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飛行幻覺
周圍越來越冷,雪花也越飄越密。濕掉的衣擺結了霜,樂晨安全身開始失溫止不住發抖。
他今天穿的沖鋒衣防水系數并達不到滑雪要求,不是小氣不肯買好的,而是沒料到薛曉會忽然來這麽一出。
他不抱希望地再次掏出電話,卻驚喜地發現薛曉的生活助理回複了他的微信,幾個人已經圍坐在桌邊吃晚飯喝酒了,才同時發現了他的未接來電。
小助理年紀也不大,平時伺候着大明星也沒少受氣。關鍵時刻,還是底層勞動人民靠譜。看看回複時間,小助理差不多十幾分鐘前叫了雪場救援。
據說這種大型滑雪場的搜救團隊非常專業,直升機都是帶紅外裝置的。幸虧這趟行程環宇的盛老板全程報銷,不然就坐這一趟直升機他得給工作室白幹好幾個月。
人最怕想太多。樂晨安并沒有坐上直升機。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個全副武裝的救生人員,紅色頭盔紅色雪鏡黑色護臉,從頭到腳被橙色滑雪服包得嚴嚴實實,沒有露出一絲皮膚。
他原本是想帥氣地跟救生員小哥打個招呼,可全身上下抖得不成樣子,胳膊抱在一起根本伸不開,只能從打顫的牙齒縫裏擠出一句有氣無力的hello。
對方靠了過來,大聲用中文趴在他耳邊問了一句:“聽得到我說話嗎?意識清醒嗎?”
不知道是不是在雪地裏獨自凍了快兩個鐘頭,這聲音清澈溫和,被無情的風雪襯得暖融融的,他用力點點頭。對方從身後的香蕉船裏掏出一件羽絨外套幫他罩上,半扶半抱着将他塞進了身後的充氣救援雪橇裏,用安全綁帶将他固定好。
樂晨安勉強放松顫抖的嘴唇和牙關低聲說了句謝謝,那人原本已經要固定好滑板出發了,聽到後又忽然折回來,摘下了一只手套。
樂晨安只來得及看清那只手很白,緊接着就感覺到自己幾乎沒有知覺的臉被捧住,從那人柔軟的掌心裏傳來的熱度是茫茫風雪中唯一的溫暖,他不自覺放下心來,閉上了眼睛。
“不要睡。我們馬上可以下去,堅持一下。”被他拍了拍臉頰,樂晨安強撐着困意睜開雙眼,從對方的偏光雪鏡裏面隐隐看到自己的樣子,面色青白,嘴唇幾乎沒有血色,狼狽不堪。
那人替他摘下手套,将自己捂暖的手套仔仔細細幫他戴好,捏着他的嘴巴一用力,塞了顆糖進去,樂晨安實在控制不住顫抖,牙齒重重地磕到了他的指腹。
他似乎聽到那人笑了一聲,轉身踩上滑雪板,咔噠幾聲裝好固定器,将雪橇繩牢牢綁在胳膊上。
樂晨安仰面朝天躺在雪橇裏,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正上方的天空,他不知道對方如何靠一只單板拖動了他一個人,只覺得身體好像忽然就飛了起來,輕飄飄地穿梭在雪地裏。他望着暗成墨藍色的天空盡量保持意識清醒,左右搖擺中居然産生了在機艙裏随着飛機盤旋降落的錯覺。地上揚起的雪霧從他的眼前飛過,他們快得來不及等那些冰晶落下便已穿行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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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鐘的時間像是慢鏡頭回放似的,他雙手戴着不分指的手套抱在胸前,還帶着那個人的體溫。嘴裏的糖慢慢融化,口感順滑溫和,味道像蜂蜜卻更醇香,還有淡淡的焦糖味。
“來,慢慢坐起來,我們換摩托了。”
那人扶他起身,雖然還是抖得厲害,但山下似乎風雪小得多,也能看得清東西了。滑雪場已經沒什麽人,他跟着那人跨上了紅白相間的雪地摩托。
“抱緊,馬上就回。”他再次檢查了樂晨安的頭盔和雪鏡:“把臉埋到我肩膀後面,盡量不要被吹到。”
坐在摩托上比躺在雪橇裏刺激得多。
樂晨安緊緊勒住那人的腰,兩個人都穿的很厚,靠上去軟綿綿的。呼嘯的風聲從耳畔劃過,樂晨安不記得自己上次體驗這種速度是什麽時候了,大概是高中畢業的假期去游樂場被女生們逼上過山車的時候吧。不過那時候他面前空空,只有一根金屬扶手。
對方負責任地将他送進旅館,準備親手交給朋友,可挨着個敲了薛曉,宋深一行人的房門,無人應答,手機電量也已經耗盡自動關機。
“你現在不能自己呆着,跟我走吧。”
他恍惚着被牽到不遠處的連排小木屋,外觀比他們住的度假酒店簡陋許多,看上去簡單質樸卻別有一番複古風味。一進屋一股暖流撲面而來,他甚至感覺到呼吸道被巨大的溫差刺激得一陣疼痛,眼淚險些流出來。
對方幫他摘了頭盔和雪鏡,讓他坐在沙發裏,轉身脫掉了裝備,迅速換了一身休閑裝回來。失去意識之前,樂晨安看到了他的樣子,一雙狹長的大眼睛眼波靈動,眼尾微微上挑,不知是不是有意的,那眼神帶着電光似的,比背後窗子外的雪地還亮,看得他心口一麻,再沒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屋子裏一片漆黑,窗簾遮光,他伸出手指在眼前晃晃,簡直分不清是環境太黑暗還是自己失明了。
他坐在床上活動了一下全身,已經完全恢複了,萬幸這次只是迷路失溫并沒有受傷。他掀開被子下床伸了個懶腰,忽然感受到一點涼意,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一條底褲……樂晨安快速回憶了一下睡着之前,自己似乎是還在救援小哥的小木屋裏?
