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卷三·開天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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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工頭倒是不算落單, 但他現在的處境也很不好, 目前和他在一起的四個人,只有他一個人是青壯年。一對年邁的父母, 一個十歲的小女兒和柔弱的妻子。他一家老小都被困在了出租的平房裏, 雖然簡陋但比較隐蔽, 暫且安全。

但畢竟一家人待在這裏還是讓人心生不安,他聽到廣播裏的通知, 是想去防空洞的, 但實在是太遠了。為了離建築工地近點,他們租的房子在城鄉結合部的邊緣, 而防空洞在城中心。

他們一家人已經被困在這裏許久, 白天不敢去, 夜裏也不敢去,完全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張工頭甚至想過,幹脆帶着他們出去,自己引開那些奇奇怪怪的野獸, 讓家人們跑。

但從早上猶豫到現在, 他還沒能下定決心。

天黑之後, 他聽到幾聲狼叫,知道這個時候,他才終于下定了決心。

現在必須要走,她的女兒正在發高燒,他需要醫護人員的幫助。

張工頭勉強笑笑,對抱着孩子的妻子說:“走吧, 別害怕,其實也沒有那麽多那些東西的,只要我們到了防空洞……”

說着他便邁步往門口去,正當要拉開板房的大門時,他的腳下突然傳來了細小的震動,他低頭一看,瞧見地面被頂起了一個小包。

張工頭驚叫一聲,跳着退了一大步,抓起床邊的鋼管便準備敲下去,正當此時,那小包下面響起了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張、張哥,是我。”

張工頭一愣,反應了才聽出這聲音像是王大樹。

沒等他确認,那小包前後左右又“噗嗤噗嗤”地冒出了好幾個洞,一個個腦袋從下面鑽了出來。

張工頭的一家人吓得不停地大叫。

又一個聲音響起來:“別怕,是我們啊!”

最開始說話的的确是王大樹,還有王祯,以及他們家另外幾個人,最小的那個腦袋是小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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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祯在最前面,急切地說:“張工頭,我們來接你們了,地道已經挖到了防空洞的那邊,下面很安全,不會被發現的。”

王大樹說不利索,只好用力點頭。

“是大樹一家。”張工頭并沒有管他們挖了這樣一條地道究竟有多麽詭異,只是對他們充滿了信任,立即就帶着一家人跳進了洞口,往防空洞的方向去。

——

薛默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發現顧盼還在自己的身邊睡着,頓時就要放心多了。

顧盼身上的血污還來不及清洗,只是簡單地擦了一下,他受的傷倒是不嚴重,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自愈。

薛默醒來之後就打開了手機,借着微弱的屏幕光線看着顧盼。

顧盼還在沉睡。

他們現在在防空洞之中一處幾平米大小的凹洞中,是由武裝部的張政委專門給他們安排的。顧盼今天所做的一切已經傳開了,在這樣絕望的情況下,所有人都把他當做救世主一樣的存在,因此對他充滿了期待,特意給他安排了這樣僻靜的地方,讓他和薛默可以好好休息。

他們随便找了些衣服鋪在地上就當做了床,爺爺和小蹦就在一米遠的地方躺着,爺爺仍舊在昏迷之中,而小蹦在他的身邊安安靜靜地睡着。

他們今天一天都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但薛默只是睡了一會兒,便無法再睡,他腦子裏總想着明日一早會發生的變故,無論如何都沒有睡意。

顧盼沒有把真相告訴這些仍舊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們,因此武裝部以及公安消防各個部門的領導都集合了起來,正在積極地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但顧盼也并沒有全然保持這個秘密,他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訴了盧英。這事兒太重大了,盧英并沒有瞞着管委會的任何人,而是立即召開了緊急會議,召集所有能在明天之前,并且願意的異能人朝回龍縣集合。

目前他們應該正在趕來的路上,所有人都寄希望于來得及阻止妖皇,但幾乎所有人都不抱有期望。

但總要去試一試的。

在這樣的狀況下,顧盼還是抓着薛默的手睡着了。

薛默起身的動靜并沒有驚醒顧盼,但薛默想要站起來走兩步清醒一下,卻失敗了。

顧盼在睡夢中緊緊地抓着薛默的手不肯放開。

薛默在他的耳邊說:“盼盼,你放開手,我不走遠。”

顧盼動了動身子,仍舊不肯放。薛默嘴角上揚,露出一點淺淺的笑意,最終還是重新躺了下來,窩在顧盼的身邊。

在這處凹洞的隔壁,劉思源和陶星劍也得到了一處凹洞。劉思源的爸媽靠在角落裏睡了,而劉思源和陶星劍則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劉思源以為陶星劍已經睡了,所以并沒有開口打擾,但安靜了很久之後,陶星劍轉頭看着劉思源的方向說:“你為什麽沒有睡?你在害怕嗎?”

