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群中驟然一片唏噓。

李慕的眉毛慢慢攏在了一起。他方才便覺得不對勁兒,走到了半路又重新折了回來,沒想到,這個小丫鬟果然有問題。

“你……”楊顯素來不是什麽沉穩的人,現下又是她成親的日子,當着所有人的面被潑了這一盆髒水,不由得目眦盡裂,捋了袖子便想上來拼命。

“讓她說完。”柳繁音伸手拽住了楊顯的手,她的手,此刻更加冰涼,仿若冬日寒泉,觸之刺骨;隔了大紅的蓋頭,楊顯雖看不到柳繁音的表情,但她仍是能想象得出,繁音那一雙幽深漆黑的眸子。

從前,她總是覺得那雙眸子太過寒涼;今日想到,不知為何反而給她了些許平靜的慰籍。

小蝶頓了半天,見竟是無人攔她,不由得有些尴尬地卡了詞兒。

這跟她預想的不一樣啊。

在拜堂的時候,由新娘的貼身丫鬟來哭訴自家姑娘如何一時糊塗被楊顯這個人渣哄騙了來,楊顯向來無甚才幹,定然會控制不住情緒,砸了自己的場子,不僅毀了婚禮,落在衆人眼中亦是惱羞成怒;

再說楊同徽,這個老古板向來自持清高孤傲,獨子的婚禮上爆出這樣的醜聞,依着這老頭兒的執拗勁兒,定然會當場退婚以示自己公平耿正,再不濟也會暴怒而起,使楊顯無論如何也娶不了柳繁音。

可眼下,除了滿堂觀禮的人的嘁嘁喳喳聲,當事人皆是一個賽一個鎮定地站在原處。

這就好比,她懷揣了好戲本兒,粉墨一新隆重登場,希望博得個滿堂彩,卻發現底下的人都睡着了。

可這寫本子的人就在一旁虎視眈眈地望着呢,她也不能悄然地退了場。

而且,事到如今,她哪裏還能悄然退場?便是打碎了牙齒和血吞,也只好艱澀地演下去吧。

小蝶頭一次覺得,梁公子的注視,原來并不是一直那麽使人如沐春風。

“诶?這小丫頭怎麽又不出聲了?”

“許是哭得太傷心吧……”

“啧啧,我怎麽看着是有點兒心虛啊……”

“心虛?虛不虛,我看這丫頭都活不過今天了……”

……

議論聲傳入到了小蝶耳中,她原本就有些猶豫的心,突地變得更加倉惶起來。

她背叛了姑娘,姑娘定然不會再護她,若是……若是楊家……她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咳咳。”一聲輕咳落入小蝶耳中,她辨出是梁公子身後小厮東子的聲音。

“你是繁音的人,繁音嫁到梁家來,你自然也是我的人。”梁公子的溫柔笑語似乎還在她的耳畔,散着微熱的氣息,讓她一陣目眩。

“姑娘,姑娘你可醒轉過來吧!”一個恍神之間,小蝶咬了咬牙早已做出了決定,聲淚俱下地朝着柳繁音道。

柳繁音仍是不作聲。

這個丫頭,到了最後,仍是選擇了背叛她。

是她柳繁音識人不清,錯信于她,又沒有當機立斷、早早地将這禍患送出府去,這才鬧得她的婚禮這般熱鬧。

呵呵。柳繁音的眼眸又深了兩分。

“這楊公子,花街柳巷多年,深谙甜言蜜語之道,姑娘生性單純,哪裏是她的對手?”小蝶原本要伸手去拽柳繁音的裙角,若是她被甩到了一邊去,那更為她添了幾分悲情與忠心之意。

可她的手未曾觸摸到柳繁音衣裙的半絲兒,便已覺得承受不住自家姑娘的冰冷,只重重地撲倒在了地上,哀哀欲絕地哭着。

“諸位皆知,楊公子素有斷袖之癖,此番前來讨好我家姑娘,這麽快地定了婚事,焉知不是一出瞞天過海之計?”小蝶說到此處,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她也不擡手拭去,只是仰了一張巴掌小臉,任憑這眼淚花了臉。

