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柳繁音的一席話畢,便重新站定在原處不發一言,大紅蓋頭遮着,衆人也看不到新娘到底是何表情,腦補一下總覺得新娘此刻說不準便是淚流滿面,紛紛慨嘆——這新娘命苦,大婚當日,誤了吉時,還被貼身丫鬟這般折辱,啧啧。

“梁小公子口口聲聲地在這邊叫嚣說犬子奪了你的未婚妻,”場面已是對楊家有利,楊同徽作為家長,對于自家喜事被攪合氣得心肺俱疼,此刻不發難還要待到何時?“公主殿下尊貴榮華,梁家亦是大家,結親這般大事,難道沒有婚書?再不濟,也有憑物。梁小公子諸物皆無,便來滿口污蔑,楊家有何臉面再在京城立足?明日,我楊某便去向陛下請辭,也好了了梁小公子心事!”

楊同徽這話說的忒重。

便是楊顯,都未曾想過,自家老頭兒堂堂一國丞相,居然因這事連辭官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

楊家今日喜事,來了許多朝中臣子來觀禮,丞相此話一出,諸位大臣皆是驚了。

雖說楊丞相以往也沒少在陛下面前說辭官之事,可今日不同,今日是他們楊家大喜之日。

“丞相大人,這可使不得!”朝中欽佩楊同徽的人并不在少數,方才小蝶鬧那一番時,早就有人壓抑不住憤怒想要上前親自拖了那丫鬟下場;只是這是楊丞相的家事,外人摻和唯恐下了丞相大人的面子,這才強壓着心頭之怒看了一場熱鬧;可這熱鬧看完,丞相大人都要辭官了,這可萬萬忍不了。

“梁玉書!你無官無品,也能口出狂言,簡直是為殿下抹黑!”有個別憤青的,連一句“公子”都不再叫,竟是指名道姓地怒罵了起來。

梁玉書嬌生慣養長到如今,朝中雖挂了個閑散職位,可從未去親歷過什麽,不知道朝中有些言官可是連小皇帝都敢說的,更別提他梁玉書了。

“你……”梁玉書氣得倒仰,“你們可知,他楊顯娶的到底是誰!”

沖動之下,這話便脫口而出。

一時之間,喜堂內便又清靜了。

未知的事總是散着神秘的氣息,更何況這話是從一個貌似知情人口中說出的。

“不管楊公子娶的是誰,都和梁公子無關吧?!”楊丞相一派的臣子自從他們的丞相大人說出“請辭”二字時,就對梁玉書說話沒有任何顧忌了。

這話……倒也沒什麽不對。

有些年輕的世家子已經開始連聲附和了。

梁玉書一口氣被憋在了喉嚨口,差點兒喘不上氣。

楊顯和柳繁音并肩站在一起,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卻都浮出了一抹輕笑。

這下梁玉書卻是有口難言了。

譽王從未承認過柳繁音的身份,有所耳聞的人,也只是知道譽王府有位神秘的貴客,至于這貴客到底是誰,沒人知道——亦或是說,有人也許知道,但沒人敢說。

眼下,梁玉書便是這個知道、卻不能說的人。

王室秘辛從來不少,譽王和柳繁音不過是最普通的一件兒,可既然沒有譽王從未對外松口,那他梁玉書便是知道再多,都不能提起。

更何況,他若想日後娶了柳繁音,定然不能将此事捅出來太得罪了譽王爺。

人吶,果然不能太沖動。

梁玉書悔恨萬分。

他方才嘴快了那麽一丢丢,這會兒便進退兩難了。

都怪東子,居然都沒有阻止他。

想到這裏,梁玉書便忍不住地冷冷橫了身後的東子一眼。

東子冷汗涔涔——他縱然是再機靈,那嘴巴長在公子身上,公子動動嘴皮子那話就出去了,他哪兒攔得及啊?

見梁玉書吃癟,楊顯分外舒心。

原本想再踩一腳,但……楊顯環視一下這滿堂紅妝,心內又開始不舒服起來。

她真是有毛病!成親都被摻和成這樣了,她還有心情舒心!

舒個鬼啊!

還是趕緊把堂拜了是正經,以後的事兒……楊顯磨磨牙,她是絕不會輕易放過梁玉書的!

