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田晉江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等等,為什麽你們要吃宵夜?今天晚上你們要加班嗎?”
“Bingo~”赤熛打了個響指,“我們三個已經做好了計劃。你以為我們下午是在摸魚嗎?聊天是在商量戰術,打游戲是在模拟作戰,逛論壇是搜集信息,逛網店是在購買道具。總而言之,沒有一件事是在浪費時間。我既然接受了委托,就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确保每個環節都不出現纰漏。”
原來是這樣。田晉江肅然起敬,赤熛的形象當即從吊兒郎當的江湖騙子升級為“看似散漫自由,實則帷幄運籌,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摸魚時鬼怪屁滾尿流”的絕代高手。
“那你們打算怎麽做?”田晉江竟然有點小期待,“用符咒什麽的嗎?像玄幻故事裏那樣?”
“符咒?那是你們人類想象出來的抓鬼道具吧。”赤熛露出一抹邪魅的微笑,“妖精抓鬼,不靠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田晉江默了一下。從一個普通人類的角度聽來,“妖精抓鬼”這四個字有一種大水沖了龍王廟式的內讧感。
“不靠符咒,那你們靠什麽?”
“靠臉!”赤熛正顏厲色道。
田晉江:“…………我強烈覺得,你們可能還是虛無缥缈一點比較穩妥。”
“吶,我給你說一下我們的行動計劃。”赤熛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刷刷刷畫了一個簡略的樓層平面示意圖,“這是一樓的監控大廳。我們跟安保部打過招呼了,今晚由我們三個值夜班。這座樓有東西兩個出口,苗青守東門,阿白守西門,我守監控大廳。等到‘魙’一出現,我們三個就一起把它引誘到我們布置好的陷阱裏抓住。”
“我有個問題。”田晉江舉了舉手,“苗青告訴我說,‘魙’是有智力的,感覺到異類會躲避。上次苗青來的時候,這座樓裏的‘魙’就跑掉了。你們怎麽能夠肯定,它今天晚上會在這樓裏出現呢?”
“這個問題等一下再說。”赤熛一把勾搭住田晉江的後背,十分哥們氣地用力拍了拍,“今晚你也留在這裏,跟我們一起行動。”
“我也……?”田晉江一下子有點慫。就算有三個妖精壯膽,他也實在不想半夜三更跟鬼玩耍。“我能幫上什麽忙啊,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什麽用都沒有的。”
“不要這麽說。”赤熛轉過身,兩手扶住他的肩,神色認真道,“你确實只是一個普通人,但并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在我們妖精眼裏,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隐藏着不可估摸的巨大潛能。否則的話,我們為什麽要那麽辛苦修煉成人形?人類是萬物的靈長,生而為人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平凡的事。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你擁有比你想象中強大得多的力量。”
田晉江愣了愣。赤熛是個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家夥,但當他露出認真的神态時,有一種直達人心的真誠。是啊,妖精們為了修成人形,付出的努力恐怕是人類所無法想象的。人類自認為高于一切生靈,卻又常常因為自我否定而退縮逃避。
“你說的對。總是在做事之前就否定自己,是什麽事也做不成的。”田晉江堅定地回視赤熛的目光,“我和你們一起行動,你再詳細說一遍你們的行動計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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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說過了啊。今天晚上十點半過後就會封樓,樓裏只留下我們四個。苗青守東門,阿白守西門,我守中間的監控大廳。‘魙’出現以後,我和苗青阿白就會一起出動,把它引誘到陷阱裏抓住。”
“那我起到的作用是?”
“并沒有什麽卵用。”赤熛非常肯定地點點頭。
“………………”田晉江轉身拿包,“我回家了。我要是再相信你們,就把我的姓倒過來寫。”
赤熛把他拉回來,“等等啊。你之前提了個問題,我還沒回答呢。你不是問了嗎,我們怎麽能夠肯定,那只‘魙’今天晚上會在這樓裏出現呢?”
田晉江站住了。他預感到,赤熛接下去要說的話不再是開玩笑,而是真正與他有關的部分。
“苗青應該告訴過你,‘魙’有一個特點,只攻擊會引起它仇恨的特定對象。”
“嗯,他是這麽說過。”田晉江看了一眼苗青的方向。赤熛嘚嘚嘚了這麽長時間,苗青卻很反常地一言未發,低垂着眼睑坐在椅子裏,似乎不太高興。
赤熛繼續說:“但是‘魙’畢竟不是人,智力水平有限,有可能認錯仇恨的目标。所以,我們可以用一些特殊的方法迷惑它,讓它對原本不是仇恨目标的對象産生仇恨。你打過游戲吧?這其實有點像打怪拉仇恨值。如果你OT了,怪的仇恨值就會從坦克身上轉移到你身上。”
“…………”田晉江隐約猜測到了赤熛要說的話,後背起了一層薄薄的涼意:“你們……想讓我去拉仇恨?”
