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未央
她的笑容溫柔安靜讓人沉醉,我心間泛起巨大的喜悅來,我走向她,想觸碰她,觸碰她的笑容……我伸出手來……撫上她的臉……
指尖忽然劇烈的顫抖,我眼睜睜看着手掌穿過她的身體,竟是一片虛無。
右眼的痛楚複又襲來,我看着她的身影漸漸變淡,意識漸漸清醒。
“哥,他想起她來了,怎麽辦?他還是想起來了……”風鈴的聲音帶着驚異與悲傷,斷斷續續地傳來,我果斷閉上眼睛,心中有太多的疑問想弄明白了。
“就算你想打動他,也不該穿這一身緋色,”暮吟嘆氣,“你愛憐他,所以模仿未央,可是風鈴呢?我那個天真可愛活潑開朗的妹妹又在哪裏呢?”
風鈴的聲音含着哭腔:“哥哥,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世間多少好男兒,為何你偏偏執着于他?難道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他是半妖總會老的!”
“不是的,”風鈴抽噎道,“一開始的确是因為皮相,可是……可是後來他那麽喜歡未央,喜歡到可以為她不顧性命只為了送她一枚玉簪,喜歡到可以衆目睽睽之下為她犯下弑神之罪,喜歡到……即便是失了記憶忘了前塵也會有自然的本能去愛她,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深刻的感情,無論是神還是妖皆是合則結不合則離,我就想……就想和他一起守護這段感情,”風鈴越說哭得越兇,“我從來沒有想過替代未央,我知道我也替代不了……”
我躺在床上震驚難言。風鈴的一番話太讓我震撼,不僅是我真的有一位心上人,還有她要和我一起來守護我和未央的感情?
也許暮吟也被她的言論驚到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未央……她是誰?”我艱難地從床上坐起,看向門邊的暮吟和風鈴。右眼又開始隐隐作痛,但我沒有理會。
“老爹,你醒了!”清風忙跑到床邊扶着我。
風鈴忙背着我們擦了擦眼淚,看着我欲言又止。
“未央,她是誰,她在哪兒?”我又問道。
“她死了。”暮吟道。
右眼猛地劇痛,我抓緊了身下的被褥,顫抖着唇問:“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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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吟淡淡道:“她是大家小姐,你是她的護衛。十年前她家遭滅門,你為她動用妖力報了仇帶着她逃到韶玉山,卻不想遇到地動,你妖力尚未恢複未能護住她,她被壓在了宮殿下,而你也被刺瞎了一只眼。”
風鈴看看暮吟,又看看我,沉默不語。
是這樣嗎?那種巨大的悲痛與懊悔是因為我當時沒有護住她而起的麽?可是剛剛昏倒前我看到她禦風騰雲的樣子是那般真實,若她只是人類一個大家小姐,又怎會術法?
“暮吟,”我皺眉看他,“你說的都是真的?當真半點沒有欺騙……”
暮吟嗤笑:“我有必要騙你?若她還活着十年間為何從未來尋過你?”
我怔了怔,又看向風鈴。她咬了咬唇,移開了視線點了點頭。
我木木地跌倚在床框上。
我的心上人,原來只留下我在這偌大的空山中,一年又一年。
從此,我再也沒有去過山頂,我再也不能接近那些破敗的宮殿。因為它們,我失去了我此生摯愛。該死的人已死,該報的仇已報,我滿腔悲憤,竟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怨責于那片斷壁殘垣。
多日靜默後,我用我全部的妖力将那枚玉簪養作了一株玉簪花。
三月之後,花開了。血一般的顏色,像她的發帶她的衣衫她的眼。
整日間我精心養護細心澆灌,惹得清風都吃醋了:“老爹,我覺得我不像你的孩子,這棵花才是。”
我心想:你本來就不是我的孩子呀。但考慮到他幼小的心靈,還是拍了拍他圓圓的腦袋瓜,笑道:“它是你娘親送給我的信物,有它指引,我們一定會一家團圓的。”
清風立刻不吃醋了,和我一起看着這株嬌弱的花朵:“老爹,娘親到底在哪裏呀?我們什麽時候能和她見面?”
