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消亡
羅堯瞬推門,帶衆人進了祠堂。門兩旁的燈燭自點起來,越往前走,道路兩旁的燈燭也亮了。這些燭照亮了整個祠堂,可以看見貢臺上放着大批牌位,每個牌位前面還各放着一把武器,拂塵刀劍笛琴皆有。
“這裏供奉了我們的祖先和那些他們祭獻的惡鬼,和它們的主人共享貢品,壓制其中不出來作祟。”羅堯瞬解釋道。
洛飛鳥環視一周,心道這些鬼也真有夠可憐,為別人賣命不說,主人死了除了能吸收其少得可憐的靈力外,就這麽一直被封印在這裏沒個自由。
“本來這平衡掌握得蠻好,可是最近兩年這些惡鬼卻十分反常得要作祟,闖不出這裏的結界就報複宗內門人,已經有幾十人遇害了。”他說得很着急,看來是沒有辦法了。
洛飛鳥看他一眼:“你不是說要是有人沒有及時祭鬼才會出現這種報複情況麽?”
“我也不知道啊!”他聲調都提高了半分,“我也懷疑是不是有人偷偷做了假,但是全宗上下,我各個都查過,沒有啊!我已經逼的沒有辦法了。”
“說來,這與那些人是什麽關系?”
“就是這事情引得那些人找上門來的。”他答:“不知是外頭哪些刁民傳的,搞得滿城皆知。這也就罷了,卻有人突然找上門來,對,就是那些人。”洛飛鳥對于他“刁民”的說法有些不滿地皺了眉。
“他們說要祝我們解決這個麻煩。我當時也急,心想着死馬當活馬醫了,再有被毒害的弟子,照這勢頭下去,不出個把個日子,我們富陽羅派就完了啊!然後就讓他們接手了此事。”
洛飛鳥也不搭話,聽他繼續說。
“然後他們就到了祠堂,也不知幹了什麽,沒一天解決了。卻是是有效果,但我們突然發現有什麽不對勁。”
就見他說着,面露恐懼,望着那一片牌位:“他們走後沒多久,所有修者身上開始陸續出現我現在這種靈力衰弱的症狀,更可怕的是,若是出了宗門,便會直接靈力衰竭而亡。那死狀,跟被惡鬼反噬無異啊!我們誰都出不了宗門,那些非修士的家仆又有事要做,他們什麽也不懂,我這才飛鴿傳書,求四大名門之一的南山派過來相助。”
約莫是了解了,暫時也沒什麽可以問的。既然說他們要來祠堂,還在祠堂就把事情解決了,肯定有線索在這裏留下,四處調查一番肯定有收獲。
洛飛鳥看看在貢臺前面站着的,不知在看什麽的岑清酒,他從頭到尾都沒來加入二人的談話,光在那邊轉悠,現在正在看最邊上那一排劍。洛飛鳥也湊過去瞧,看劍形,竟有不少叫得出名字的好劍,皆是出自名家之手。倒不能說是名滿天下,至少也是為人知曉,并且還能或多或少有了解的。
可它們如今就被這樣的世家所接手,修了這等邪術,同那些可憐的惡鬼一起在此封印,落得一身灰塵,失了原有的清亮劍芒。洛飛鳥擡手拭去那把“芝雲劍”劍脊上的灰塵,将自己的臉映得清明。他嘆了聲,可惜啊可惜。
羅派如今落得如此,還被人設計陷害,真不知該怎麽罵他羅堯瞬的蠢。這修法也不是他獨創的,怪不得他;但這人是他求助的,還害得全宗受苦殒命。被人騙了還又重蹈覆轍,單聽名聲,便去求了自己并不了解的南山派;又曉得自己落霞東芝與山居南山齊名,一絲不肯懷疑什麽便讓自己幫忙。讓如此天真容易相信別人的性子的人做家主,還真是讓人擔心起羅派的未來啊。
洛飛鳥與這人打了一段時間的交道,他對于此人印象越發不好。且不說在外名聲如何,為人能力尚缺,膽小怕事,天真不懂心機,連最基本的看人的本事也無,自戀的态度他也見過了,卻在比自己勢力強勁的世家宗主面前毫不敢造次,唯唯諾諾。這個人身上集齊了洛飛鳥最不喜歡的幾種性子,真是相當難得。
“這裏的鬼和結界。”岑清酒低聲對洛飛鳥說,“還有這些祭奠的貢品,都有一種微妙的平衡,現在被莫名破壞了,只有一種可能,肯定有人沒有祭鬼。”
洛飛鳥也點點頭,同意這種說法。
正要問羅堯瞬相關的事,就聽羅堯瞬那邊一拍額頭:“我想到了!有一個人,有一個人!算算年歲,若是還活着,這兩年也該成年了。”倒是驚了四人一下。
“什麽?”
