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百花樓的姑娘們,有個特點,就是大都有些小才情。京城裏自诩風雅的貴公子們,大都喜歡來這裏賣弄一下文采,又能親近姑娘,十分得一舉兩得。
要說百花樓裏最有才情的姑娘,當數出畫姑娘。出畫姑娘不僅人長得仿若畫裏走出來似的,更是飽讀詩書,跟京城裏有名的才子們談詩作賦都不是問題,且出畫姑娘性情十分高傲,才情不及她的男人,她向來是連見都不見的。
于是百花樓裏專有一間靜室是為出畫姑娘準備的。當中一扇高山流水的畫屏,據說也是出自這位出畫姑娘之手。來者與出畫姑娘隔了這屏風,說上幾句,若是十句話以內還不能讓這出畫姑娘嘆服,那就請回吧;若是出畫姑娘被對方才情所折服,這才有一個小丫頭出來将來者請進去,與姑娘共談琴棋書畫事了。
這人嘛,總是向往那些得不到的,難以得到的。
因此,慕名來尋出畫姑娘的可是絡繹不絕,能真正見到出畫姑娘真容的,卻寥寥無幾,這樣一來,出畫姑娘的名頭更是響亮。
像楊顯這般自小不愛讀書的,自然是無緣見到出畫姑娘。
不過楊顯見不到,卻總有人見到的。譬如,今日的這位于大人。于大人于颍,探花郎出身,如今官至四品,年紀卻還未到三十,端的是好風流人物。
不過于颍這般才情這般人品,到了至今卻仍是無妻無子,這倒是令人不解。楊顯倒是在一堆纨绔子弟中聽說過于颍的流言,據說是此人甚是暴戾,曾有個妻子突然服毒死了,不明不白,沒有哪戶大人家願意送女兒進這火坑,低門小戶的人家,便是有心想要高攀,于颍卻又看不上。
楊顯看着于颍從她跟前過去,不禁啧啧了半天。平心而論,這個于颍于大人長得确實一表人才,不然也當不了這探花郎,只是眉宇間,當真是有些戾氣,看着與他文雅的外表有些不符。
還沒等楊顯感嘆完,樓上傳來一陣驚呼,緊接着便是桌椅倒地的聲音,還有人大喊大叫的聲音。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楊顯正要往樓上跑去看熱鬧,一只手拽住了她:“老實呆着。”
楊顯打了個寒戰,扭頭看過來,只見柳繁音拽着她的胳膊,目光沉靜。
“這……”這不會又是你幹的吧?
“對。”柳繁音平靜地截了楊顯的話,楊顯看着她古井般的大眼睛,沒來由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于是楊顯老老實實地跟着柳繁音坐在那裏喝茶吃點心,她哪裏有心情吃這些,好奇得心裏跟貓抓似的,伸長着脖子看着來來往往驚慌失措的人,奈何她脖子伸得再長,也伸不到樓上去。
“這于大人得罪出畫姑娘了?”楊顯覺得于颍實在是腦子進水,朝廷四品大員,逛勾欄都不知道逛得低調些,居然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柳繁音擡了擡眼皮:“誰說是于颍了?”
“不……不是啊?”楊顯很想打嘴,她剛才什麽都沒說。
“是。”柳繁音重新将目光放到了糕點上。
“……”楊顯決定不主動說話了。
待楊顯百無聊賴地看着柳繁音細嚼慢咽、細細品味了三塊點心後,于颍跌跌撞撞地跑了下來。因于颍是當朝四品大員,倒是也沒人敢攔他,他倒出去得暢通無阻。
“也不知道被他打的倒黴蛋兒是誰。”楊顯頗有些幸災樂禍。
“何文中。”柳繁音這次連眼皮兒都懶得擡了。
“打得好。”楊顯連聲附和道,何文中這個王八蛋居然還敢出來亂竄,他老爹剛被複職兩天,他怎麽就不知道低調點呢?
柳繁音擡眼往樓上看了一眼,只見二樓那裏站了一個一襲淡藍衣裙的姑娘,眉目如畫,卻冷若冰霜,遙遙地朝着她點了點頭。
“這個就是出畫姑娘?”楊顯順着柳繁音的目光望去,便瞧見了一個不輸給素仙姑娘的美人兒,“跟你倒是挺像的。”
柳繁音斂了斂眉目:“謝謝。”
楊顯氣結,她就不相信柳繁音沒聽出來她不是在誇她的。
待柳繁儀音起身走開的時候,楊顯卻也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很是疑惑不解道:“你一個女子,為什麽能進紅袖軒,也能進百花樓呢?”
柳繁音閉了閉眼睛,決定忍了,畢竟腦殘也是殘疾,她不能欺負一個殘疾人。
“你就告訴我嘛。”
楊顯跟在柳繁音背後碎碎念,一直到了彩鳳街,她才恍然大悟,悟了之後又覺得是自己腦子進水了不太可能,但瞅了瞅前面那個涼涼的背影,她又覺得太有可能。
“紅袖軒和百花樓,都是你開的?”這話連問出來,楊顯都覺得想咬舌頭,一個尚未滿十五歲的小姑娘,哪兒來的勇氣開兩家妓院啊?!還是京城裏最火爆的兩家!