木制的卧室門咚咚輕響。
是了,這一定不是自己住的酒店。那幾個人才不會這樣敲門,大明星甚至不會敲門,只會發信息讓他滾過去報道。
敲門聲再次響起,樂晨安有點慌,漆黑中他看不到衣服在哪兒,只好摸回了被窩裏披上被子。對方并沒有着急闖進來,而是在聽到他說了一句請進之後才緩緩推開門。客廳的暖光沿着門縫鑽進來有些晃眼,他側開了頭。等了十幾秒,見他又重新轉回頭去對方才開了卧室燈。
“醒了?有不舒服嗎?”
不是錯覺,清清冷冷的聲音真的很好聽。而且不僅聲音好聽,沒有巴掌大的臉,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像是有磁力,嵌在冷白的皮膚上讓人移不開視線。
對方也沒說話,就這麽迎着他的目光讓他看了個夠。
樂晨安的肚子突兀地咕嚕了一聲,兩個人都有些錯愕。
“先出來吃點東西吧。”對方忽然笑了,他在寬和的笑意裏看出了些揶揄。
樂晨安披着毯子跟在他身後來到客廳:“那個……我的衣服……”
雖然他在高中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喜歡的似乎不是異性,但平時他也并沒有扭捏成這樣,只不過是眼前這個人有點特別,他只要看到對方那雙眼睛內心總有抑制不住的悸動感。這種情況下讓他完全暴露在對方面前實在有點不自在。
對方沒有說話,對着沙發一挑下巴,徑直去開了烤箱準備餐食。
沙發扶手上搭着一套休閑服,樂晨安用最快的速度套好衣服,兩人身材相仿,大小合适。衣服一股淡淡的混合花香,還帶着蘋果味,和那個人身上的味道差不多。
“今天謝謝你了。”樂晨安走過去幫他端盤子。
“不謝,算你運氣不錯,如果今天的天氣再惡劣一點,或者你受傷了,再或者求救的時間再晚兩個小時,可能結果完全不同。”他盛好意面,将盤子塞給樂晨安,一陣奶油的香氣直撲面門,饑餓狀态下的人尤其受不了這種高熱量刺激。
“啊不好意思,我……不會滑雪……不太懂這些。”樂晨安忍住口水将盤子放到桌上。
“不會滑雪就敢上雙黑道?”那人也端了盤面,坐到他對面,看不出情緒地問。
“呃,什麽?黑道?”北野武那張标志性的猙獰笑臉忽然浮現,樂晨安沒聽明白怎麽這個雪場還跟黑社會有關?
“你……是第一次滑雪?”這次能看出情緒了,對方的眉頭一鎖,眼神忽然淩厲起來:“上周,一個女游客,我們第二天找到她的時候帽子手套滑雪服被她扔了一路,屍體蜷縮在水邊。”他嘆了口氣,松了松眉頭:“不要以為這些事離你很遠。那些意外凍死的人都是這麽想的。”
樂晨安沒敢搭話。要這麽死了确實挺傻X的。
“雙黑道一般是指滑雪場最難的雪道,初學者在綠道,熟練一些的可以去藍道。黑道和雙黑道的傾斜度很大,沒有經過人工壓雪鋪路,是給高水平的業餘玩家和職業玩家準備的。你今天上的就是最難的雙黑道。”他用叉子紮了一塊雞胸肉送進嘴裏,唇上占了一層奶油:“你叫什麽名字?”
“樂晨安。音樂的樂。”
“樂晨安。”那人用好聽的聲音,盯着他的眼睛重複了一次他的名字:“你膽子太大了。”
樂晨安無奈嘆氣,他膽子一向不算大,也很少惹麻煩:“工作關系。不然真的不會上去。”他低頭看了看桌子上的手機,已經被貼心的充滿了電,但沒有一個未接來電,他在雪地裏消失了這麽久,一行人沒有一個真正在意。
“暮寒。”對方忽然自報家門:“暮霭的暮。”
“幸會。今天多虧你。”樂晨安将目光從手機上移回那人臉上,那雙眼睛的虹膜顏色偏淺,燈光映在裏面的顏色像濃稠的蜂蜜,介于金色與琥珀色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