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盛春草木繁茂,山花或紅豔似火,或素淡勝雪,紛紛揚揚飄灑。
夏皙挽了晴容和陸清漪,迤迤然穿行花間,步向前方的石亭。
她臉上挂着無甚歡暢的笑,丹唇微張,低聲問晴容:“妹子還沒見過我那‘異父異母’的大姐吧?”
“尚無機緣。”
晴容如實作答,心底暗忖:原來是樂雲公主!好端端的,為何道上攔截?
夏皙淡笑:“陛下年少登基,最初幾年由他皇叔攝政,也就是樂雲姐姐的親祖父。由于攝政王鞠躬盡瘁,子嗣為國捐軀,太後憐樂雲姐姐孤苦,親自撫養,記在我母後名下。
“論親緣,她明明是我堂姐,卻一直以長姐自居,終日好管閑事,十五歲開公主府、掌管本家商號……呵呵,你很快就能見識她的財大氣粗、眼高于頂。”
晴容暗地留神道旁,驚覺樂雲公主的馬車、随行物資、護衛仆役等,絲毫不比夏皙的陣勢弱,可見兩位公主旗鼓相當。
她随夏皙登上石階,抵達一座望山亭。
亭中女郎年約二十五六,一身華服精繡着臘梅,金絲銀線璀璨奪目,身後崇山峻嶺延綿起伏,為她增添睥睨天下的氣勢。
引路侍女上前禀報:“公主,貴客至。”
然而那女郎手執白子思索片晌,落了一子,才擡頭淺笑:“喲!阿皙,好久不見,風采依舊呀!”
她面容嬌媚,意态慵懶,舉手投足間摻了若有若無的傲慢。
夏皙語帶嗔怨:“樂雲姐姐中途賞風景、下圍棋,好歹騰出道,讓我們先過去!”
樂雲公主悠悠轉身,并不答話,反倒上下來回掃視晴容,目光如有驚嘆。
晴容連忙行禮:“賀若家小九,見過樂雲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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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抵京後玉體違和,足不出戶,可自從得阿皙相邀,便氣色大好,到西郊別院、翰林畫院、東郊籬溪玩賞……今兒更能耐住一路颠簸,看樣子……阿皙是你的福星呀!”
她語調夾雜隐約的陰陽怪氣,偏生黛眉鳳眸笑意嫣然,難尋瑕疵。
晴容并非有意疏遠,只是鬼使神差錯過與之親近的良機,導致誤會堆疊;此刻夏皙在旁,她不宜過于謙卑讨好,唯有禮貌道幾句致歉之言。
落入樂雲公主眼中,仿佛成了無足重輕的敷衍。
“姐妹許久未聚,何不一同用膳?”
未等夏皙答允,樂雲公主已擺手命人捧上食案與佳肴。
眼看菜式豐富、分量充足,擺明早有預備,夏皙唇角翹起極淡冷笑:“有勞姐姐‘費心’。”
衆人省去客套,依次落座,享用柳蒸鲥魚、松茸炖雞、清炒筍尖、八寶豆腐等葷素美食。
其時山色清朗,花香醉人,可惜天家姐妹言語冷淡,教人食不知味。
陸清漪試圖緩和氣氛,問及樂雲公主近況,獲三言兩語回應,頗為難堪。
晴容見狀,溫婉笑道:“小九此行帶了點‘甘泉露’,若不棄,咱們對山川秀色小酌幾杯?”
餘人美眸乍亮。
“甘泉露”為賀若家陳釀,名動四國,素有“酒中黃金”之稱,僅在赤月國宮宴招待貴客,不上貢、不售賣,是以宣國權貴大多只聞其名,卻從未有機緣領略。
晴容在山裏學會了釀造,平日裏亦舍不得喝;這回正式面見樂雲公主,知她好酒,索性以此表誠意。
白色經瓶其貌不揚,當金黃如蜜漿的馥郁醇酒傾瀉于細密白瓷盞,如清流觸石,氣清味甘,回味悠長。
凜冽濃香滲進山風,誘發駐守道旁的仆侍陸續張望,垂涎欲滴。
美酒當前,亭內四人把盞相邀,各自舒顏。
樂雲公主飲盡杯中酒,粲然一笑:“甘泉露果然名不虛傳,據稱淺酌時獨具風味,暢飲後長醉不願醒……遺憾此酒得來不易,否則真該酣醉眠清風。”
夏皙啐道:“姐姐好貪心!以你的酒量,想要長醉,得喝多少!”
見二人态度漸趨緩和,晴容趁酒興正起,示意菀柳為添酒。
菀柳先為夏皙斟滿,再小心翼翼步向樂雲公主的銅食案,未料雙膝一軟,經瓶脫手飛出,正正砸在案頭!
瓶身破裂,美酒飛濺,吓得衆人花容失色,尖聲疾呼。
這下變故猝不及防,亭內外女護衛飛身攙扶主子,殷勤詢問;另外兩人則拉起菀柳,厲聲喝斥,場面登時混亂。
樂雲公主驚魂未定,滿繡金銀線的白紗拖裙已斑斑駁駁。
晴容無從分辨菀柳有心或無意,連聲責備,又向樂雲公主柔聲勸撫賠罪。
菀柳額角滲血,神情驚慌委屈,顫聲告饒:“婢子知罪!求公主開恩!”
