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仙韶公主
謝無咎的聲音不大,丁紫絨卻怯怯的看他一眼,好像被他吓着了,随後吐出兩個字:“陳韻。”
“沒錯。就是故國太子陳韻。他們本來也不肯說,但我去的多了,慢慢也知道了。他們祝禱的,是蔚國太子陳韻的魂魄。我只想要點銀錢,也就假裝不知道。上次我離開時,他們讓我今天務必要去,結果,結果被你們抓了起來。大人,我雖然貪利,但也只是知情不報,其餘的,我的确一無所知,也從來做過壞事啊。”
謝無咎問:“那你可曾聽他們說起,要如何暗害沈将軍?”
“大人,這些機密之事,他們怎麽可能讓我知道呢?照您所說的,他們可是一心想要讓我也去做個祭品。要不是您陰差陽錯請了我來,我今夜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大人,我的命是您救的,雖然您懷疑我,但我對您,依舊感激涕零。大人,多謝您。”
丁紫絨輕輕道。
這女子并未有太過的風情賣弄,僅有幾個眼神的流露,渾身上下就無一不顯示出她獨特的魅力與韻味來。
謝無咎走出牢門,道:“聽她說起來,好像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因為貪財,才有了一點牽連。孟大人,你以為呢?”
孟濯纓果斷的搖搖頭:“怎麽可能?”
謝無咎:“孟大人很篤定?”
孟濯纓極其認真的看着他眼睛:“這麽美麗的女人,尋常人家,可無福消受。”
謝無咎:…………
他沒想到,清風明月一樣的小世子,一開口說出這麽“油滑”的一句話,所以沉默了挺久。可這話說的挺不着調,又是一句真話。
丁紫絨是個實實在在的美人,有眼睛就看到了。有城府有手腕,還有美色,怎麽甘心做一個貧家婦?
孟濯纓按了按眉心,理清思緒,将疑點一個一個擺出來:“還有最要緊的一點,若照丁紫絨這麽說,這些人為陳韻拘魂複活,可當年陳韻的人頭,可是被其部下獻給了沈将軍。又怎麽會到了他們手中?便是撇開人頭不提,既然要複活陳韻,那為何還要費盡心思,去搶奪沈将軍的屍身?陳韻自己的屍身呢?”
二人對視一眼,謝無咎道:“這女子身上的秘密,實在太多了。”
沈夫人沒來,前來認屍的,是沈府的管事嬷嬷秦嬷嬷。沈津煅本是孤兒,除了沈夫人和秦嬷嬷,只有軍中一些兄弟,最為相熟。
陪同秦嬷嬷前來,便是馮滿貫。他回家躺了一整天,又挨了幾百根針,拔了十七八個火罐,一杆老腰總算抖索精神,終于能下床了。
這不,剛好一點,立馬就來了。
秦嬷嬷進去不到片刻,就被馮滿貫“弄”了出來。老人家自聞知噩耗,就一直寝食不安,如今見了屍身,連哭都哭不出來,一時心緒失常,癱軟在地。馮滿貫半攙半拖,二人才出了停屍房。
孟濯纓忙喂她一粒寧神丹,秦嬷嬷含在嘴裏,緩了許久,才點點頭:“的确是大将軍。我是他的乳娘,認得的。”
馮滿貫道:“夫人,您何必如此?”
秦嬷嬷不言不語,片刻,才緩緩蹲下,不顧一切坐在泥地上,哭出眼淚來:“我的石柱兒……幹脆把我也帶走吧!”
她一坐下,謝中石也不好站着,面對面蹲下陪她,勸道:“夫人,您要保重身體。畢竟,府中還有沈夫人,還有将軍的幼子。”
這位秦嬷嬷,堅稱是大将軍的乳娘、奶媽婆子,實則,她早年撫養沈津煅,稱得上是他的義母。自沈津煅屢立軍功,任大将軍以後,曾多次向陛下請旨,封其為诰命,卻被秦嬷嬷以死相逼,堅持不受。
她早年曾淪落風塵,因此固執的認為,她一手養大的好孩子,寧可是個孤兒,也好過有她這樣的養母。
這一回,也正是因沈夫人産下麟兒,她喜出望外,才從老家趕到京城。
哪知道,沒住滿三月,就遭遇這種不幸。
馮滿貫粗聲粗氣的問:“到底怎麽回事?果真是蔚國那些餘孽作祟?這些耗子!以前就不安分,多次騷擾邊境,攪的百姓不得安寧!現在滅了國,也還和耗子一樣,竟然敢對将軍動手!老子這就叫齊兄弟們,把這些蔚國渣滓,全都宰了個幹淨!”
謝中石眉心一擰,還沒說話,馮滿貫就被秦嬷嬷踹了一腳:“你要死了!查清楚了嗎?你就要去亂砍人!”
謝中石:“正是,正是,此時案情還未查明,沒有真憑實據……”
秦嬷嬷轉過臉,道:“對,還沒查明白。我曉得你們那一套,在他們那裏找回了石柱兒,也不能就說,是他們殺的。那你快去查啊,查明白了,第一個告訴我!我拿刀去把他們剁個稀巴爛!”
