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了胭脂鋪子的柳繁音默不作聲地走了許久,楊顯覺得柳繁音是在生氣,可她又想不明白柳繁音為什麽生氣。

“喂,柳姑娘,你怎麽了?”楊顯決定還是先開口,這一路讓她壓抑得不行,連看見路邊一個賣糖畫的小販兒都沒有很大的興趣去看了。

柳繁音垂下眼睫,沒有作聲。

“我不亂花錢了,還不行嗎?”楊顯覺得可能是她一次買了一堆銀簪子,柳繁音覺得她敗家。這樣說着,楊顯覺得很委屈,那堆銀簪子也值不了多少錢啊。

柳繁音瞥了她一眼,面色更加陰沉。

“我以後不去逛胭脂鋪子了,行嗎?”楊顯又想了想,發現從胭脂鋪子出來柳繁音就不太對勁兒了,問題應該出現在這裏。

果然,柳繁音的臉色就緩和了一些:“然後呢?”

然後?還有然後啊?

楊顯冥思苦想了半天,弱弱道:“不跟老板娘說話?”

柳繁音這才滿意,扭臉摸了摸楊顯的額頭道:“乖。”

楊顯覺得柳繁音這一舉動她雖然比較受用,但是還是有些怪異的,便忍不住問:“你為什麽總是摸我的額頭?”

柳繁音的腳步頓了一頓,半晌,才開口道:“因為我摸不到你的頭。”

“……”楊顯表示不想說話了。

二人并肩走了許久,柳繁音道:“月末帶你去踏青。”

楊顯又有些興奮了,楊同徽是個老古板,公務又繁忙,既沒空帶她出去玩,還認為這些娛樂活動都是滅人心志的,更不許他人帶她玩。

于是,她長這麽大,也就只能逛逛百花樓,逛逛紅袖軒,有段時間還去逛逛百色館。哎,人生啊,真是蒼白。

“你一直都這麽自在嗎?”楊顯突然對柳繁音萬分豔羨。

柳繁音的腳步一頓,遲疑了一下,道:“你覺得我很自在嗎?”

楊顯點點頭,擁有紅袖軒和百花樓這兩個賺錢的地方,還有一處精致宅院,無人管束,雖然寂寞了些,卻也自由自在,潇灑自如。

“你若是喜歡,這些以後都可以是你的。”柳繁音輕輕嘆道。

“真的?”楊顯很興奮,然後又疑惑道,“為什麽?”

柳繁音看了楊顯一眼,搖搖頭,淡淡道:“我願意。”

“哦。”楊顯覺得,她雖然總是跟不上柳繁音的思路,但是不知為何,柳繁音說的話,總能讓她心裏好一陣甜甜的。

“去吃飯吧。”柳繁音道。

這個楊顯熟撚,京城裏的酒樓,她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哪家有哪樣招牌菜,她背得比《論語》都要熟。

到了飄香樓,楊顯只顧着對這裏招牌的醉雞垂涎欲滴,卻沒注意到經過一間雅間時,從裏面走出了一位貴婦人對着她看了許久。柳繁音注意到這道目光,卻也不驚奇,反而跟這貴婦人相視點點頭,也走了過去。

“楊顯,你多久沒見過你舅舅了?”柳繁音突然問道。

“半年了吧。”楊顯叼着根筷子,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柳繁音點點頭:“那你應該很快就要見他了。”

“為什麽?”楊顯吐掉筷子,有些不解。舅舅是疼愛她,但因為楊同徽的緣故,來往甚少。

“方才我們遇見你舅母了。”柳繁音淡定地跟座雕像一樣。

然後,楊顯一激動又栽到桌子底下去了。等她爬起來,已是手忙腳亂:“怎麽辦怎麽辦?舅母是不是認出我來了?”

柳繁音點點頭。楊顯很絕望。

柳繁音斟酌了一下,道:“你舅舅應該知道你是女兒身。”

“啥?!”這下驚悚還要大,楊顯身子晃了晃,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桌子,這才避免了又摔進桌子底下的命運。

柳繁音嘆了口氣,楊顯實在是沒有半點兒心眼。她只得徐徐解釋道:“偷天換日這樣的大事,你娘怎麽可能一個人做下來?便是沒有你舅舅推波助瀾,你娘也得找你舅舅商量。”

楊顯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半晌,她才反應過來:“你怎麽知道?”

柳繁音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道:“這主意是我娘給你娘出的。”

“咣當——”楊顯這回是真的反應不過來了,一頭栽到了地上去。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她娘什麽時候又跟柳繁音她娘扯上關系了!!!

柳繁音無語地看着楊顯捂着屁股從地上爬起來,道:“你現在是個女孩子,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重點不是這好不好!”楊顯激動得差點把房頂掀了。

“哦。”柳繁音再喝一口茶,覺得飄香樓的茶确實不錯,茶湯的顏色很正,味道也香醇,“當初你娘曾找到過我娘,讓她幫忙出個主意。就是這樣。”

楊顯很抓狂,這解釋跟沒解釋有什麽區別麽?

