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條件

“蘭音, 你從不知,我有多麽羨慕你。”他自凄風苦雨中來,卻要在世人的繁華中沉默落幕。

"我希望你一輩子快樂, 如此,若我不在了, 你也能一生順遂。"

“不,哥哥, 我會為你找尋良醫,咱們兄妹倆要一輩子相互扶持的。你說過的呀。”蘭音半跪在他面前,哭着哀求他, 想要留住他。

崔演只是平靜的笑着,然後在蘭音的注視中搖了搖頭:“最是人間留不住,老天爺要我的命, 沒人能留得住。”

人縱有千種能耐, 終也敵不過天命。

“好了蘭音, 別哭了,你是大人了, 回頭叫阿蒙笑話。”他伸手揩去蘭音面上的淚漬, 擡手将她扶起, 蘭音不肯起來便伏在他膝頭,靜靜地觀着雨幕。

“還是......莫要讓阿蒙見着我了。”

她驟然離開,連一句話也未同阿蒙留, 此刻她又是以容璟妃嫔的身份回來的,哪裏敢讓阿蒙瞧見她。

他們母子,注定是要天各一方了。

“陛下差你帶的人你可都安頓好了。”雨勢小了些。

絮絮随口道:“等着爹爹安排呢,他們不過是來監視我的罷了。”

只這一句,兄妹倆都陷入了一種沉默中, 誰也沒有再開口。

終是崔演打破了僵局:“蘭音,是我對不起你。”

絮絮強自笑道:“同哥哥有什麽關系呢,一切皆是命數罷了。”半點不由人。

崔演望了他一眼,忽而垂下頭去,喃喃說了一句什麽,絮絮并沒有聽清。

崔恕便回來了。

“三公子和四小姐都安頓好了,已送回他們姨娘的院子了。”崔恕拍了拍面上的雨漬,又抖了抖袍子,他們三個自小就在一塊,是以也不分什麽尊卑,總是這樣和氣。

絮絮突然道:“阿旭我瞧着不錯,怎麽爹爹不多栽培栽培他?”

崔演卻是搖了搖頭:“爹爹......爹爹他,不肯。”他曉得阿旭,的确是個不錯的苗子,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十幾歲便熟讀經史子集,方才見其為人也甚是大方得體,關鍵是,很護着身邊人。

他姨娘也是個知書達禮的,只是家道中落沒了生計才投身做了爹爹的妾。

可爹爹揣着明白當糊塗,對這幾個庶子庶女從來不聞不問,也未安排什麽名師與其開蒙,如此下去,若要想這幾個庶子出頭,只怕是難于登天。

崔演小時候便是跟了京城退下來的大儒學習詩書策論的。

三弟機敏肯學,只少了個敦促點悟的老師。

“爹爹何必為了我,将弟弟們的路堵得一幹二淨呢,況且我......”他又要說先前的話,可是絮絮長了心眼,瞪着眼睛不叫他再說,崔演也是毫無辦法,礙于蘭音的示威不敢再說下去,只能換了個說辭:“況且我又不是沒真才實學的。”

他邊說邊望着絮絮的臉色,見她面色稍霁才安心下來,展了笑顏。

“這些日子舟車勞頓的,定是沒休息好吧,瞧你,面色蠟黃,人也瘦了一圈。”崔演将她拽起來在面前轉了一圈,果然人瘦得快沒樣子了。

絮絮回道:“許是不習慣長途跋涉,車馬行得又快,總是吃了就吐,大概是這個原因。不過我心裏想着哥哥便不覺得有多累了。”

崔演笑他:“你倒是不覺得累,可哥哥心疼,瞧你這一路風塵仆仆灰頭土臉的,定是沒少遭罪,快回去洗一洗塵味,晚上我叫廚房給你做你最喜歡的糯米雞。”

大約是回了故園,在宮中煩悶之氣一掃而淨,絮絮似又重回到少女時,與哥哥在院中賞雨看花,好不自在。

崔演看着蘭音的背影離去,而後是更加劇烈的咳嗽。

“大公子.......您何不早些告訴大小姐。她遲早會知道的。”崔恕握着身側佩劍,手指緊扣,似有說不出的煩躁。

崔演忽咳出一口血,而後十分淡然地用随身帶的帕子拭去:“我寧願她恨我,也不願她不快樂。”

他的日子,快到盡頭了。

而蘭音只曉得他身患重症,難以治愈,卻不曉得上月已有大夫診治過,他......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了。

“起碼,還能同蘭音共度今歲的中秋。”他笑容溫暖,卻無端透着一股蒼涼。

總要撐到此間事畢。

“所以大公子,咱們後日出發?”崔恕試探着問。

崔演搖了搖頭,問道:“薛縱可在路上了?”