“但是......不可能啊......”他又自言自語這麽來了一句。
見衆人面露疑色,他道:“我小時有個弟弟,乃家父與外邊一□□所生,在他三歲時帶回了羅派,讓他跟着我們一起進了內門修習。但随着日子過去,大家發現他并無靈力,在別的同歲的孩子能禦劍上天時,他卻連最基本的凝氣也做不到。自己作為長子,自是要整頓一下宗內的不正之風,便将其......整治了。”
“整治?怎麽整治的?還有你說的‘若是活着’......”洛飛鳥問他。
“這......就是将他趕了出去......”聽他語氣有些發怯,也不像是會說謊的樣子。
洛飛鳥打心底不屑,原來自小就是這麽蠻橫專權,仗着自己是正房長子,連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也不放過,看來外邊盛傳羅家弟子欺壓百姓,也不是沒有根據,畢竟有什麽樣的家主就有什麽樣的弟子門人。
問起這弟弟何名,他也如實回答:單名一個清字。
在洛飛鳥和岑清酒二人都在想着這名字為何這麽熟悉之時,一直陪着岑丹生東瞧瞧西看看的何藥溫開了口:“咦?這不是羅堯遙師兄弟的名麽?”
那頭三個人具是一驚。就見羅堯遙眉頭一皺,洛飛鳥聽見他低聲罵了句難聽的話,相當不快。
這人......
意外在此時發生。何藥溫就聽身後岑丹生大叫一聲,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一把推開。岑丹生拔出落光就勢揮起,向後一躍,穩穩當當停在身後落地的高燭臺上,燭上的火焰被他一瞬之間踩滅了。他像是在躲避什麽一般向後一下腰,揮劍在身前一劈,便朝地上倒,滾了一圈受身而起。
洛飛鳥看見了,在那東西中傷的一瞬間顯出身形,旋即就消失了。感覺到空氣中氣流微微有些不對勁,正要喊大家離開,就見岑丹生朝門口跑,說這裏邊危險,有什麽出去再說,後面跟上了個何藥溫。
“二位,照着那兩位小友的建議,我們先出去吧。”岑清酒點點頭,跟着他出去了。
洛飛鳥正要走,耳邊響起風聲,條件反射擡手一擋,另一只手抽劍相抵,他一下子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劍的另一頭傳來。他什麽也看不見,但面前肯定有東西。
察覺不對,岑清酒回頭:“快出去,先不要與之纏鬥!”
“你們先走!”洛飛鳥知道自己已經走不掉了,他施了靈力,已經可以感覺到周圍其他的惡鬼也開始蠢蠢欲動了,自己現在若是不将其壓制下來,等會兒全都一起作祟就再也壓不住了。
見洛飛鳥拒絕了自己,岑清酒也看出他什麽意圖,關了門就抽劍走過來,一邊嘴上還在破口大罵:“你他娘以為你是誰啊!一個人擋得下來麽?!”
洛飛鳥頭一回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他這樣罵過來,自己竟還有幾分暖心,被自己吓一跳。一個側目,瞧見那邊飛過去一柄軟劍,明擺着朝岑清酒那邊去的,臉色一變:“小心!”
