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伊維斯是上過多年戰場的了, 雖然只是和人打仗,可是反應速度極快,駕駛着機甲升空, 加到最快, 下降,最後堵在村子的缺口處。
達爾蒂瑪流着涎水, 虎視眈眈。
突然之間,只是一瞬間, 它們的動作緩慢了下來, 空氣仿佛在後面拼命拉拽着。
是安德裏亞的歌聲。
伊維斯罵了一句, 摁下了炮擊的按鈕,能量炮的蓄力完成,對準了正朝着人群奔湧而去的幾只飛速跳躍的達爾蒂瑪而去。
空氣裏混雜着血腥和燒焦蛋白質的惡心氣味, 令人作嘔。
人群慌亂,很多人從還未曾從将要離開故土的痛苦中緩過神來,沒看到殺死自己的達爾蒂瑪長着什麽模樣,轉眼就已經丢了性命, 死也不能瞑目。
機甲的顯示器上已經飛濺上了鮮紅的血液。
亮的刺眼,是人類的血。
伊維斯一怔,下一刻, 他強迫自己忘掉這是誰的血,展開長刃,砍向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只皮膚漆黑,雙眼如燈, 體型和機甲差不多大的達爾蒂瑪。它的皮膚太過堅硬,一刀下去甚至只能留下一絲些微的痕跡,伊維斯冒着機甲的脖子被扭斷的危險,又貼近了一分,然後擡起手,毫不猶豫地插.進它的眼睛裏。
一聲又長又尖利的嘶吼,簡直能震破人的耳膜。
它的一只眼睛流着血,另一只眼睛亮的更厲害,與機甲糾纏成一團。
伊維斯沒有辦法脫身,達爾蒂瑪有很多,而機甲只有一臺,還是百年前的老款式,在土裏埋了許多年,他都能感覺到機甲的關節連接處缺乏潤滑,指令根本做不到位。
這幾乎可以被稱得上一場屠殺了。
他沒有辦法。僅憑一人之力,他無法阻止這些玩意。
而另一邊,飛船降落,駕駛員還沒明白這裏是怎麽回事,才打開艙門,人群蜂擁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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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聲大喊,“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話音剛落,一張極大的怪物的臉貼上了顯示屏,還眨了眨眼,似乎在窺探着些什麽。他吓得從椅子上驚了下來,因為那怪物舉起了前肢,似乎要錘了下來。
伊維斯趕在千鈞一發之際,齊齊斬斷它的四根指頭。
安德裏亞還在飛船下面,他對着那臺在遙遙天空之上的機甲一笑。
駕駛員已經被吓破了膽,他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這裏出現了要人命的怪物,才停落下來的飛船又被拉開了引擎。
而這時,安德裏亞已經走了上去,一腳踢開了駕駛艙的大門,他微微笑着,很溫和,指甲仿若薄刃,擱在那人的脖子上,“等着,等人上齊了。”
那人動也不敢動。
引擎漸漸停了下來。
人是不可能全部救得下來的,如果是全盛時的安德裏亞,估計對達爾蒂瑪還有一戰之力。可是上天賦予了他如此強大的力量,相應的也有了制約。他不能長久地待在岸上,此時虛弱至極,僅僅是唱了一支歌,已經足夠耗盡他的精力了。整個村子,大約只有一半人從達爾蒂瑪嘴裏逃脫,逃到了飛船上。
沒有上來的,都已經死在達爾蒂瑪的利爪下。
飛船裏傳來低低地哭泣聲,才開始是零星的一點,後來逐漸大了起來。在靠近達爾蒂瑪降落的地方,死的人是最多的,他們說是一個村莊上的人,大多沾親帶故,即使自己全家逃了出來,也會為了鄰居和友人而哭泣。安德裏亞碧藍的瞳孔裏滿是冷漠,像是深海裏最寒冷的冰,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情,也不會為這些人的哭泣聲動容,只是緊緊盯着在外面戰鬥着的機甲,嘴唇一張一合,那是衆人聽不到的歌聲。只有韋伯能聽得見,他的腿腳甚至都有些乏力,擡不起來。
駕駛室的人密切注意着外頭的動靜,一邊急切地高喊,“已經沒有人上來了!走吧!快走!”
那臺機甲明顯撐不住了,被幾只達爾蒂瑪糾纏住,那些怪物很快就會突破伊維斯的防線,再這樣下去,一個也逃不掉。
安德裏亞眉眼低垂,指尖動也沒動,“還有一個,等他上來。”
“還等什麽?”那人狠狠錘了一下操控臺,“還等什麽,等死嗎!我不想死!”
“你可以選擇等着,或者現在死。”安德裏亞的指尖閃着金屬質地的光彩,稍稍向裏貼近了一分,割破那人的毛細血管,沒流多少血,底下這人的神經幾乎不堪重負,吓到尖叫。
“那一個人的人命算什麽,有我們這麽多人值錢嗎?”