“當初紅袖軒和百花樓的主人是我娘。你還不懂麽?”柳繁音的解釋更加簡潔。

楊顯懵懵地看着柳繁音,好一會兒品出其中的關聯。現在素仙和出畫求助于柳繁音,就相當于當初她娘親求助于柳繁音的娘親。

“我娘當初被我叔……我爹傷透了心,借助紅袖軒和百花樓的聲名,暗地裏幫那些傷心的女子,漸漸地在暗中就傳開了,因此這些年不斷有女子來紅袖軒和百花樓求助。”柳繁音淡淡地講着,好像這些事都與她無關,她就是旁邊的一個看客。

楊顯覺得今兒個這事兒太多,接踵而至的讓她有點兒難以接受。

不多時,有人在雅間外問道:“姑娘的酒菜是否可以上了?”

“可以。”柳繁音的聲音從裏間傳了出來。

端了酒菜的夥計将各種式樣的菜一一擺好便退下了,唯有一個身材微胖的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楊顯擡眼瞅了一眼這夥計,這一瞅不要緊,差點又吓倒在地上去:“舅舅!”叫完之後,才意識到不對,慌忙捂了嘴,但話一出口,幹脆拿了袖子遮住臉。

吳遠在飄香樓裏辦了個小宴,妻子席間如廁,出了雅間便看到了一個酷似外甥的女孩兒,慌忙趕回雅間跟丈夫在耳邊說了這番,吳遠立馬便出席換了打扮,買通了夥計跟着進來上菜了。

結果一看不要緊,還真是楊顯。

“囡囡,你怎麽穿成這樣出來了?”吳遠不解,既然楊顯沒有一點事,這說明楊同徽還不知道這件事。

楊顯聽着這聲“囡囡”有些眼圈發紅,娘親在世的時候,便這樣稱呼她,被父親聽到了,便說是起個女孩名做乳名,好養活。娘親過世之後,也只有舅舅一家這樣叫她,可她還真的就以為舅舅毫不知情只是在叫她的小名而已。

“舅舅……”楊顯輕聲喚了一聲,眼淚就想要往下掉。

吳遠心疼得心都揪起來了,他唯一的姐姐就留下了這麽一個孩子,他哪有不疼的道理?可恨楊同徽自命清高,不屑與他這個“又貪又滑”的刑部尚書攀親戚。

“可憐的囡囡,這些年委屈你了。”吳遠長嘆了一口氣,他當初年紀尚小,眼看着姐姐被欺負,卻也不能為姐姐做主,等他讀書出息了,姐姐也撒手人寰了,留下一個可憐的外甥女,一個女娃娃卻要頂着個男娃娃的名兒過這十多年。

眼看着楊顯都十七歲了,終身大事還不知要怎樣。吳遠頗為憂愁。

“囡囡,今日舅舅就帶你回去告訴楊同徽,你是個女兒家。他若是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吳遠跟他急!大不了,從今天你就搬來舅舅家住!”吳遠狠了狠心,覺得不能再這麽耽擱下去了,若是再耽擱幾年,可要怎麽給外甥女找個好婆家?這幾年他也冷眼瞧了幾家不錯的。

“吳大人,莫要沖動。”柳繁音緩緩開口,“當下并不是好時機。”

吳遠這才注意到吳顯身邊的這位姑娘,細細看了看,竟是大驚。他素來跟譽王府有些交情,也曾見過這位柳姑娘,譽王府的下人都對她畢恭畢敬,想來又是一樁奇事不能外宣,大家其實心下了然。當下便正色道:“原來是柳姑娘。”

柳繁音颔首道:“楊大人這段時日心氣浮躁,肝火虛旺,若是此時知道這事,一氣之下恐怕不好,到時候反讓楊顯落個不孝的名聲。因此,依小女子愚見,竟是緩緩的好。”

楊顯倒是不怕什麽不孝的名聲,反正她的名聲也夠差的了,但若真要把楊老頭兒氣出個好歹來,為人子女,她也是不忍的。

“那就請柳姑娘費心了。”吳遠緩聲道,鄭重其事地朝柳繁音拱手施了一禮。

柳繁音點點頭,并不因為刑部尚書大人朝她施禮而驚慌,反而很是鎮靜:“吳大人客氣了。楊顯的事,便如同我的事。”

楊顯聽了這話笑得嘴都快咧到眼睛去了,對吳遠道:“舅舅,你不知道,這位柳姑娘可聰明了。”

吳遠伸手摸了摸楊顯的頭,慈愛道:“在跟你爹說明之前,你萬不可讓旁人認出你來了。”

楊顯點頭:“知道的。”

吳遠便又同柳繁音客氣了幾句,便離開了。吳遠一走,楊顯便立馬把桌上蓋着東西的碗碟翻了個遍,果然,在裝小籠包的蒸籠裏找到了一袋銀子,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打開瞅了一眼,楊顯立馬樂開了花,這銀票現銀加起來估計得有兩千兩。

柳繁音搖搖頭,楊顯真是遲鈍得很,她舅舅見她一次就這麽給她送銀子,若不是因為她是個女兒家,哪能這麽大手大腳地給?她居然稀裏糊塗地過了十幾年都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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