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下
一個老太太正背對着舒辭跪在鋪團上,她的頭發是黃白的,沒有摻雜任何的黑色,因而顯得枯燥易斷。
舒辭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叩拜、上香。
許是跪得有些久了,老太太把香插進香爐之後站起來時晃了兩下,舒辭連忙上去扶。
她抓着舒辭的手臂,閉着眼睛适應了一下子,然後緩緩笑了:“施主,貧尼總算把你等來了。”
“奶奶,你不用騙我了。你根本不是這個廟裏的尼姑。”舒辭見她站穩了,就收回了扶着她的手。
老太太也不生氣,她道:“既然你不相信我這老太婆,又為什麽回來了?是不是那孽障幹了什麽事,讓你終于肯相信我說的話了?”
“他不是孽障。”舒辭像被人用針紮了一下,聽到別人這麽說沈臣,他的心裏就像堵了塊石頭一樣難以忍受。
“不是孽障又怎會害人性命?”老太太輕哼一聲,“曉月之前幹的事情确實太過了些,她不應該讓你看到那些東西……可她也是為了你好。”
“你怎麽知道他……殺了人?”說到這裏時,舒辭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了皮肉裏,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那個小女生出事的時候,曉月也在場。曉月親眼看到那個小女生倒地之後,有陰氣從她體內排出。那孽障的陰氣與其他穢物的都不大一樣,曉月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老太太看舒辭仍是面無表情,覺得他仍是不相信,就繼續道:“我們家的人都通曉一些陰陽之術,雖沒那麽神通廣大,可發現一些端倪卻也是足夠了……”
“李希瑤的魂魄也是你讓我看到的?”舒辭打斷了她的話。
“對。”老太太點了點頭,“就算你不信我說的話,可死去的人總不能也會騙你吧?”
“可……你們為什麽要管這麽多呢?”舒辭還是沒有克制住地吼了出來。
“為什麽要告訴我?為什麽要讓我知道!我不在意他是鬼,更不在意他是不是殺了誰!”
聲音像是刀子把喉嚨割開了,每一個字都伴随着鮮血淋漓的聲帶振動。觀音閣裏不知何時沒了其他人,變得空蕩蕩的,他那沙啞而難聽的叫喊竟好像鬼怪的哭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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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聽着舒辭的話愣了一下,繼而是難以抑制的憤怒,可在她訓斥舒辭之前,他就先落了淚。
明明淚水已經噼裏啪啦地從他的眼裏流出來,可他仍然睜大了泛紅的眸子,倔強執着地撐着憤怒的軀殼。
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想在意,可又毫無辦法。
看着他的樣子,老太太有一瞬間升起了一絲的歉疚,可很快又被內心的私欲輕飄飄地掩去了,她伸手抹去舒辭的眼淚,“就算我們不說,你也會知道的。早晚的不同而已。”
舒辭別開了臉,他此刻又像是換了一個人,仿佛剛剛情緒失控的人不是他一般,他說道:“我想離開他一段時間,你能幫我嗎?”
老太太也并沒有覺得尴尬,她把手收回來,直截了當道:“我做不到。他太強大了,就算在我的幫助下,你能躲開他一陣子,但也只是一陣子而已,你遲早都會被他找到的。”
“但是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封印他。他的強大,在于對你的執念。你是他唯一的弱點,只有……”
“不!不可能!”舒辭打斷了老太太的話,他甚至倒退了兩步。
“封印也只是限制他的自由而已,在封印的時間裏,他不會有意識的,不會感覺到任何一點點的痛苦。”老太太知道這孩子已經被那孽障迷了心竅,只能耐心地勸。
舒辭卻沒有聽進去她說的任何一個字。
他憑什麽做這件事?
憑他沈臣殺了李希瑤?憑他沈臣不是人?憑他的道德良心嗎?
都不是。舒辭明白的,他只是仗着沈臣愛他而已。
“我……做不到。”
意識到這個的舒辭幾乎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眼前驟然間一片黑白,雙腳不穩差點摔在地上。
老太太連忙把他扶住,她深深嘆了一口氣,“你現在沒想通,沒有關系。”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黃底紅字的紙張,“你把這道符咒帶回去吧,真正想要做的時候,把你的手指割破,讓血滴在上面之後,再将它融進水中,讓那孽障喝下去就可以了。”
舒辭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觀音閣的,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走到了觀音禪寺的一個小庭院裏。
這個庭院裏擺着四五個大缸,缸裏種着蓮花,荷葉青翠欲滴,擁簇着紅紫漸變的花朵。透過縫隙,能看到一尾金色的魚兒在水裏游動。
這個世界美好的東西還有很多,可沈臣輪回了千年,腳步從未停下來過,只為了找到他。這份愛能讓他忍受千年的孤寂,他一直相信能找到他。
夏天的氣息撲面而來,舒辭周身的陰郁都被沖淡不少,直到這個時候,舒辭才發現自己手裏捏着那張老太太給的符咒。
扭曲的紅色字符像蛇一樣糾纏成一團,在黃色背景的襯托下像是人的鮮血。
他的手抖了抖,符咒掉在了地上。
火爐一樣的夏季并沒有什麽風來将他吹走。
舒辭像傻子一樣呆呆站了幾秒,還是蹲下來把符咒撿了起來。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往觀音閣走去。
他決定把這張符咒還給老太太,事情的真相,他要沈臣親口告訴他。
他離的居然有點遠,拐了好幾個彎才回到那裏。
這裏不知為何一個人都沒有,因而還沒等舒辭走進去,就聽到裏面傳來了聲音。
有人在和老太太說話。
“你怎麽……可能進來這裏……”老太太的聲音極為震驚,甚至帶着隐隐的恐懼。
“他人呢?”
舒辭聽到這個聲音後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這個聲音他太熟悉了。
是沈臣。
“……他走了。”老太太道。
有腳步聲響起,沈臣在往外走。
“你為什麽要殺李希瑤?”
沈臣停住了。
在他說話的同一時間,觀音閣的某處音響突然又響起了經文的吟唱。
聲音太大了,震得舒辭的耳膜生疼,甚至飙出了淚。
“因為就在這個房子的後面,那個女人親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