“哎喲,不錯不錯,領會得很快嘛!”赤熛嬉皮笑臉鼓了兩下掌,“下午的時候,我在網上買了一個道具,可以把你變成百分之百會被‘魙’憎恨的對象。”
“你不是下午才買的嗎,這麽快就到貨了?”
“妖精之間的交易都是瞬間完成的。”赤熛一揚手,掌心裏突然就多出了一個奇怪的玩意。大小有點像青團,只是比青團的顏色灰暗許多。仔細一看,似乎還在微微地動。“你帶着這個東西留在這棟樓裏,‘魙’就會被你吸引住。‘魙’的智力是有限的,一旦它鎖定了一個目标,其它的一切都會被無視,包括我們三個在內。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更順利地誘捕它了。”
田晉江稍稍向赤熛的手靠近了一些,忽見那個青團向上一仰,露出一張表情兇惡的臉。但因為本體是個團子,那張臉不太具有真實感,像一個被畫上去的顏文字“(╰皿╯)”。
“這是什麽?”
“這個啊,叫‘喪團’。”赤熛收斂了笑容,目光微微轉冷,用指頭彈了那東西一下,“別看它現在的樣子有點萌,其實這東西的來歷并不好。”
那東西“吱”了一聲,張口要咬赤熛的手指,卻被赤熛的指尖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過重的戾氣,分為晦氣、喪氣和死氣三個等級。晦氣很常見,喪氣和死氣就不那麽常見了。這個東西,就是用濃縮的喪氣做成的。‘魙’對喪氣最敏感,只要感覺到了它散發出的氣息,就會來的。”赤熛又使勁捏了它一下,翹着嘴角,有點壞心眼似地聽着它“吱吱”叫,“我生平最讨厭那些制造喪氣和死氣的人,所以看到這東西也很不爽。”
聽了這句話,苗青和白招拒不約而同望向赤熛,眼神都是淡淡的,像關切又像無奈。
一瞬間,田晉江忽然有種感覺:赤熛是一條有故事的蛇。
赤熛的手腕又是一翻,掌心的“喪團”便不見了。他的臉上也重新恢複了嬉皮笑臉的神色,仿佛雲層飄過,陽光重現。“好啦,情況介紹就到這裏。今天晚上呢,你就拿着這個玩意兒待在這座樓裏,我會用對講機和你保持聯絡,你按我說的做就行。放心,保證你安全,只要你膽子大一點就行了。你自身就有淨化戾氣的能力,又有我們三個設下的保護,不會有任何危險。最壞的情況也只不過就是被吓個半死,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損失。”
田晉江:“……”吓個半死就已經很糟糕了好嗎!難道要吓死了才算得上實質性的損失?
赤熛轉頭對苗青喊:“喂,我都說了這麽半天,你也表個态啊。又不是把老實人送給鬼吃,你用得着這麽不舍得嗎!”
苗青冷冷瞪他,“不是你的人,你當然不心疼。”
“啊!我又中箭了。”赤熛捂住胸口面露痛苦,“阿白,打他,他在群嘲我們這些沒有飼主的可憐妖精。”
“我拒絕。”白招拒又推了推眼鏡,“現在打了他,老實人就不肯幫我們了,而且也影響我們已經計劃好的行動。我建議等到過了今晚再打,沒有後顧之憂。”
赤熛豎起大拇指:“不愧是阿白,如此隐忍,依稀有我五百年前的風範。”
白招拒謙虛:“不敢當不敢當。你只需要再修煉幾千年,也能達到我如今的水準。”
苗青不理會這兩個家夥互踩式的互吹,徑直來到田晉江身邊,“對不起。赤熛最初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我其實是不同意的。可是……”
“沒關系啦。”田晉江乎撸一下苗青的頭,“赤熛不是說沒危險嗎?我信你們。老實說我還挺激動的,從來沒親眼看過這種事,就當看4D的恐怖片,又刺激又安全。”
苗青把他抱進懷裏拍了拍,“話是這麽說,可你不會害怕嗎?上次只不過有幾個‘魖’搗亂,就把你吓成那樣。我擔心你受不了。”
田晉江在腦中慢動作回放了一下自己上次飙着寬面條淚迎風狂奔的情景,囧囧地替自己辯護:“那是因為我沒有思想準備,而且當時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裏,在幹什麽。這次不一樣哇,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計劃,當然就不會怕了。你放心好了。”
“嗯。”苗青低了低頭,似乎想親他,但又礙于旁邊兩個高能電燈泡的存在,沒有親下去,只在他耳邊喃喃地說:“赤熛最初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我其實是不同意的。可是赤熛說,可以在我們三個平分酬金的基礎上再多給我一百塊,我就接受了。”