“白癡。”柳繁音的腳步連慢都未曾慢一下。
“原來是真的啊,”楊顯若有所思了一下,繼而興高采烈地跟了上去,“你怎麽開的啊?我能不能入個股啊?”
“我有錢。不能。”柳繁音拒絕得幹脆利落。
楊顯覺得柳繁音這個人,真是小氣得很。有錢大家賺嘛,都是姑娘家,彼此照應一下才是嘛。
“你的智商,不适合合作。”柳繁音看了一眼郁郁的楊顯,好心解釋道。楊顯現在想去掐死身邊這個姑娘了。
柳府近在眼前了,一輛馬車停在那裏,楊顯瞟了一眼,有些驚詫。那是公主府的馬車。
“你家來客人了?”楊顯躊躇了一下,柳繁音看着她等她告辭,結果她別開目光,一副小媳婦兒的害羞樣,腳尖在地上畫着圈兒,“我能進去看看嗎?”
“……”
難得有一次柳繁音也被她楊顯問得啞口無言。
“好。”楊顯還沒喜完,柳繁音就淡淡開了口,這回輪到楊顯手足無措了,蒼天作證,她剛才真的只是想作弄一下柳繁音,并沒有真的想要進去啊。
“我……”
“繁音。”楊顯的話又被截了,只是這次截她話的人不是柳繁音,而是一個溫柔的男聲。
梵音?哎呦喂,怪不得柳姑娘生成這樣一副冷清得快要出家的性格,原來名字都起錯了,也不知道她爹娘有沒有着人給她算算這名字起得好不好。
“這位是……”梁玉書看着楊顯,眉頭微皺,他第一次見到柳繁音帶外人回柳府,居然帶的還是個男人。
楊顯擡頭,看見梁玉書有些不悅地看着自己,震撼得快要暈過去了——這不是朝陽公主的公子麽?怎麽柳姑娘跟朝陽公主還扯上關系了?不知為何,她心中突然有些酸酸的。
“楊丞相的公子,楊顯。”柳繁音說話,向來言簡意赅。
楊顯趕緊上前施禮,梁玉書點點頭,眸中卻多了一抹輕視:“哦?原來是楊公子,久仰大名。”
楊顯頓時一陣尴尬,她在京城的名聲,确實不好,而且是很不好。
“進來。”柳繁音對這種氣氛很是不滿,徑直地進了門,梁玉書笑笑,也跟着進去了,楊顯尴尬地站在門前,有些猶豫不決到底該不該進。
梁玉書此刻放下心來,楊丞相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十個加起來都抵不上他,繁音心高氣傲,定然不可能看上他。
柳繁音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見楊顯站在門前愣着,有些無奈。嘆了口氣,回身走過來,對着還在怔忡着的楊顯道:“進來啊。”
柳繁音說話,從未有如此的柔和過。楊顯頓時心情大好,覺得心底一陣癢酥酥的,之前的那股子酸味,也倏忽不見了,立馬腳步輕快地跟了過來。
梁玉書的臉色霎時有些青白,從柳繁音三歲到了譽王府,他與她結識這十二年來,她對他都尚未有過如此溫柔相待,一時間他有些難以忍受。他一直以為,就算她對他冷淡,可她對旁人更冷淡,他大概還是她心目中特別的那一個,現在,眼前的一切給他了一記狠狠的耳光。
楊顯心裏正雀躍,走到梁玉書跟前,對方溫潤的外表下的戾氣已抑制不住地向外散了,不知為何,她反倒更加高興,忍不住地朝梁玉書吐了吐舌頭。
梁玉書差點氣暈過去。
這些小動作,柳繁音盡收眼底。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她的唇邊多了一抹笑意,那是發自內心的溫柔寵溺。
“繁音,你及笄的衣裳我又重新去織錦坊定制了兩件,到時候你喜歡哪件,就穿哪件。”梁玉書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有如此小家子氣的言行,邀功請賞似地當着外人講到柳繁音面前。
柳繁音點點頭:“表哥費心了。”
楊顯吃了一驚,他們居然是表兄妹!喔,那就好,那就好,兄妹就好。咦,不對,自古表兄妹容易出□□,她可要小心着些。
楊顯對自己的推理表示滿意。太缜密了。
不對,柳繁音愛跟誰有□□就跟誰有□□,關她楊顯什麽事啊!她還是想想她自己怎麽辦吧。
梁玉書看着楊顯跟個白癡似的,自己點點頭再搖搖頭再點點頭,只覺得一種無力感,老天爺,如果這樣的人都能入得了繁音的眼,他幹脆一頭撞死算了。對。剛才他一定是出現了錯覺,才以為繁音喜歡上了這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