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知曉
“我要你告訴我, 薛辭,他究竟——”死沒死。
雨勢漸停。
世人都說薛辭死了,可死不見屍。
雨疏風驟, 穿林打葉之聲若旌鼓敲擊,雷聲轟然而下, 崔演巋然不動。
左堂動了動手指,似是內心掙紮, 他額前劃落一滴汗漬,“砰”得一聲砸落在地上。崔演揚了揚嘴角,喃喃念了句:“便是沒死了。”
“我......我不知曉。”話語間一閃而過的慌亂。
二人博弈, 最懼有一人露怯,那便是一敗塗地,潰不成軍。
左堂是個很好的暗衛, 可卻不是一個很好的騙子。
尤其薛家滿門, 崇尚忠貞, 他那正直優良的主子想來從未教過他,如何說謊。
“你說死了, 便是死了吧。”崔演并不糾結去指正左堂話裏的對錯, 有些事, 心知肚明便好,沒必要将其宣之于口。
何況,薛辭死了比活着好。
“薛辭便是活着, 也不會怪蘭音的,因為這一切都是我逼迫的。”所以什麽罪過都由他來擔,薛家列祖列宗要質問,便來質問他,薛辭若要恨, 那也便只恨他一個就好。
他眉眼疏離,不是人間色。
“進宮的事你且耐心等待,我總會将你送進去的。”
八月,京畿炎熱若火爐。
蘭音回娘家省親已有小半月,崔演雖在第二日晨間便領着家仆前往随州,容璟也命人三催四請的連帶了好幾道意思要貴妃回宮,可絮絮就是不為所動。
正是盛夏裏頭,淨池的荷花開得絢麗,正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小宮女們身着粉色宮裝,懷間揣着幾朵荷花,瞧着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容璟忽想起那日承諾的,帶蘭音泛舟淨池。
她應當是會喜歡的吧。
“貴妃可啓程了?”容璟每日一問。
往日四喜都斟酌着不知該如何回答,可今日宮外傳來消息說是崔大人在家中敦促貴妃早日回宮,貴妃耐不住唠叨,今早便啓程往宮中來了,四喜自早起便一直盼着皇上問這句話呢。
是以容璟一問了,四喜便笑得眉不見眼:“是了,貴妃今早便啓程回宮了,不消兩日陛下便能瞧見貴妃了。”
容璟心情大好。
恰逢一新進的小宮女手腳毛躁,不僅将貼身的荷包掉在淨池裏,就連她自個兒也險些落下去,若是換做往日,容璟必要大發雷霆将那宮女訓斥一番的,可是今日卻只淡淡的說了一句:“毛躁什麽,做事也不仔細些。”
就連四喜也吃了一驚。
那小宮女千恩外謝地扣頭離去,帶着她的姑姑走得遠了,才數落起來:“也就是你運氣好,碰上今日陛下龍顏大悅。那池水深不可測,陛下想着咱們宮人的安危一貫不許咱們靠近的。”
小宮女拍了拍胸脯,卻不肯相信姑姑的話:“可我瞧着陛下眉目和善,不似要發火的樣子。況且姐姐們手裏抱着的荷花都是從哪裏來的呢,那淨池的荷花開得那樣的好。”
姑姑冷笑了一聲:“若是淨池的荷花允許咱們采摘,你還能瞧見這接天蓮葉的景色?進了宮便什麽都得學着點,尤其是察言觀色。”
姑姑睨了那小宮女一眼,而後瞧着這一批新進的宮人,指點到:“有點話,我只說一遍,有些錯,只能犯一次,若是犯了第二次,那便得瞧你們的造化了。”
小宮女們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卻也有一兩個不怕死的偷偷擡起頭來,瞧着容璟的方向,心中暗嘆一句:陛下可真俊哪。
若能得成皇妃,便只從末等侍婢做起,那也算是——甘之如饴。
甘凜微學着旁人面上與姑姑俯首帖耳,可心中卻是想着:瞧着吧,總有一日,我要飛上枝頭。
八月已近中旬,還有幾日便是中秋。
哥哥離家十數日,她早沒了理由再留在家中,況且容璟派來的宮人馬不停蹄的一個接一個催問了一遍又一遍。
父親與她橫眉冷對,阿蒙自也是見不着的。
況且也不能見。
這些時日雖在家中,卻也沒多少安穩。
絮絮守在這兒,也不過是為了晚一些見到容璟罷了。
可一日日耗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前些日子崔恕從随州發了信來,說是哥哥在随州一切都安好,同行的薛大人十分穩妥能幹,武藝也還不錯,不至于叫哥哥一人勞碌。
只要哥哥好,她便也放心了。
是時候回宮了,若是這麽一直拖下去,保不齊哪一日容璟就發了狠自己跑到清河來将她綁回去。
“大小姐,可還有什麽需要奴婢去辦的?”翠屏垂着眉眼,一幅任她差遣的模樣。
絮絮便忽然想起哥哥院子裏的葡萄藤,她從前年少時最愛吃那棵樹上的葡萄,這麽多年了,也不曉得味道變了沒有。
翠屏領了命正要去摘一些葡萄路上用,便瞧見正門裏冒出來兩個小孩腦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正是崔英和崔旭。
“大姐姐,我和妹妹想着你最歡喜吃葡萄,便特意去摘了來給你帶着,以解思鄉之情。”許是素日不怎麽親近,崔旭說話時仍有些淡淡的羞澀感,崔英扯着他的袖子躲在崔旭背後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絮絮忍不住逗弄她:“阿英,可有什麽話想同大姐姐說的?”
