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裏傳言,楊丞相公正耿直,為人甚是清遠淡泊,奈何生了個混賬兒子。

這混賬兒子就是楊顯,瞅瞅,這名字起得甚是公正耿直,不知楊丞相對這獨子報了多大希望呢,結果……啧啧,世事難料啊。

這楊顯怎個混賬法兒呢?

自小兒不愛念書,專愛往那煙花之地跑,今兒個去百花樓聽個曲兒,明兒個又到紅袖軒找個姐兒。

官宦人家的子弟也不是說都多麽潔身自好,一般的都有此好,可誰不是故作高雅淡然、低調行事的。奈何這楊小公子偏偏高調得很,動辄便鬧得人盡皆知,于是這風言風語瘋傳得京城裏哪個不知,回回都能把楊丞相氣得暈死過去。

另外的,這楊公子還有個,嗯,特別點的癖好。

也去逛逛什麽百色館。百色館是個什麽地方呢?咳咳,那京城裏好男風的公子老爺們可都能給你說道幾天。

照着這楊公子高調行事的作風,他的這點,咳咳,癖好,在京城裏那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楊丞相自覺無顏面對聖上無顏面對百姓,幾次請辭,要帶了不孝子歸隐,道是再無顏面對世人了。奈何聖上雖然年輕,卻不氣盛,對這位丞相大人倚重得很,再三請丞相大人放寬心,道是公子年輕風流如此行為可以理解無妨無妨。

于是無顏面對世人的楊丞相只能厚着臉皮繼續為官了。

楊顯楊公子很是歡喜,繼續過着風流快活的日子。

這不,據說紅袖軒的老板花了大價錢挖來了一個姑娘,據說長得端的是傾國傾城,看一眼都能讓人渾身上下全都酥了,恨不能把心肝都捧到她跟前去。

楊顯怎會不去湊這熱鬧?立馬換了身家常衣裳,一把折扇拿在手中晃着,裝出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悠哉游哉地去了紅袖軒。

紅袖軒的老鸨花娘見了楊顯喜得眉開眼笑,誰不知道這楊公子是有名的缺心眼,姑娘還沒摟進懷裏就開始大把撒錢了,這樣又多金又缺心的主兒,任憑哪個生意人見了都要把嘴給笑歪了。

“不用跟着,本少爺自己尋樂子。”話尚未說完,一錠銀子便到了花娘的懷裏,花娘笑得見牙不見眼,只連聲道“楊公子好生玩着”便喜滋滋地退下去招呼別的恩客了。

紅袖軒和百花樓,是這京城中最為出名的風花雪月之地,名頭響了,這花樣兒就多。今兒個紅袖軒搞個歌舞場,明兒個百花樓鐵定擺個詩詞會;你說你千嬌百媚,我道我文采風流;你紅袖添香,我秀慧解語……花樣兒層出不窮,紅袖軒和百花樓的名聲更是齊頭并進,每日裏人來客往,生意蒸蒸日上。

這紅袖軒今日,就是擺得一出兒好戲,花廳布置得花團錦簇,卻又無俗豔之感,一襲薄紗從梁上挂起直落在地上,臺子兩旁各坐了一個長相清秀的小姑娘,懷裏抱着琵琶。

底下的座位早就被包滿了,各個座位之間均用了矮矮的屏風隔開來,既不耽誤恩客們說話交流,也能隔開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互不幹涉。

楊顯在座上瞅着挂着薄紗的臺子瞅得眼都直了,還不見美人兒的影兒來,不禁等得有些心焦。便又搖了扇子,出去透透氣,到處轉一轉,保不準還能先找着美人兒,瞅瞅她到底長得是如何沉魚落雁、賽過天仙的。

楊顯一出來,揮着小手絹兒朝他抛媚眼的姑娘立馬圍上來一圈。這不,撒了一回銀子,這才從重重包圍裏鑽出來,悶頭悶腦得只顧往前,不知鑽到了哪個姑娘的房門前。

楊顯瞅着這房間前擺了一缸睡蓮,蓮葉田田,碧盈盈地浮在水面上,當中亭亭捧出了一朵粉嫩嫩的蓮花,嬌嬌的模樣煞是讓他心頭兒動了一動,便忍不住地往前蹭了一步,彎下腰來撫弄兩下。

“到了如今這時候兒,我反倒心慌意亂,柳姑娘,這事到底妥當不妥當?”一個嬌柔的女聲帶了無限的焦慮與悵然,聽得楊顯恨不能把聲音的主人摟在懷裏好好安撫一回。

“你現在若是反悔了,也可。”另一個聲音傳了出來,話語平平淡淡,聲音卻很是清寒,如同冬日裏的風,縱然太陽當空,刮過來還是讓人一個寒噤,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

房內安靜了許久,楊顯巴望着再聽聽那個嬌嬈的聲音,卻久久不見動靜,一時間抓耳撓腮恨不得沖進去瞅瞅聲音的主人。

正當楊顯顧不上唐突美人兒也要闖進門一探究竟的時候,房間裏傳來了幽幽的一聲嘆息。

“無論怎樣,我終究要對得起娘親的。柳姑娘,我決定了。”