他的聲音太大,傳到了不遠處的船艙裏,已經有人皺着眉了,是啊,為什麽還不離開。
只聽又有一個冰冷的聲音幽幽地傳出來,說出的話讓人徹骨寒冷。
“當然,你們所有人的命全部加起來,在我眼裏,也沒有那人的一根頭發絲值錢。”他嗤笑一聲,提高了音量,“如果不是為了他,你們現在怎麽可能有命在。我現在雖然不能殺掉那些達爾蒂瑪,可是要了你們的命還是很容易的。”
韋伯幾乎要沖上去,卻被自己的母親摁住了。
“別惹現在的海妖。”
他們都想離開,沒有人想死。
就在此時,只聽外面傳來一句冰冷的機械音,“起飛,經過旁邊的那座山,速度慢一點,打開頂艙門,我會跳下去。”
“走,走嗎?”
安德裏亞深深吸了一口氣,“走,起飛。”
伊維斯對現在的情況把握的很清楚,這裏只有他強撐着,攔住了幾只虛弱版達爾蒂瑪,但根本無法脫身。即使他脫身了,速度也不能快過它們。那樣飛船就危險了,飛船一旦被打破,所有人都會被困在這裏,那就真的是場死局了。
得換個法子了。
他瞥了一眼,飛船的動力正在啓動,冒出巨大的蒸騰氣,還需要一些時間。伊維斯咬緊了牙,擋住了來自左邊的一擊,差點沒被震斷了機翼。
伊維斯操縱着機甲,從兩只達爾蒂瑪間的縫隙側身脫離。冰冷的機械音從駕駛艙裏傳來,提醒着伊維斯剩餘的能量已經不足。
只有一次機會,飛船已經起飛。
傷痕累累的機甲沖天而起,伴随着大量的蒸汽,向指定的方向飛了過去。
女聲還在不停地提醒,能量已經到了紅線。兩臺機器越來越近,幾乎擦身而過,頂艙門已經打開。
伊維斯在能量耗盡前摁下最後一個按鈕,機甲的背艙門打開,他提前預估了飛船所在的位置,腳尖抵在門框上借力,向下墜落,黑色瞳孔裏倒映了安德裏亞的臉。
安德裏亞站在飛船頂部,很穩,甚至能看着伊維斯調整自己的位置。
他耗盡了力氣,容貌上的僞裝也褪盡了,金色的長發垂至腰間,在風中獵獵作響,他輕輕拂了拂飄動的長發,對伊維斯微微一笑。
伊維斯放心地阖上眼,墜入了安德裏亞的懷裏。
不說人類,海妖的身體素質比絕大多數達爾蒂瑪都要出色得多,即使是一個下墜的伊維斯,他也穩穩地接住了,毫不費力,低頭輕輕吻上了伊維斯的額頭,“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伊維斯難得露出些軟弱的姿态,他摟住了安德裏亞的脖子,把臉埋進了胸口,似乎疲憊極了,“怎麽會?才确定了戀愛對象,我想結婚,想做.愛,還不想死。”
“會有的,都會有的。”安德裏亞從窗口跳了進去,落地很輕。駕駛員終于放心的關上了門,加足馬力,速度飙升,越飛越高。
還活着的人都驚魂未定,他們仿佛第一次看明白這兩個外來人,又想起安德裏亞方才冷淡的話,不由向兩邊分開,擁擠的船艙裏,硬生生留出了一條夠兩人走的寬闊的路。
安德裏亞走向了最後一排,坐在了窗戶旁。
飛船越離越高,安德裏亞摟着癱軟在他懷裏的伊維斯,居高臨下地看着下面的小村莊。這裏已經被達爾蒂瑪所占領,死去的,或者還活着人被撕扯開,屍體的形狀奇形怪狀,手腳散落的到處都是。鮮紅的血液像是染料一般,從血管裏噴湧而出,有些土地上的血液已經幹涸了,似乎染上了鐵鏽的暗紅。
伊維斯聲音極低,“我沒辦法,沒辦法救他們……”
他經歷過許多次戰争,看到過許多人的死去,但是他們已經提前壓上了自己的生死,即使是死,也死而無憾。
而不是現在這樣,死去都是些無辜的平民。他曾下定決心要保護人類,可是卻沒有辦法,他做不到。
伊維斯的雙手在顫抖,他捂住了臉。
安德裏亞為他抹去臉上的那道劃出的血跡,他的指尖冰冷,伊維斯臉上的血還是溫熱的,是一道鮮紅的血跡。他低頭吻了上去,輕輕舔幹淨,“別難過,別難過,我陪着你。”
他的唇舌從伊維斯的額頭至鼻尖,最後落在了嘴唇上,那個吻逐漸加深,呼吸交纏。
安德裏亞摸了摸他的頭發,在伊維斯的耳畔吹了一口氣,“睡吧。”
他輕輕唱了一支歌,撫摸着伊維斯的背,他只唱給伊維斯一個人聽。
伊維斯漸漸陷入沉睡。
達爾蒂瑪的出現,仿佛又是一次人類的末路。末路是無窮無盡的,伊維斯想要做的,就是斬斷這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