她自小不與姐妹親近,年少時的好友也在成康之變中舉家失蹤,是以很少與女孩子在一塊親近,尤其是以姐姐的身份。
後宮之中多的是喚姐姐妹妹的,可那裏頭的姐姐妹妹總無一處真心,絮絮也不愛認。
“阿英祝大姐姐前途光明,一路榮華,母儀天下。”許是小姑娘不懂得母儀天下的意思,竟這麽直白地當着一衆人的面說出來了。
絮絮趕忙捂住她的嘴,小聲告誡:“母儀天下可不能亂說,這世間只有皇後一人堪得上母儀天下四個字,大姐姐是萬萬不敢肖想的。”
崔英似懂非懂。
絮絮也不強求她聽明白,只是囑咐府裏的管家:“小姐們年歲也大起來了,怎可這般不識詩書的,爹爹一向鼓勵女孩也學些學問,你們也該對府中的女兒多上些心。往後我不在家中了,爹爹便靠着阿英她們了。”
爹爹不想見她,就連今日送別也找了由頭沒來,只差了管家告訴她,讓她一帆風順。
老管家忙不疊地點頭。
老爺說大小姐的吩咐便是他的吩咐,只管照着做便是。
“還有......大公子家的......孩兒,我的侄兒,那孩子可還好,吃得好嗎,睡得香嗎,你們一定要照顧好他。”終是問到了心中晦澀處,絮絮幾乎不敢聽老管家的回答。
老管家并無什麽異色,道:“小公子一切都好,只是不大愛同人講話。”
“如此......便好。”
那她便無什麽不放心的了,只要阿蒙好,她便一切都安好了。
馬車行駛緩慢,轉眼日色西斜,正行到要進京城的一片山谷處,衆人行了一日的路早已是疲憊不堪,絮絮也不忍他們負重前行,雖說距離京城不過數裏的距離,可到底沒必要星夜前行,便準許随從在此地修整一晚,明日再進城。
林間老鴉叫得厲害,一聲啼叫驚走一片飛鳥。
“撲棱棱”“撲棱棱”
“什麽聲音?”絮絮警醒,從前在揚州要日夜防着家裏人和城中的地痞流氓找過來,是以絮絮早就養成了淺眠的習慣,便是在宮中高枕安卧這麽久也沒改掉了去。
翠屏掀起馬車簾子,疑惑道:“奴婢不曾聽見什麽響動。”
她也是從亂世裏過來的,自然對危險更敏銳些,絮絮從腳踝處摸出一把早早綁在其間的匕首,而後對翠屏道:“去将随扈們喚醒,小心應對着。”
京城附近一貫太平,哪裏來的山匪?
絮絮此行為了不隐忍而目作的城中普通大戶人家的裝扮,可也許正是這普通的裝扮才叫那些匪徒們動了心思,存心想劫些錢財。
不消片刻,果真有人摸了過來。
好在是作了準備,那人還沒摸過來便被扈從抓了起啦,扔到絮絮馬車前頭。
不過還沒完,這不過是個打頭的。
“帶下去好好審問。”絮絮對翠屏道。
先前還覺着是山匪,可這會瞧見真人,那人面上沒什麽匪氣,反倒還有些像當兵的,可是京中守備軍不許私自動用,那麽想來只可能是某位大人的府兵了。
只是她初來京城,爹爹這些日子安分守己,在家頤養天年的,會得罪那位大人呢?
倒叫他們不惜被陛下發現豢養私兵也要除她而後快。
“大小姐,什麽也沒問出來,那人自盡了。”翠屏去而複返,不過片刻的功夫,絮絮瞧了她一眼,正要開口,只是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便被外頭的場面給震住了。
幾乎是一瞬間的氏。
山上的人沖下來,與山下的兵打在一塊,兩廂都不說話,只顧撕打,邊打還邊尋找着絮絮的位置。
“大小姐,快些回馬車上吧!”翠屏焦急萬分生怕她被什麽明槍暗箭給傷着了。
“翠屏,記得留活口。”絮絮看了她一眼,而後轉身回了馬車上。
翠屏是會武的。
而容璟派給她的也都是金吾衛中的好手。
這些人,怕是有來無回了。
但不管如何,他們要她的命,那這事,就絕對善了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兇手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