謝中石:……
秦嬷嬷畢竟年紀大了,她這麽暴跳起來,倒壓住了馮滿貫,唯恐她激動之下,有什麽閃失,和謝中石兩個好說歹說,先把她勸了回去。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仍然在丁紫絨這裏。
這些“祭品”,經她指認,有音勻繡莊的掌櫃、管事、夥計,眼熟的都在這裏了,還有幾個,也是和她一起念過經文的。
她咬死了,自己也是被音勻繡莊利用,和這樁事沒有關聯,倒有些阻塞起來。
謝無咎出了牢房,又去了停屍房。
沈津煅的屍身和頭顱已經安放在一處,身上蒙着潔淨的白布。旁邊一個凳子上,孤零零的放着陳韻的人頭。
謝無咎掀開沈津煅的屍身,看他脖頸處的切口,在陳韻的人頭上掃過一眼,猛地愣住了。
孟濯纓剛好進來,一打眼,與陳韻的人頭面對面。
孟謝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我知道了!”
謝無咎道:“我知道為什麽覺得陳韻眼熟了,這人頭和黃家幺兒太像了!”
陳韻的人頭是從冰窖中取出來的,有些浮腫和變形,但陳韻英俊,黃幺兒也生的十分标致,叫人過目不忘。如今對上之後,兩人容貌是越看越像。
謝無咎恭恭敬敬的給沈津煅蒙上白布,仔細端詳陳韻的人頭,摩挲着生出一層胡茬子的下巴:“難道,黃幺兒是陳韻的孩子?”
孟濯纓睨他一眼,還沒說話,外面就傳來一個男子聲音,人未至,聲已到。
“你個瓜娃兒,我才走了幾天?你腦闊就長成個錘子了?陳韻都死了十年了,哪來五歲的娃娃?他變成鬼找人生的?”
謝無咎眼睛一亮,也不管他嘴裏說的什麽:“唐秀,過來!看看,這傷口是什麽兵刃造成的。”
布簾一掀,外頭進來一個高大闊實的男子,精神抖擻,但風塵仆仆,身上的包裹還沒擱下。他眉目細長,看人時,先帶上三分笑。一見孟濯纓,點點頭權當打了個招呼,轉臉又問謝無咎:
“這奶娃娃擱哪兒招來的?你最近咋都弄些細皮嫩肉的?就沒有一個能打能抗的?真遇上事,都指望我啊?”
謝無咎頓了許久,帶上十分正色,正兒八經的與唐秀引見:“唐秀,這位是大理寺新上任的孟少卿孟大人。”
唐秀驚愕的轉過臉,四下打量孟濯纓。
孟濯纓畏寒,仍舊裹了披風。落在唐秀眼裏,反正是個粉妝玉裹的小娃娃。
“老大,怪不得古人都說,君子能屈能伸。我信了,被一個小娃娃壓在頭頂上,你居然都沒翻臉。”唐秀小聲湊到謝無咎耳邊,又道,“不過,長的真是好看!擱着當個吉祥娃娃也不錯。”
謝無咎:“瞎廢話,快收了你的南腔北調,幹活!”
唐秀一揭開白布,整個人氣質遽然變了:“很快,十分的鋒利。兵器很薄,沈将軍的頭顱,是在一瞬之間被切下來的。這個人十分厲害。”
謝無咎沉吟不語,手下意識的按在佩刀之上。
唐秀問:“老大,憑你的武藝,能否一瞬間斬下人的頭顱?”
謝無咎道:“蓄勢而發,可。”
唐秀瞪大了眼睛,望望突然文绉绉的謝無咎,又望望一旁的孟濯纓,突然懂了!
他家老大,被翩翩少年郎這麽一比較,竟然也知道死要面子了?
他輕咳一聲,剛要繼續問,就聽一直默不作聲的小少卿開口解釋:“謝大人的意思,是他可以辦到,但不容易,甚是勉強。”
謝無咎摸了摸下巴,輕咳一聲:“嗯。正是如此。”
唐秀憋住笑,繼續問:“老大的佩刀,輕而窄,薄而利,又能否造成這樣的切口?”
謝無咎搖頭:“我的刀雖然薄,但刀鋒過處,亦是有跡可循。照沈将軍遺體來看,這件兇器,幾乎是薄如蟬翼,削鐵如泥。可世上哪有這樣的神兵利器?”
照如今的鍛造技術,真的這麽輕薄,就不可能這麽堅硬鋒利。要堅硬到能夠削下人的頭顱,至少,也要有一定的厚度。
唐秀揉了揉眼窩:“從蜀中一路趕回來,可跑死我了!兵器摸不清頭緒,等我睡上個把時辰,去現場再看看。不過老大,你說的那孩子,真和陳韻如此相像?”
謝無咎道:“那孩子放在前院,給林嬸看着的,還沒還回去呢。”
“若說起來,當年蔚國國主子嗣不多,太子陳韻還有一個雙生妹妹,名叫陳韶。比起陳韻,蔚國國主對其妹妹更是寵愛有加,封為仙韶公主。不到十二歲,就大興土木,為其修建公主府,還親自命名為留仙臺。”孟濯纓一直沒開口,只将唐秀所說,一一記在心中。此時才開口,為謝無咎解惑。
唐秀得意的一拍手:“正是!聽說,這位公主,可是位絕代仙姝!可惜,蔚國國破之後,太子陳韻身首分離,公主也下落不明了。”
他眼珠一轉:“老大,難道你随随便便在市井裏抓來的丁氏婦人,就是亡國公主陳韶?”
“我去瞧瞧!究竟是怎樣的大美人!”唐秀使勁按揉了一把太陽穴,大步掀簾而出,卻徑直先去前院,提來了丁紫絨的孩子黃幺兒。
孟濯纓正要跟上,卻被謝無咎抓住了手臂。
她不解回頭,後者神色不明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