劉思源有些驚訝:“你怎麽知道我沒睡?”

陶星劍帶着些哭腔說:“我他媽眼睛也出問題了,雖然這裏一點兒光都沒有的,但我能看見你,你眼睛瞪得老大,一直盯着我褲裆的方向。”

“放……”劉思源本來想和平時一樣和陶星劍互相飙髒話對罵的,但想到自己爸媽還在不遠的地方睡着,只好生生把髒話給壓了下去,臉色一暗,趕緊把臉轉到另一邊,說,“你純粹就是找罵你知道嗎!”

陶星劍可憐兮兮地挪了過來,說:“思源,我心裏特別不踏實,我本來想找老薛聊聊的,但看他們那麽凄慘的樣子,我又不好去聊了。”

“唉,你別去,他們今天累慘了。而且……”劉思源頓了頓,有點不安,摸索着抓到了陶星劍的手,把他給拉近,在他的耳朵邊上特別小聲的說,“而且,一個小時之前我去給他們送過食物,我不小心聽到一點兒……一點兒對話,我覺得現在的情況肯定非常不好,并不是我們想象中那麽樂觀的。”

“怎麽了?”陶星劍有些驚恐地詢問。

劉思源把聲音壓得更低,說:“我聽到顧盼在說,這是最後的一夜、沒有希望、誰都無法阻止什麽的。其實他們并沒有太避着我。”

陶星劍臉僵住了,慌忙道:“這是什麽意思?”

“我想……可能是要世界末日了,我有這個猜測。今天在湖邊的時候,我一直在看着他們,總覺得他們的反應非常地奇怪,像是根本沒有對明天抱有希望一樣。再加上聽到那些談話,所以我猜,應該是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我們無能為力,明天早上,世界就要末日了。”

“什、什麽?”

“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我也不希望是這樣。”

劉思源聳聳肩,語氣十分冷靜。他一直在說自己膽小、說自己怕死,可在今天他才知道,他其實也沒那麽怕死,倒是怕那種絕望和無助的感覺。他想過,若是以後都要活得這樣窩囊,缺衣少食,時刻恐懼着死亡,還要和那麽多惡心的大怪物争奪生命權,想想都覺得難過,還不如一口氣來個痛快。

突然瞬間死亡,沒有痛苦,而且還和自己的父母和哥們在一塊兒,這樣也好。

只是仍然有些小小的遺憾,唉,他還沒有遇到真心喜歡的人呢,雖然有過好幾次的戀愛經歷,但最終的結果都不怎麽好。在旁人眼裏他完全是個花花公子,不過他也期待能遇到一個可以真心相守的人啊。所以他有些羨慕薛默,就算是明天要死了,至少人家老婆孩子都有了。

陶星劍也和他想到了一塊兒,突然出聲,說:“如果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那還是老薛好,人家老婆孩子都有了!今晚還和老婆睡一塊呢!”

劉思源趕緊捂住他的嘴,說:“你小心點,我爸媽還在這裏呢,別胡說八道的。”

陶星劍擡手揮舞了幾下手指,劉思源看見黑暗中冒出點點藍色的星光,然後陶星劍很體貼地給他解釋:“我媽說的,我是個半妖,但她的妖力很強,所以我的妖力也很強,這些年都是她給我封印了力量,如今情況危急,她在我背上拍的那一下,就是破除封印的。我現在正在學會慢慢掌握自己的力量……唉,做了個結界,現在随便你爸媽就聽不到我們說話了,也看不見我們了。我可以随便說什麽了嗎?”

劉思源黑着臉,說:“你想說什麽?”

陶星劍嘆口氣說:“我想說我羨慕薛默。你說,明天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他們兩個今晚會幹嗎?”

“我操,你簡直沒有節操了!”劉思源瞬間炸毛,怒道,“人家爺爺和孩子都還在,能幹嗎?!”

陶星劍跟着也炸了毛,說:“雖然我不知道顧盼是什麽,但我知道他的力量比我強,随随便便做個結界而已,對顧盼來說很輕松的,他們幹嗎外面都聽不到!再說了我也不一定說的是那個啥,你自己往哪兒想,還怪我了?!”