虧得岑清酒反應也不算慢,一個閃身避過了這一攻擊,還順手解決了洛飛鳥手上那只。一下子就感覺手頭輕松許多,像是逃竄到別的地方去了。
又飛來一堆武器。雖然這些惡鬼全都封印在武器中使不出鬼力,但這樣大批的騷擾還是難以抵擋。二人就這麽勉強撐着。
忽然,岑清酒注意到了什麽。
“你先過去看看那些武器,主要是穗子,這裏我頂着。”
聞言,洛飛鳥看了岑清酒一眼,确定他能撐住,放了手繞過去照他說的做。
本還不知他要做甚,一個個一看之下便明了:“這......這些都是什麽!”
全都是半空的內丹,小小的珠子串在紅色的穗子上發着異光,被人懂了手腳,變成可以吸取別處靈力的內丹,裏面各盛有混濁的液體,不知是什麽。
“大概知道什麽作用麽?我一看這些惡鬼亂了,那些珠子就亮了起來。”岑清酒問。
“是內丹,被人動過了。”洛飛鳥語氣很慌,“先退出去,暫時使個法兒将這裏封印吧。”
岑清酒聞言掏出結界符,二人合力,損了些靈力将這一團混亂全都困在其中,短時間內應是不可能再做什麽了。二人趕忙退出,看到門口那三人仍守着。
“羅宗主,吩咐下去,不要讓任何人進入。破壞結界的話局面會很難控制。”
“知曉。”羅堯瞬喊了人來,這麽照着原話吩咐下去。
岑清酒找到時機,問羅堯瞬:“那些人進祠堂前,做過什麽?”
羅堯瞬聞言還思索了一番,道:“有的有的。他們讓所有結了丹的弟子在有清水的碗裏各滴了一滴血。他們帶着這些混有血的水進了祠堂。然後他也不讓任何人進去。”
“靠。”岑清酒沒忍住這麽低低罵了一句,“這麽重要你怎麽不早說!”
“忘......忘了......”突然看見岑清酒這麽兇,竟還把這個大男人給吓了一跳,說話戰戰兢兢的,“這......怎麽了?”
“還說怎麽了?你們靈力就被這東西搞衰竭的你還問怎麽了?你是真蠢還是怎麽樣啊!害得大家都這幅模樣,怨誰去啊!”這劈頭蓋臉一通罵罵得爽快,對象則是懵了,仍是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樣子。
這時,外面闖進來一個弟子,火急火燎的,大喊:“宗......宗主!又有一個師兄突然靈力衰竭死了!”
羅堯瞬聞言又是一木,看向洛飛鳥一行人,眼中滿是絕望,就這麽直直跪了下來。
洛飛鳥一驚,他卻在地上這麽哭起來:“二......二位,幫幫我們富陽羅派吧!”洛飛鳥皺着眉頭,悄悄閃開了朝着他腳踝伸過來的手。他又轉向岑清酒,後者卻跟他道,有一招,若是用了,這些惡鬼現在确實不會來吸走你們的靈力,但想好,所有的惡鬼會同時蘇醒作祟,屆時擋住的可能性相當小,還會突破你家的結界,闖到外面去,禍害蒼生。
本以為他聽到會猶豫,結果他卻毫不猶豫得說:“外面那些刁民的命算什麽,若是擋不住,還可以從你們派再帶些弟子過來......”總之就一個意思,一定要保住他們羅派。
洛飛鳥聞言十分不屑地輕哼,回過身,表情輕飄飄地就開始罵:“你算什麽東西?作為一方仙門世家,該做的是保護當地的百姓,如今自己做錯了事,第一個想到拿百姓來給自己擋災,為你們家族犯下的過錯犧牲!還真是給自己面子,竟還想着我們會給你這種人增援!”
