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到家的楊顯,果然被楊同徽叫去書房大罵了一通,他一宿沒回來,老爺子也一宿沒睡,楊家清明一世,養出楊顯這樣的逆子,實在是對不起聖上朝廷,對不起祖宗先輩。

“我楊同徽到底造了什麽孽,養了你這樣的逆子!”楊同徽望着在地上跪得板板正正的楊顯,氣得差點背過氣兒去。

楊顯覺得很是無辜,老爺子讓跪下他就跪下,老爺子讓認錯他就認錯,他到底哪兒還招老爺子那麽大的怒火啊?

楊同徽最痛恨的就是楊顯這種态度,氣得捶胸頓足:“我到底造了什麽孽啊!”

楊顯在百花樓裏醒來時,驚得一身汗,到現在還有些心悸,這會兒楊同徽這跟唱戲似的怒罵,讓他心中的怨一點一點地勾了出來,他擡起頭,望着楊同徽的眼睛,那是一雙包含了多少惱怒和憤恨的眼睛啊。

他的嘴角居然勾起了一抹笑:“父親應該要問祖母,到底造了什麽孽。”

這句話說出口,包含了他十七年所有的怨念,一字一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大汗淋漓。

“畜牲!”楊同徽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一個耳光扇了過來,楊顯的臉上立即浮出了一個清晰可見的手印,在他白皙的臉上顯得分外醒目。

楊顯只覺得半邊臉突然木了,過了一會兒,麻木漸漸消退,疼痛開始叫嚣了起來,疼得他忍不住呲牙咧嘴。

“不好好管教管教你,百年之後,我楊同徽再無臉面去面對列祖列宗!”楊同徽是出了名的孝順,楊老夫人病逝的時候,楊同徽傷心過度,生生在下葬的時候怄出了血來,素衣齋戒守孝三年,朝中上下無不稱道。

這回楊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楊老夫人出言不遜,楊同徽怎麽也不會饒了他。

果不其然,楊顯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家法。

本來挨那幾下楊同徽絕對是不會停手的,這樣的逆子,打死最好。結果楊顯體虛,挨了不到十下便暈了過去,若不是想到母親滿眼含淚地對他說一定要将楊家的血脈給傳下去,楊同徽定然要把這逆子給打死了事。

于是,楊顯挨了頓打,被關了禁閉。

渾身火辣辣地疼痛,讓楊顯很快醒了過來,趴在床上的楊顯,只能暗地罵虎毒還不食子呢,楊同徽這是想要打死他這個兒子。

兒子?楊顯自顧自地笑起來,笑聲之大,恨不能将房頂給掀了去。

守在楊顯房外的小厮兒們吓得魂飛魄散,以為自家少爺瘋了,連滾帶爬地跑去報告給楊同徽,楊同徽面兒上不耐,心裏卻咯噔一下,火急火燎地趕過去瞅一眼,卻見楊顯已經睡熟了,只是臉紅得異常,拿手碰了碰,滾燙得能烤肉了。

楊同徽這才又急又悔,連聲讓人去請大夫去,自己親自坐了床邊,不時地伸手探探體溫,擰了浸了涼水的毛巾給楊顯擦擦,一會兒又來回踱步,責問為何大夫還不來。

楊顯其實早就醒了,一來他不樂意搭理楊同徽,二來他也實在是沒有這個力氣去搭理他。

大夫請來了,楊顯閉着眼睛慢慢吐出了兩個字:“出去。”

楊同徽氣得胡子直翹,若不是看在這個逆子剛被打了一身傷的份兒上,他現在真想再扇一巴掌過去。

“楊大人不必憂心,小的定然不負大人所托。”這聲音雖是沙啞的男聲,卻帶了揮之不去的涼意,楊同徽擡眼看去,面前的大夫是個看上去三十左右的瘦小男子,背了藥箱站在他面前,一雙眼睛幽深得看不見底。

楊同徽皺了眉,楊府的大夫是固定的,怎地來了這樣一個從未見過的?

正要發問,卻聽到床上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過來吧。”

那大夫便朝他施了一禮:“大人,小人要給公子換藥,有礙觀瞻,大人還是回避一下的好。”

楊同徽點點頭,便踱步出去了。

“柳姑娘。”楊顯叫得肯定,唬得在一旁伺候的兩個小厮兒一臉鐵青,以為少爺給燒糊塗了,眼前這個皮膚焦黃,額上幾道皺紋的瘦小男子,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姑娘。

這大夫也不反駁,只是吩咐小厮出門去,別在這裏礙手礙腳偷師學藝。

楊家的小厮兒心氣兒多高,平日裏出去還要自覺比平民百姓高半截,當下被這大夫氣得牙根兒直癢,甩手利落地出門去了,以示不屑。

“柳姑娘真是聰慧。”楊顯被自家的小厮兒氣得笑起來,這若是個歹人,攤上這幾個小厮,等他們反應過來,他早就沒命活了。

“嗯。”柳姑娘倒也認,她自然是聰慧的。

待到柳姑娘的手伸到楊顯的腰間時,楊顯就笑不出來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姑娘,結結巴巴道:“你,你要幹什麽?”