“哎呦,這不是楊公子嗎?怎麽趴在姑娘的門口聽起牆根來了?難道是楊公子說錯了話,被姑娘給趕出來了?”聽這聲音,楊顯便知道是誰了。當下直了腰身,想要顯出自己氣勢不凡來,結果彎腰彎了太久,猛地直起身來,頓時一陣頭暈眼花,差點沒一頭栽地上去。

“哎呀,楊公子,”這人敏捷地往旁邊挪了一挪,巴不得楊顯能站立不穩摔上一跤,最好能摔個半身不遂一命嗚呼,哪兒料到楊顯身子晃了晃到最後還是平平穩穩地站在原處了,不由得有些失望,嘴巴卻絲毫不肯退讓,“在下就是不小心說破了,楊公子也不至于如此激動,這要是跌出個好歹來,在下可擔待不起啊。”

楊顯有些頭疼了,眼前這貨,是吏部尚書的小兒子何文中,他老爹的八面玲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優點他半點兒沒随到,只随了他爹貪戀美色這一點。喔,不,還有那滿臉的橫肉,粗粗看去,活像一殺豬的屠夫。

“二位公子,我家小姐要出去了,兩位還是快快去花廳,晚了,可就瞧不見了。”房門吱呀打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走了出來,聲音清甜,一雙眸子極黑極深,黑沉沉的,望過去仿佛進了一個無底洞,幽幽得望不到底。

紅袖軒有個規矩,便是姑娘未出場時,任何人都不得來糾纏,管你是位高權重還是俊美風流,否則惹了姑娘不高興,那就拜拜了諸位,另選吉日吧。

何文中斷然是不會出頭惹衆怒的,再者他本身便是個好色胚子,氣狠狠地瞅了瞅那小姑娘,哼哼唧唧甩甩袖子走了。

“下流!”楊顯對着何文中的背影啐了一口,何文中不是一般好色,路上瞅見哪家姑娘長得俊俏些都要動些歪心思,有一回被他碰見了,見那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委實可憐,順手給救了下來,由此大大得罪了何文中,見着他都要跟他對着幹。

“楊公子也該去花廳了。”小姑娘清甜的聲音猶在,楊顯回過神,見小姑娘瞪了黝黑的大眼睛看着他,她的眼黑極多,愈加顯得眼睛幽深無比。

只是,這樣的眼睛,跟這清甜的聲音真是不符。

“柳姑娘這麽着急?”楊顯呼啦打開手中的扇子,又開始搖得風生水起。

小姑娘靜靜地看着他,眸子中平靜無波。楊顯被這雙黑黝黝的眼睛盯得心裏發毛,正要搖着扇子遁了,這小姑娘的聲音卻陡然變了:“楊公子好聰慧。”

這聲音沒有之前的半絲兒甜美,如同冰川上融化的雪水,涼得徹骨冰肌,只把人凍得從頭涼到腳。

楊顯被這聲音駭得打了個寒戰,心道這小姑娘不會準備殺人滅口吧?這樣想着,便覺得腦後陰風陣陣,一股涼意從心底蹿了出來。

“楊公子不必害怕,還請到花廳去。”這位柳姑娘看着年歲雖小,卻淡然得很,聲音仍是冰涼徹骨,半點波動都沒有。

楊顯被這柳姑娘看破了心頭的惶恐,倒是開始有些惱怒,嘴硬道:“我害怕什麽?”

柳姑娘看着頭,眉頭微微皺了皺,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些東西,楊顯說不出那是什麽,只覺得不自在,還未等他反駁過來,柳姑娘便微微一笑:“楊公子,你該去花廳了。”

剎那間,楊顯只覺得心裏一動,這位柳姑娘這淡然一笑,恰如千裏冰封忽逢春風,一瞬間冰消雪融繁花似錦,活潑生動了起來。

這感覺不對。

楊顯有些不安,他未曾對一個姑娘有這樣的感覺。合了扇子,再不顧什麽風流倜傥的形象,他倉皇而去。

花廳裏,燭光柔和,琵琶清越,那一襲薄紗後隐隐出現了一個人影,一襲白衣賽雪,水袖翻飛,舞得讓人眼花缭亂,花廳裏的花團錦簇錦繡繁華,早先看起來華而不俗,這姑娘一出來,立馬襯得這花廳上的一切,都俗了起來,唯有那薄紗後頭的女子,一襲雪衣如同廣寒仙子,遙遙而立,仿若不小心堕入凡塵。

在場的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生怕這氣兒一大,驚動了仙子,仙子便長袖一揮消失不見。

楊顯并沒有坐在他原本的座位上,他站在臺子一側的陰影中,剛好能看到,臺子又厚又長的帷幕後,站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如同一潭深水,靜靜地看着臺上臺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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