劉思源臉紅了,又想着在黑暗中陶星劍能看見他,立刻轉過身去躺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說:“我就是瞎想了又怎麽了?他媽明天就世界末日了,那些不知道是妖還是外星人的就要攻過來來了,肯定要抓緊時間,趕緊搞一下,免得留下遺憾。”

陶星劍并不同意,搖着頭說:“明天可能大Boss就要攻過來了,今天當然是應該養精蓄銳!瞎搞一晚上多廢體力啊,明天打起來腳軟怎麽辦?這不是在自相殘殺嗎!”

“你個小神經病,老處男,你知道什麽?”劉思源不屑地哼了幾聲,根本不想搭理陶星劍。

可陶星劍完全被“處男”這個詞給刺激到了,心中悲憤地想,是啊,我還是處男啊,萬一明天真的要死了怎麽辦?

陶星劍越想越難過,悲憤之下,一下撲過去把劉思源給摁住,道:“哥們兒,你幫幫我,我他媽還是處男啊,我不能這樣死了,到陰間都會被嘲笑的。我現在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找了,就只好将就一下。你是我最好的哥們,你可不能不管我!”

劉思源心中大駭,驚怒道:“你什麽意思?!”

陶星劍扯着劉思源的衣服,又哭唧唧地說:“我想和你自相殘殺一下。”

“你敢!!!!”

劉思源最終的怒吼的反抗并沒有成功阻止陶星劍,反正陶星劍還是把劉思源給“殺”了一回,天知道這個處男技術怎麽會這麽好!

完事兒後劉思源怒不可遏,覺得自己居然被一個處男給欺負了,翻身就把陶星劍給壓住,陶星劍因為心中有愧不敢反抗太厲害,然後就被劉思源給“殺”了一回。

再接着陶星劍覺得自相殘殺的确是十分有趣,又“殺”了劉思源一次,劉思源氣得要死,不甘心再次把陶星劍給“殺”了一回。

總之這一晚,沒完沒了,殺來殺去,還沒等妖皇有什麽動作,這兩貨自己就癱了。

——

東方的地平線出現了一顆耀眼的啓明星,預示着很快就要天亮。

小黑首先把鄭永寧給迎了過來,然後盧英和管委會另外幾個實力強勁的異能人都到了,還有其他駐地陸陸續續趕來的異能人。

其實也不多,加上顧盼和韓小蕊,一共也才二十三個異能人,加一個妖族的小黑。他們簡單地開了個會,然後和張政委商量,讓張政委帶現在集合到的人離開回龍縣,去A市找更大的聚合點,并且抽簽選出了兩名異能人跟着保護他們。

總之,不要距離妖皇撕開裂痕的突破口太近,這樣存活下來的幾率更大。

顧盼沒有做解釋,好在張政委也是個非常聰明而且善于決斷的人,并沒有問太多,立刻便部署着轉移目前的群衆。

薛默把薛爺爺、小蹦托付給了韓小蕊和兩個好哥們。那兩個大男人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扭扭捏捏地互相不看對方,但又好像根本不願意離開對方一步。

緊急關頭薛默沒空管他們,只是專心交代韓小蕊要照顧好爺爺和小蹦。

那綿延不斷的敲擊聲現在都還在耳邊,一下下地提醒他們時間不多,誰都知道這可能是生離死別了,但誰也都沒空多少說幾句珍重。

互相道了再見,便各自邁向了不同的方向。

——

留下的人有顧盼、盧英、小黑、鄭永寧,以及另外十多個願意冒死的異能人,當然還有薛默。在顧盼的強烈要求下,還是是留了下來。

一群人到了河邊,發現妖皇依然在不停地重複手中的敲擊動作,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疲倦,也看不見來到河邊上的人。

日出之前的秋風很冷,所有人都裹緊了身上的外套。

他們并不了解現在妖皇撕開裂痕的進程究竟進行到了那個地步,但似乎最好是不要一開始就對掐。

有個身材纖細年輕男子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顧盼給薛默說過,這個人是管委會的創建者,是他們的大領導,叫他李部長就行。

李部長為人有些拖沓,往前走了幾步,猶猶豫豫開口:“這位……妖皇陛下,你可否暫時停下,讓我們談談,你這樣做,我們誰都得不到好處。你會死,你的大部分族人也會死,何必如此?我們明明是可以和平共處的。我們可以協議,可以商量,讓一部分妖族到人界來定居,未來也可以慢慢計劃。”

妖皇根本就不搭理他。

李部長仍舊拖沓,還打算繼續用愛感化。

他身後一個高大威武的漢子已經忍不住發火了,怒道:“你他娘的磨磨唧唧幹什麽?你沒看他下手越來越重了嗎?講什麽道理,大家打過去啊,能弄死他就沒事了,弄不死咱們一起死!”