很快!只要她轉生,我們一定會相見。
我看着柔嫩的花瓣,心中皆是希望與喜悅。
炎炎盛夏多疾風驟雨。這天天陰的厲害,一團一團的烏雲聚集在山頭,将白晝生生改作夜間,其間隐隐夾雜着點點金光,沉悶的雷聲一波波傳來震耳欲聾。
彼時我與清風正在山腳的村鎮中買些衣物與吃食,看到這種情況忽然想起我那株玉簪花還在外面,心中咯噔一聲,連零錢也來不及接過便着急地往家趕去。
清風人小腿短跑不快,我将他馱在背上,健步如飛。
剛跑到半山腰,黃豆大的暴雨便瓢澆似的倒下來,龍王爺仿佛發了怒勢要将四海的水都攪個天翻地覆!我尚未恢複妖力又背着清風氣喘籲籲,但心中挂念着玉簪花,恨不得即刻飛到木屋前。
天上的雲層薄了一些,我們終于趕到了家。
縱然有我的妖力護養,但它實在太過嬌弱。暴雨摧殘之後,雖花朵還在,但葉子已全部凋落,我心痛地扶起低垂欲落的花朵,冒着生命危險又動用妖力來幫它恢複。
清風坐在我身邊,小臉上也一片擔憂,時不時地看看我,又看看花。
昏暗的油燈下,原本即将凋零的花瓣在我的妖力加持下又顯出絲絲生機來,我心頭一喜,卻不防一口鮮血噴出,濺在如血嬌豔的花瓣上,如珠如淚。
“老爹!”清風驚叫一聲,忙抓住我的胳膊,眼神擔憂驚恐。
“我沒事,”我擦掉嘴角的血跡,“妖力流失太多,多修養幾日便好了。”我正安慰清風,卻見面前的花瓣點點流光浮起,恰如螢火飛升,我與清風驚異的看着面前的一幕,一時忘了言語。
流光聚散如繡針穿花,那是……附着在玉簪上的我的過去。
古樸威嚴的大殿之內,夜明珠光華如練。一對神侍肅穆立在兩旁。而那大殿之中的女子——
那女子雪膚花貌,雲髻輕挽,氣質沉靜,緋衣驚豔。
她站在單膝跪地的少年面前,雙眸微閉,神情清冷聖潔。
“秉承上古的梵唱,以神之名義起誓
人神未央,半妖朔月
獻汝之契,供吾之約
結印吧!我的契者”
緋玉簪漸沒入少年體內,一朵火蓮圖騰顯現在他白皙額間。
我死死盯着光影中的那名女子,不自覺的撫上額間。
人神……未央……
血腥慘烈的韶玉山頭,谧汐殿坍塌破碎,香樟樹枯死凋落,鮮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花朵凋零,草木皆黃。
未央身受重傷躺在我懷裏,美麗的赤色琉瞳再不曾睜開,我眼中皆是絕望的緋色,滴滴血淚浸染了手中的玉簪。
遠古上神之主下達旨意遍至四海八荒,世間再無仙山韶玉,世間再無戰神未央……
我雙目皆盲,卻仍死死抱着未央遺體不願松開,一旁執行滅神刑罰的天将離侖欲治我妨礙公務之罪,卻被暮吟勸阻,不等我感激便被他擊昏。
現在托玉簪之福,我終于眼睜睜地看到了未央的下場。
元神消散,魂飛煙滅。
世間再無……人神未央。
她消匿在神族的名鑒中,消匿在世人的廟堂上,消匿在三界衆生六道輪回。
如果我也不再記得她,那還有誰……會記得?
我勘不透生死,勘不破緣劫,我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我剜去了右眼。
在清風的哭嚎聲中,我笑着對他道:“沒事,我只是……不想忘了她。”
那顆雪顏珠,曾葬送了我母親一生的幸福,如今又封印我的記憶長達十年。我心已死,美景美人于我而言不過虛妄。
不要也罷。不如留給凫徯,還可護它長壽平安。
暮吟費心将我救活,我卻一心求死,實在辜負了他一番好意,就算他不生氣,我也無顏見他了。我給他留了一封信求他好好照拂凫徯,而我暫時離開了韶玉山。
天下之大,站在山下我竟不知去往何處,最終還是留在了山腳一處客舍中。
我居于韶玉山二十餘年,我的少年青年,我的朋友摯愛,這裏有我太多太美好太沉重的回憶,我不願離它太遠。
若凫徯被暮吟接去青丘,我還會回到我的木屋中。
一月後,我想現在凫徯大約已經适應了青丘的生活,我摸索着回到了木屋,卻不想聽到一聲驚訝的叫聲,随即一個溫軟的身軀撞入我懷中。
“老爹!你去哪裏了!你怎麽把清風獨自扔下了!還讓暮吟伯伯來接我走,你不想要我了嗎!?”凫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抓着我的袖子生怕我再将它丢棄。
我撫着他的腦袋,一時心間酸澀無比。
傻孩子,何必執着,何必等一個……可能再也等不到的人。
我終于還是和凫徯又住在了一起。我雙目皆盲,它将我照顧的更加盡心,但我先前為了養護玉簪花已将妖力耗盡,近來越發感覺身體虛弱。
那天的陽光一定極其的好,因為向來畏冷的我也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我忽然想去韶玉山的山頂,我知道從那裏可以看到谧汐殿雄偉的玉白色殿門在陽光下被照耀得閃閃發光,像是一個精心編制的夢境。
凫徯寸步不離地跟着我,我坐在山頂“望”着下方的谧汐殿,仿佛還能看到未央在香樟樹下揮舞靈戟的身影,姿容絕豔,風華絕代。
“小清,我有點冷,你幫我拿條毯子來吧。”
凫徯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我側耳聽着他遠去的腳步聲,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山頂的草叢間。
我虛虛拂過身邊的草尖,還是一樣明媚燦爛的陽光,還是一樣清新的草木味道,韶玉還在,朔月還在,未央……怎麽就不在了呢?
“老爹!”
是凫徯的聲音,可是我已聽不真切。
孩子,別難過。若你愛上一個人,若你經歷一段情,便會明白。
神無轉生,妖無來世,其實,能與她一同消散在同一片天地間,也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