“脫褲子。”柳姑娘回答得幹脆利落。

“不要!”楊顯的臉紅得賽過雲霞賽過猴屁股,這回卻不是發燒給燒的。

“上藥。”柳姑娘想了一下覺得可能是自己說的話有歧義,便重新簡短有力地解釋了一下。

“我自己上!”楊顯重新拒絕。

柳姑娘揚了揚眉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将藥塞到他懷裏道:“給。”

楊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答應的這般爽快,他倒有些不适應。待他稍微動了一下身子,屁股上的疼痛瞬間傳至身體的每個角落,他終于明白為何她答應得這樣利索了。

他根本就給自己上不了藥!

于是楊顯哼哼唧唧地任由柳姑娘利索得将他的褲子給撕了,還疼得哭爹喊娘,柳姑娘看着他的皮肉,慘不忍睹,血肉粘連在一起,讓人目不忍視。

“你爹打你,一直都這麽狠嗎?”柳姑娘輕輕往上灑了一些藥沫。

“啊——”楊顯叫得如同殺豬,好半天才勻出了點精神來回答她的問題,“他一般不打我,打我就不一般。”

柳姑娘聽了他這回答,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許久,繼續問道:“那之前誰幫你上藥了?”若是每次都打成這樣,楊顯根本不可能給自己上藥,而他又肯定不會讓別人給他上藥的。

一陣沉默,沉默到柳姑娘根本就沒指望楊顯會回答這個問題,結果她聽到了一句輕飄飄的回答,輕到好像是窗外的輕風給刮進來的:“我娘。”

給楊顯上藥的手微微一頓,柳姑娘輕輕嘆了口氣,這世間本就沒有什麽真正的圓滿,被世人豔羨的官家貴公子,提起某些事,也只能窩在角落裏黯然傷神,特別是……柳姑娘又嘆了一口氣。

“從前,我娘在世的時候,父親總說她寵溺我,說慈母多敗兒,可他從未想過念過,娘親為他吃了多大的苦頭。”楊顯閉了閉眼睛,往事滾滾而來,他記事很早,這于他,不知到底是好是壞。

“娘親總說讓我乖巧一些,懂事一些,要能為父親分憂解難,可她知道,我終究是不能;我只能成為現在這樣。”

“娘親死後,父親對我倒是不怎麽理睬了,挨這樣的打,娘親死後還是第一次。”楊顯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慢慢地開始有些軟糯起來,“大概他也清楚,他對娘親有所虧欠,便償還在我身上了吧。”

柳姑娘只是默默地聽着,那雙如同古井般的眸子泛起了一絲波瀾,她看楊顯的目光,多了幾分憐惜。

又是一陣沉默,柳姑娘仍是沒有出言安慰的意思,不知為何,楊顯反而覺得輕松許多,他并不是要尋求安慰的,柳姑娘這樣的态度,反而讓他感覺很舒服。

“柳姑娘,今日多謝你。”楊顯的聲音已恢複了略微低沉的男聲。

多謝你今日來為我上藥,多謝你願意聽我說這樣無法訴說的衷腸。

柳姑娘點點頭,對楊顯的感謝照單全收,收拾了東西,将門外的小厮叫進來交待道:“傷口別沾了水,飲食清淡些,別吃魚蝦這些發物。”

交待完了,這才回過頭來,對着楊顯浮出了一抹笑:“改日我再來看你。”

“好。”隔了男人的面容,楊顯能夠清晰地看到,柳姑娘臉上的笑有多動人,他亦點點頭,回以微笑。

直到柳姑娘走了,小厮兒們還在最後二人相視一笑的場景中,震撼得久久不能回過神兒來。

這個大夫……長得……很猥瑣啊。

縱然少爺有點兒那個癖好,也不至于饑渴看上個這麽寒碜的吧?

可再回想一下那大夫臨走之前語笑晏晏的那句“改日我再來看你”,說得多麽柔腸百轉,多麽情深義重,再看看少爺也是一臉笑意的樣子,小厮們不禁打了個寒戰,暗暗想着以後要離少爺遠一些,少爺現在已經饑不擇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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