崔恕回道:“薛大人已動身前往随州了。算算日子,應該快到了。”

“也好,咱們明日就去。”

“可是大小姐......”可是大小姐是專程回來看您的呀。

崔演卻是笑了笑:“蘭音回來的目的你還瞧不透麽,她不想讓我去,恐怕要生出什麽事端來,你去吩咐翠屏,讓她看好大小姐,莫讓大小姐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來。”

若真讓蘭音得逞,那他才真是騎虎難下,不管怎麽講,這一回去随州是天賜的好機會,正好為後頭弟弟的開路,而他有了功勳,蘭音在後宮的地位也會更上一層。

一舉數得的好機會,斷然不可放過。

“屬下這就去辦。”崔恕拱手,轉身離去,崔演坐在輪椅上,背向林間,忽而高聲喊了一句:“閣下,出來吧。”

林間躍出一個人影,高髻劍眉,目光冷厲。

崔演望他,眼神淡漠:“你是薛辭的人吧,自我妹妹回家的第一天,我便感覺到了你的存在。”

後來蘭音入宮,這人便跟去了皇城,只是皇城之中守衛森嚴,此人萬萬進不去,誰能曉得蘭音不過數月便借着回鄉省親的名頭又回了這裏。

“左堂,薛辭還活着吧。”他如此篤定,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

崔演認得他,這個左堂原先是薛家的暗衛,後來薛辭與妹妹下揚州,他便一直跟在自家少主人身邊。

其實彼時薛家老大人知道薛辭的蹤跡,心頭也起過猶豫,若是薛辭真的逃離......那也很好,可薛辭,到底沒有棄家族于不顧,這讓薛家老大人又難過又高興。

高興的是自家後人能秉承家族的忠貞之志,難過的是,家族的希望就此斷送了。

那個叫左堂的人擡眼看了一記崔演,目露不屑:“賣妹求榮的狗賊,我家公子的名諱豈是你能提及。”

世人皆心知肚明,薛辭是以身殉國的忠貞名士,而崔家不過是臨陣倒戈的牆頭草。

如今,更是将自家已出嫁的嫡女送進了禁宮,媚寵承歡,好不可恥。

“無恥敗類,我替我家少夫人不值。”少夫人所有一切的不幸皆是由此人一手計劃,而少夫人卻始終蒙在鼓中,一概不知,甚至還拿此人當作與真心相待的好哥哥,殊不知,此人陰險狡詐,手段賣弄至極。

崔演低笑,并沒有生氣,眼角沁出了眼淚,他伸手揩去:“你懂什麽?薛辭又懂什麽?”

不過是兩根迂腐至極的木頭罷了。

“你們自以為清高,卻耽誤了我妹妹一輩子的幸福,我倒要謝謝薛辭,是他将自身清名看得如此重要才給了我機會,将我妹妹送進宮去,去享受那潑天的富貴。是他親手将我妹妹推開的!”

“陛下能給的蘭音的,給崔家的,你家公子,他給的起嗎?”赤誠到極點的嘲諷。

左堂捏緊拳頭,恨不得一圈打在崔演面上,可瞧着他那幅身子骨,還有那張慘白到快死的面龐,恐怕他一拳頭下去,這人便不治身亡了。

屆時他該如何與公子交代?

“我薛家的事,還容不得你來胡說。”他言辭匮乏,不如崔演巧舌善辯,空有一雙孔武的拳頭,如今卻不能為薛家辯駁。

“你若想保護蘭音,便入宮去,名正言順地出現在她面前。”崔演如是說。

左堂氣得揪住崔演的衣領,目眦欲裂:“你這陰毒小人,竟想将我送進宮中做太監?”

崔演愣怔在了一旁,忽而笑得不見眼,而後以袖子拭着眼淚:“你這人真是蠢得可以,我叫你進宮去,誰叫你去做太監了?”

薛家人果然都是木頭,不懂變通。

誰說入宮就一定要做太監了?

“男子想要入宮除了做太監,還能做什麽?”左堂忿忿地問他。

崔演撥弄着輪椅的滾軸,向前移了幾步:“自然是——成為禁宮的侍衛啊。”

侍衛?左堂愣住了。

但凡宮中侍衛,無不身家清白,履歷光鮮,他一個罪臣家奴,連戶籍都沒有,如何能入得宮中成為侍衛呢

況且這人......

“你不怕我行刺陛下?”左堂問他。

崔演冷笑一聲:“就憑你?”顯然是不相信他有這個能力。

“你保護好我妹妹便可,若你膽敢生出什麽別的妄想,就是在害我妹妹,蘭音是你家公子此生最珍重的人,你也不想讓你家公子失望,對不對?”句句戳在左堂心坎上。

薛辭失蹤,世人皆以為其殉國,彼時左堂也想過孤身前往禁宮刺殺皇帝為公子報仇,可念及公子走前交給他的任務:保護好少夫人。

他如奉圭臬,怎敢違背。

後來少夫人生了薛家嫡孫,他肩上的擔子便更重了,從此要保護兩個人。

如今公子長子在崔氏名下一時無虞,而少夫人身在深宮,如履薄冰,處處危機,他焦心不已,深恐誤了大公子的信任。

“我可以幫你。”崔演如是說:“只是有一個條件。”

“薛辭究竟死沒死?”

平地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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