田晉江:“……放開我。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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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赤熛所說,晚上十點半過後,樓宇外圍的安保員就封鎖了進入大樓的路口。公司安保部下午就接到了郵件通知,說今晚樓宇進行特殊維護,不必安排值夜班的人員。
鐘樓上的大鐘敲響十一下的時候,整座寫字樓裏已是人去樓空。
田晉江耳朵上挂着對講耳機,忐忑地坐在一樓大堂的金屬長椅裏。白天富麗堂皇的大堂在夜間變得幽暗森冷,因為前臺沒有人,大燈全部關閉了,只有幾處基本照明。
黑暗中如果有冷色的微光,反而會使周圍的黑暗更加深不可測,連溫度都似乎下降了許多。田晉江穿着短袖襯衫,手臂皮膚觸到冷冰冰的金屬椅背,寒意即刻蹿遍全身。他有點懊悔,忘了拿一件外套。
向走廊望去,幽深漫長的黑暗被每隔幾米遠照射下來的微弱冷光分割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糖糖的男朋友看到的影子就曾經出現在那個方向。田晉江想象了一下:一個人形的黑影突然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走廊盡頭,忽快忽慢地朝他移動過來。
在這種環境裏,這種想象很吓人。田晉江搖搖頭,把畫面驅逐出腦海。苗青叮囑過他,不要自己胡亂想象。想象中的畫面總是最可怕的,實際的情況遠遠沒有那麽恐怖。
他拿起手邊的透明密封袋。那個叫“喪團”的玩意一動不動躺在裏面,似乎在休眠。這個密封袋是用淨化過的戾氣特制的,能夠隔離“喪團”散發出來的喪氣,不讓“魙”感知到。
赤熛現在正在監控室,确認周圍是不是沒有閑雜人等。等到确認完畢之後,他就會通過耳機呼叫田晉江,讓田晉江把“喪團”拿出來,等待着“魙”被吸引過來。
田晉江隔着密封袋彈了彈那個團子。赤熛說了,只要不從袋子裏拿出來,怎麽折騰它都沒關系。
袋子裏的“喪團”微微動了一下。由于閉着眼睛的緣故,它的表情沒有那麽兇惡,甚至還有幾分可愛。
田晉江被它的樣子逗得笑了一下。但一想到赤熛說它是喪氣聚合而成,他的笑容便慢慢淡去了。
他至今還沒遇見過制造“死氣”的人,但卻遇到過那些制造“喪氣”的人。他也和赤熛一樣厭惡着這樣的人,可是有些時候,又覺得這些人很可憐。他很久以前寫過一篇文,在文中構造的那個世界裏,每個人都可以變成一只萌萌的小團子,每個人也都很善良。
他也的确是這樣想的。從孩提時期他就有個幻想:每個人的靈魂裏,都住着一個萌萌的小團子。只要這個團子活着,靈魂就不會變得太壞。然而生活中總有很多險惡之物在損毀着這只團子,企圖把它變成一些別的東西。
他手中的這個“喪團”,一定也曾經屬于某一個萌萌的小靈魂。
“等你的任務完成以後,我把你淨化了好嗎?”田晉江輕聲問袋子裏的那個小東西。當然不會有回答。“喪團”還是緊閉着眼睛,對他的問話毫無反應。田晉江覺得,它很痛苦。就像那些制造喪氣的人,其實自己心裏很苦,苦到殘酷,苦到惡毒。
耳機裏忽然發出一些雜音,接着傳來一個蛇精病一樣的男聲:「老實人同學?你在嗎?聽到請回答呦麽麽噠~」
田晉江臉上忍不住拉了幾條黑線,按下領口的對講按鈕:“在的。”
「啊~太好了。」某蛇精病聽起來似乎很開心,「周圍的情況已經确認完畢,沒有無關的人了。你可以把那個混蛋小玩意兒放出來啦,記得要狠狠捏住它喲,不然它會咬你的~」
“收到。”田晉江打開了密封袋,伸手進去抓住那只“喪團”。
一離開袋子,“喪團”像突然被驚醒了一般,開始在他手心裏拼命掙紮。田晉江握攏拳頭,把它緊緊攥住。這東西表情兇惡,但力氣很小,只要被人抓在手裏就無法逃脫。
田晉江站起身,感到掌心微微一麻,好像被它咬了一口。他用了點力氣一捏,聽見“咕”的一聲,“喪團”老實了。果然是個色厲內荏的家夥。
“我已經把那個團子握在手裏了。下一步怎麽做?”
「幹得漂亮!現在,沿着走廊往前走~注意不要着急,行動盡量保持自然,慢慢地走~讓你自身的生氣和『喪團』的喪氣充分混合在一起,這樣『魙』才會誤以為那些喪氣是你散發出來的~」赤熛的聲音飄忽,時大時小。田晉江完全能想象到這個家夥現在的樣子:一定是雙腳跷在桌子上,手臂枕在腦後靠着椅背,一左一右轉動着座椅,距離桌上的對講機時遠時近。
“明白了。”田晉江按照對方指示,放慢步子,走向眼前那條長長的走廊。
有幾分鐘,耳機裏一片靜默,只有輕微的電流聲滋滋地标記着時間。
忽然,赤熛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了,來了。就在你前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