“若是如此,我家姑娘以後可怎麽活?!”小蝶痛哭失聲。

圍觀衆人議論聲更雜了些。

楊顯平日裏卻是“聲名”遠揚,此時被小蝶抓了當箭頭往自己身上戳,卻很得衆人贊同。

梁玉書見此情景,面上的笑意慢慢浮出,終于恢複了往日裏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形象,輕輕搖着手中折扇,強壓着心中喜意甚是哀痛地看着楊顯和柳繁音。

“姑娘——”小蝶不再多言,最後只是哀哀地叫了一聲,帶了無盡的絕望與悲痛,仿若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發生的,而不是她随口胡謅演出來的。

衆人眼見着一個秀美伶俐的小姑娘,滿臉淚痕地跪倒在地上,一心一意只為喚回自家姑娘回歸正途,內心不由得有些恻隐。

“你且起來。”正當衆人看熱鬧看得興起,就等面上不動聲色其實氣得早已快要暈死過去的楊丞相站出來主持大局時,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新娘子突然開了口,聲音清冷無比,分明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在場所有的人都一字不落地聽到。

小蝶一怔。

姑娘一向聰慧,這等場合,她便是開口為自己辯駁,衆人也只會當她年輕單純一時糊塗被浪子迷了心竅;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兒,姑娘怎麽會做?

可……姑娘會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嗎?

小蝶心跳如鼓,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失措。

可她怎能表現出來?她方才好不容易看到了梁公子因她而笑了,又怎會不好好把握這機會,讓公子對自己另眼相待?

“姑娘若是執意如此,小蝶怎敢起來?”小蝶非但沒有起身,反而伏地痛哭,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愈加惹人憐愛。

“蠢材。”柳繁音心內嘆了一口氣,這丫頭跟了她這麽多年,想要暗算她,居然用了這麽低劣的手段,委實沒有半點兒長進。

“小蝶,我自小待你如姐妹,你怎能為了外人如此對我?”柳繁音的語氣突然松軟了些,雖然聲線依舊清冷,卻也帶了一絲悲傷,比起小蝶的嚎啕大哭,柳繁音這種平靜裏隐忍的悲痛卻更加勾人些。

不就是演戲麽?誰不會?柳繁音在蓋頭底下微微勾了勾唇角,她從接手百花樓和紅袖軒這些年經了那麽多事,世态沉浮看了太多,若想僞裝,從中選出一二來便可。

小蝶明顯是被柳繁音這突如其來的反應給吓怔住了——這,這根本不是她平日裏所熟悉的姑娘啊!

梁玉書愣了一下,心內有一抹不好的預感劃過。

“婚姻一事,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縱然我年輕見識短,誤信了楊公子,難道父親母親竟是有意毀了自家女兒的前程麽?”柳繁音想了想,本想捏了嗓子亦學出一副哭腔出來,結果硬是學不出來,只好顫了顫嗓音,“小蝶,父親母親平日裏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诋毀他們的聲名!”

“再者,縱然楊公子年輕不懂事,丞相大人公平清正,難道會縱着他來哄騙清白人家的女兒?小蝶……”柳繁音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一副悲傷中帶了一抹恨鐵不成鋼的腔調,“污蔑朝廷命官,小蝶,便是我再袒護你,也是袒護不過去的啊!”

這一席話,擲地有聲,有理有據。

衆人皆點頭稱贊。

若不是新娘子機敏,竟是被那小丫頭給繞糊塗了。可見這些奴才果然是不能太縱着了,居然做出這等欺主的事來!

面色鐵青的楊同徽,亦稍稍緩和了臉色。

自家這小兔崽子的眼光一向不咋地,但眼下看來,對選媳婦兒這件事兒上,還是挺有見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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