持燦爛笑容,和陸清漪一起坐到夏皙左右。
沿途青山延綿,碧江橫流,官道蜿蜒,馬車載着談笑聲,緩緩駛向暮春深處。
“聽說,顏千金被送回老家侍奉曾祖母,似乎很是突然?”
聊起城中貴女時,陸清漪狹長鳳眸暗帶驚奇。
夏皙柳眉不經意一挑:“但願她修身養性,好好孝順長輩。”
“傳聞她在別院得罪您了,興許是清漪遲鈍,倒沒瞧出端倪。”
“她得罪的可不止我一人,還有太子殿下,和……”夏皙話到嘴邊,警惕住口,似是記起某事,忽而對陸清漪眨眼,“你這京城第一才女,這回可要牢牢把握機會。”
“春蒐活動以狩獵為主,我一不善騎馬,二不會挽弓,哪有我的事兒?”
“誰讓你騎射?”夏皙神秘一笑,“我打聽過,報給陛下的太子妃人選有三,你是其一。我定會為你說好話,你用心表現即可。”
陸清漪霎時臉紅欲燃:“當着九公主之面,您少嘲弄我!”
“我哪有?你是我好姐妹,和太子哥哥從小認識,雖說這幾年見面少,總比旁人占上風!”她頓了頓,笑睨晴容,“再說,賀若妹子遲早是我三嫂,哎呀呀,我今兒和兩位未來嫂子同游呀!你倆會寵着我,對吧?”
晴容尴尬萬分,承認與否認皆不妥,幹脆挽簾,讓窗外梨花甜香充盈馬車,順便淡化眼底困倦,及腮邊紅暈。
她連續兩夜安睡至天明,幾乎認定“夢中變成太子身邊小動物”的詭異事件不再發生,奈何昨夜入睡後又一次成為圓嘟嘟的銀狐。
胖狐貍又餓又渴,有氣無力地游蕩在東府寝宮,只想偷點東西吃。
然則太子案上只有香藥木瓜、姜絲梅兒等砌香鹹酸,看着就覺得酸溜溜的,恐怕越吃越餓。
她循流水聲溜至一霧氣缭繞的水池邊,低頭伸舌,小心翼翼用狐貍的方式喝水。
暖熱花瓣水入腹,她頓覺身心舒暢,未料一擡頭,對上半丈外那雙笑眯眯的長眸。
欸?
俊朗面目沾染水滴,軀體健碩,肩頸線條剛毅如雕刻,身上塊壘分明……這、這這竟然是浸浴中的太子!
晴容整只狐貍宛若石化——居然喝了他的洗澡水!還瞄到他精勁結實的上身?
救救救救命呀!
她羞憤難耐,險些滑入浴池,與之上演“人狐共浴”的绮麗戲碼。
所幸圓渾身軀雖笨拙,仍勉強支撐她逃離漫溢春光。
但那份怯赧和淩亂感,則持續到此時此刻,更因夏皙和陸清漪談及太子而熊熊燃燒。
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從一開始就不應玩“蒙眼射果子”的游戲,如果沒瞎折騰,既不會被趙王相中,又無須扛起聯姻之責,更沒機會千裏赴京,變成太子的毛茸茸……
要是沒當毛團子,自然不可能目睹各種臉紅心跳的畫面。
晴容正努力掩飾懊惱抓狂,忽覺馬車速度減緩,轉頭見夏皙笑顏凝滞,不禁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 晴容:有趣的太子,你成功引起了本公主的注意。
太子:感覺自己萌萌噠,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共浴?
晴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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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cosplay屬性,靈感源于雍正行樂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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