漢子脾氣非常火爆,說話的時候人就已經飛了過去,随手從背後一抽,也不知道怎麽就冒出一把一米長的大刀。

漢子一動手,其他人也趕緊跟着動手,還談什麽談啊,人家都上你家門口放火了!

顧盼只匆匆給薛默留下一句“小心”,便跟着去了。

薛默很平靜地站在河邊看着,想着不管結果是什麽,他就在這裏看着就行,他的身邊站着的是沒有成功決覺醒的鄭永寧。以前老聽顧盼吐槽鄭永寧,而且的确被鄭永寧坑過,所以薛默對鄭永寧并沒有太好的印象,但見到真人才知道,這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是這兩年流行的雅痞大叔款。

兩人并沒有交流,只是都沉默地看着。

昨天顧盼的一個人的時候,只能在裂痕周圍三米之外,現在有這麽多人一起,共同用靈力與妖皇的陣法抵抗,總算是到了一米之內。

然後,他們便共同發起了攻擊。

不同的顏色的光束全部都朝着妖皇的方向去,他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那些光束便立刻被折射開,根本無法靠近妖皇的身體。

妖皇身後的妖獸們全部躍躍欲試,可他卻擡手阻止,說:“別打擾我。”

接着,他一只手繼續用斧子敲擊着透明的屏障,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催動着瑩白的光芒,和他面前這群人對峙。

在薛默和鄭永寧的眼裏,看到的只是許多變化莫測又瑰麗多彩的光束,表面上似乎根本就不危險,但實際上卻是兇險萬分。薛默看到顧盼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像是用了非常大的力氣,而妖皇看上去很是似乎非常雲淡風輕,但他也開始不停地流汗。

這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薛默根本想象不出來,他只是感同身受地覺得和他和顧盼一樣渾身發痛。

妖皇咬了咬牙,手心裏的白光突然變得更加強烈,幾乎要蓋過了其他的光芒,裂痕外站着一圈的嘴角都冒出了鮮血,但沒有一個人退卻,他們仍舊在用自己生命最後的力量和妖皇對峙着。在即将撕破裂痕的這個時刻,妖皇已經承受了戰斧巨大力量帶來的強烈痛苦,再陡然收到這樣的攻擊,其實是很難熬的。他其實是可以用戰斧攻擊的,但他有些控制不住戰斧的力量,貿然催動,他也會受傷,也會痛苦,甚至會死。

他并不是怕死,但他一定要完成他的計劃再去死。

于是他仍然沒有任何表情,仍舊默默地承受着外面的攻擊。外圍的人同聲發怒吼,慢慢将白光給壓了下來。妖皇總算是露出了一絲絲的焦躁。

可衆人還沒有來得及喜悅起來,他卻突然暫停了手中的動作,以非常快的速度舉起了手中的戰斧,朝着天空的方向用力一擲。

這個世界的聲音仿佛在這一刻全然消失,包括妖皇在內,這半徑二十米內的所有人都像是被蒼蠅拍給拍平了的蒼蠅一樣,全部撲倒在地。他們都感覺到了那股要把骨頭碾成粉末一般的劇烈疼痛,但仍舊沒有一點兒聲音,他們自己也聽不見自己慘叫的聲音,也沒有人能夠站得起來。

包括妖皇也在地上趴着,可目前畢竟是他掌握着戰斧,他是這一群人之中,最先爬起來的,他的五官都在流血,把那張原本清秀的年輕臉盆映襯得十分猙獰可怕,他站起來已經很費力了,但他還是站了起來,又開始了那可怕的敲擊。

要死了嗎?顧盼想,其實也沒什麽好怕的。

他睜大着眼睛,看到薛默就在河岸邊上躺着,薛默也受到了攻擊,但現在還沒有死,胸口還在起伏。

顧盼再往周圍看了看,他面前的人到了一片,方才那拖沓的李部長已經咽了氣,而那個一直站在人類這一邊的妖族小黑,化成了原型,只剩下最後的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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