樂雲公主收斂驚色,整頓儀容,冷聲道:“你是賀若家的侍婢,本公主不苛責于你,但平白無故毀我一身新衣……該給個說法吧?”
晴容忙道:“是,小九定當重罰,賠公主衣裙。”
“金銀錢財我多得是,”樂雲公主輕蔑而笑,“罰她……重新繡一件呗!”
裙裳精裁巧繡,做工極其講究,即便菀柳女紅尚佳,亦不可能獨力還原。
晴容躊躇未語,尋思如何應對,夏皙插口:“樂雲姐姐華衣美服數之不盡,何必這般小氣?不就一套衣裳麽?我賠你十套更好的便是!”
“再奢貴、再優異,也無法替代心頭之好……”樂雲公主淡淡睨了她一眼,“這一點,妹妹比我更清楚才對。”
話裏有話,直戳夏皙心事,令她無言以對。
樂雲公主轉眸望向晴容:“再說,甘泉露乃極品,難道九公主就這麽縱容下人暴殄珍物?”
“小九不敢,全憑您處罰。”
“讓她到我那兒,一針一線賠我新衣,很公平吧?”
樂雲公主重提要求,半步不讓。
“菀柳,還不快領罰?”晴容未作猶豫,端起肅容。
菀柳垂目咬唇,磕頭謝恩。
···
短暫風波平息,衆人收拾、更衣、用膳後,浩浩蕩蕩啓程前往保翠山。
一路上,夏皙對晴容軟言安撫,眉眼間既忿然,也帶僥幸——姐姐和九公主有了嫌隙,自然不會再為四哥拉攏。
晴容如常溫雅識大體。
她雖折損顏面,卻覺對菀柳小懲大戒,未必是壞事。
只不過今日這事來得古怪,尤其菀柳向來謹慎,從未出過類似差錯……
抵達行宮已是申時,一行人在宮人引領下拜見皇帝。
華麗宮殿內,晴容垂首立在兩位宣國公主身側,隔着紗簾窺望坐榻上的赤袍男子。
惠帝時年未足五十,五官清秀,瘦削不勝衣,仿佛比真實年齡老了十餘年。
他聽夏皙叽叽喳喳扯了些日常,飽含慈愛的眼眸漫過倦意,輕咳數聲,以“委屈了九公主為由”,給晴容下賜珠寶器物,便恹恹讓她們回宮歇息,甚至沒留意悉心裝扮的陸清漪。
經過大半日車馬勞頓,晴容未再赴夏皙與樂雲公主所設的宴會,早早返回住處安頓。
她原想養精蓄銳,靜候太子示下,養着養着,一睜眼又躺卧他懷中。
···
入夜風涼,太子端坐案邊,随手攏好衣襟,護住鑽入衣袍內的小貍兒。
他筆走龍蛇,未注意晴容·奶貓何時睜開圓眼睛,羞怯端量周遭一切。
仍是清淨無人的書閣,案頭堆放一疊疊奏折,糕點茶水紋絲未移。
晴容不敢動,生怕擾了他的專注;也不願動,只想安安靜靜多歇一陣,以緩解白日的煩躁不安。
經歷過各類親近,窺見過他悉心珍藏的秘密,乃至目睹他未着片縷之時……她越發坦然以對,日漸适應夜間與他共處的時光。
恬靜中醞釀詭秘,詭秘中潛藏忐忑,忐忑中不乏溫暖。
毛茸茸的臉頰緊貼他心口,入耳是他堅定有力的心跳聲,予她赧然且心安的舒适,喉間不自覺響起“咕嚕嚕”滿足聲。
啊!這、這也太羞恥了吧?
打住!打住!
晴容用小爪爪捂住嘴,驚動了奮筆疾書的夏暄,換來他低頭溫柔一笑。
“……”
晴容固然明白,這和煦如春光的笑顏僅屬于他的貓,仍難以自持地僵了須臾。
擁有天生好容貌,又是尊貴太子,倘若這笑容朝向任何一位姑娘,怕是要害人家芳心暗許、茶飯懶吃、針線慵拈呢!
人貓對視之際,門外進來一魁梧身影,正是蒙了半張臉的甘棠。
他雙手奉上一張紙條,以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殿下,保翠山的信鴿。”
夏暄飛快展開,唇畔漾起微笑,随即遞至燭火上點燃。
晴容無心竊密,卻因他玄妙欣悅而好奇,禁不住多看了兩眼,只瞥見“已辦妥”三字。
夏暄另取紙箋,以蠅頭小楷寫了句話,折好交給甘棠,輕聲囑咐:“明兒換個身份,去一趟挾蒼園。”
晴容聽得雲裏霧裏,待他騰出手揉她成球的身體,頓時嫌他身軀太暖熱。
誠然,他們可以成合作者、朋友、親人……唯獨不該滋生男女感情,尤其是她,絕不可心懷期許。
掙脫舒心懷抱,她跳至案上伸懶腰,猛然覺察旁邊鋪展着一張筆墨未幹的新作。
好不容易摒除的羞澀憤然如潮水洶湧而至,激發全身貓毛炸起,恨不得撲去把畫扯個稀巴爛!
太子殿下!能不能別老畫這種奇奇怪怪的畫!
她……不對,人家胖狐貍不要面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 前排提示,進入行宮副本後,抱抱親親舉高高不用四舍五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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