“既然梁公子也不知道,便不要滿口胡言。”楊顯冷冷接了話,“更不要耽誤拜堂的吉時。”

最後五個字,咬字極重,胖媒婆如夢初醒,默默轉眼看了看楊同徽,見楊大人并無反對的意思,便趕忙拾起本職工作,繼續未完的拜堂。

“譽王到——”一聲尖厲的叫聲。

楊同徽皺起了眉,覺得額角青筋蹦了又蹦。

今日他楊家辦個喜事,倒跟皇家拉扯不完了。

先是公主殿下的混賬兒子,再是這個富貴閑散王爺。

楊顯心中咯噔一聲,出汗如漿,手心潮濕一片,竟有些頭暈目眩。

為什麽……她突然覺得身邊的柳繁音已離她遠去了呢……

柳繁音差點兒掀了蓋頭來——譽王居然親自來了!

她千算萬算,都未曾算到這一步來。

唯有梁玉書喜出望外,急忙出門去迎接。

楊同徽深吸了一口氣,譽王親自來臨,他無論是作為臣子還是作為楊家主人,都該親自出門相迎。

只是梁玉書那小子……楊同徽狠狠吐了一口氣,居然半點兒規矩也無,跑在主人前頭去。

楊同徽攜了楊顯前去迎接,朝中大臣也一同而去,剩下的沒有品階和官職的世家子皆已跪了滿地行禮,只餘了柳繁音直挺挺地站在喜堂之上,大紅喜服,分外奪目。

“哎呦,姑娘,快跪啊!”胖媒婆伏在地上,心內一邊激蕩——這可是王爺呢,她這等平民,這輩子能一睹王爺真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靠她這一張利嘴,可夠說一輩子了;一邊又很是焦灼——這新娘子突然跟根木樁子似的,也不知怎麽回事,難道是第一次見到王爺這般人物太激動了?

不至于。胖媒婆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正想着要不要再拽拽新娘子的裙子來提醒一下,結果身邊一道陰影一閃,卻是新娘跪了下來。

“起來吧。”譽王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傳來。

衆人松了口氣,正想起身,稍一擡頭,這才驚悚地發覺,王爺金口玉言的這一句話,并不是跟大家說的。

而是,親自站到了新娘面前,纡尊降貴地伸出手來,親自要扶起新娘。

譽王的身影投在了胖媒婆前,胖媒婆埋頭跪着,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過去。

“謝王爺。”柳繁音的聲音依然鎮定。

“本王說過,你無須如此。”譽王冷眼環視了周遭,心內一片發堵,再看看自家女兒一身喜服站在面前,頭上還搭着個大紅蓋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譽王伸手掀了柳繁音頭上的蓋頭,原本想要訓斥,蓋頭掀起的一瞬間,他有些怔愣。

這個華衣鳳冠、立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小女兒,繁音。

她的眼睛還是那般像他,幽深漆黑,深不見底,一眼望去冰冰冷冷;可她又不那麽像他了,不知為何,她的臉上多了一絲溫情,雖然此刻她仍是面無表情,可那抹柔和的氣息,是怎麽也抹不去的。

原來,她盛裝的樣子,是這般。

原來,她其實也很像她娘親;只是那雙眼睛平日裏太過奪目,遮掩了她娘親的太多痕跡。

譽王有些恍神。

只是,譽王這一恍神,圍觀群衆心內卻炸開了鍋。

聽王爺這話,怎地莫名有些……寵溺?難道……難道……難道這楊公子果真無法無天,竟拐了王爺的愛妾麽?

怪不得梁公子方才那般無法啓齒。

哎唷……

衆人一邊跪地低頭一派恭謹的樣子,一邊偷偷分出幾抹餘光來看一下其他人的反應。

楊顯只覺得全身,一半的血涼透了都快凝固了,另一半的血卻是沸騰起來,叫嚣着要她上前去保護柳繁音。

“站住!”楊同徽眼疾手快,輕聲斥住了楊顯。

這個柳家,竟還同譽王府有關系。

楊同徽眉頭一陣疼。

他向來不屑于這些,現下可好,他一世的清白名聲,全要毀在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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