“像你們這種世家,我們不必救你們你們也最終要覆滅的!誰叫你們心術不正!還不如讓你們被惡鬼分食好了!也算為百姓們報仇!”在一旁久久不說話的岑丹生也聽了氣極,接着洛飛鳥的話罵,沒有人阻他。
列了羅堯瞬的種種罪狀,就見他一臉絕望地看着圍在他身邊的衆人,卻覺得無助。
洛飛鳥仍舊是那副輕飄飄的表情,完全不拿這人當回事:“我們會解決你們家族的禍端,坑害你們的兇手我們也會助你們找出。但是,你們會不會全死在這裏,我們并不保證。”
最後一根弦也斷了般的絕望,他跌坐在地上。
何藥溫要去扶他一把,被岑清酒喝退:“別去。”
正疑心是為何,就見羅堯舜忽然捂着心口,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滾抽搐;身體加劇萎縮幹枯,轉眼間就成了一具扭曲的枯屍,比以往見過的都要猙獰可怖。
風一吹,皮面全都化為灰塵飛散,剩下的,就是森森白骨,在隐隐升起的月色下,白的紮眼。
那場景被那名弟子看了個遍,大喊着惡鬼吃人了就這麽跑出去了。洛飛鳥和岑清酒看着他,忽然岑丹生拉了拉岑清酒的衣袖:“師父,要不要跑?”
岑清酒和洛飛鳥皆是疑惑,順着岑丹生所指往身後的祠堂看,心道不妙。
接連有兩個惡鬼吞噬了靈力,力量暴漲,影響了周圍的別的鬼靈,那結界已經控制不住它們,即将要沖出來了。
洛飛鳥看看,不以為然道:“為何要跑,這群人肯定是死定了的,但若是就這麽放任這些惡鬼出去危害人界,萬萬不可,富陽羅派活着禍害百姓,死了還要留他們誕下的惡果繼續為害人世,不可容忍。”
他一邊說一邊拉開八雲,朝着天空,直直放了一箭。那箭升到高空,突然炸開,血紅色的帷幕從中降了下來将整個羅府宗門籠罩。
另外三人也沒有要逃走的欲望,相視一笑,準備沖進去。這時身後傳來一批腳步聲,正是東芝派那幾個弟子,他們見事情不妙,一路打聽過來,前來助陣。
洛飛鳥拔出夢瑤,衆人也齊齊祭出各自的佩劍或武器,已經準備好了要上前殺敵。
正要沖進去,岑清酒忽然偏過頭來,看着洛飛鳥,問一句:“身體可否感覺有異樣?”
洛飛鳥輕笑,笑他一聲今個怎的如此關心自己,岑清酒看着他愣了一下,也不接話,只是把頭轉了回去,眼神有點怪怪的,便帶着弟子進去了。洛飛鳥看他這幅表情,忽然覺得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好像不該這麽堵他,但又不知是何緣由,看他眼神莫名覺得有一絲關切,好像不是假。他打了個寒噤,不知今天自己還是他究竟怎麽了。
但很快,他也不再糾結此事,現今局面,應當先把這些妖孽物事解決掉才好。岑清酒解了結界,那些惡鬼便迫不及待出來了。這個封閉的空間裏很快膨脹起一種壓抑的邪氣,耳邊盡是那些惡鬼的咆哮,聽得人頭大。雖誇下海口要滅盡這些惡鬼,但畢竟是經過幾代羅家門生祭奠的,實力不容小觑。
一番苦戰,殺得昏天黑地,終是将所有——包括那些剛死的門生所祭奠的惡鬼也一同消滅了。
洛飛鳥立于羅派高塔頂上的頂端,身後是那輪皎潔的白月,不過被那血紅的屏障染的通紅。
他憑着直覺拉開八雲,那把如月色一般,血紅的弓,朝着飛起的最後一只惡鬼,毫不猶豫地射了出去。
一剎那,周圍那血色的屏障破碎,墜落;随之而落下的,還有如同被射落的鳥兒一樣落下的,洛飛鳥。
那雙血紅色的眼眸閉上,世界重歸為寂靜。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講完這一部分的故事寫到5000+...浪費了一個白天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