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夫人

唐秀審問犯人,謝無咎反倒攔下了她,自己也不跟去。

謝無咎見她疑惑,只得模棱兩可的道了一句:“唐秀不在大理寺任職,算是代理司直。”

孟濯纓依舊不解,謝無咎正不知如何和她解釋,就聽前院嘩然,謝中石率先跑進來,攔在了院門口。

“沈夫人,天已晚了,您尊體貴重,又抱着孩子,怎能到這種地方?還請您快些回去吧!”

沈夫人一身素孝,懷中抱着一個同樣披麻戴孝的嬰孩,一步一步逼進。

謝中石哪裏敢攔?誰又敢攔?

徐妙錦身為女子,忙上前挽住她胳膊,卻被她直直看着:“這裏面,是我的夫君,是我兒的父親!”

大恸之下,她聲音像含了一層細沙:“小姑娘,你可知,從此以後,我便是未亡人,我兒再沒有親父。再不可逆回了。”

她不哭不鬧,這細沙之中卻裹滿了悲恸,沉而又沉,密而又密。

徐妙錦一怔之下,眼淚倒先落了下來,不由自主的松開了手。

謝中石被她逼着,步步後退:“沈夫人,您喪夫之痛,豈是您一人之痛?沈将軍忠臣良将,被人謀害,這是大周之痛!可您不為自己想想,也要想想孩子,他一個小小嬰孩,怎能在深夜進停屍房呢?”

沈夫人不退反進:“他既是他父親的兒子,就該有铮铮鐵骨、浩浩正氣,豈會怕了這些邪祟?”

到底還是讓她一步一步逼進了停屍房。

沈夫人這麽一來,大理寺燈火通明,值夜的都趕來了,便是不當值的,得知消息也早早過來了。

沈夫人掀開簾子,伸手摸了摸沈津煅脖頸上的傷,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沈津煅啊沈津煅,你戍守邊疆十三載,到頭來,夫妻不聚,骨肉不圓!到現在,你幹脆利落就閉眼了,只留下未亡人。未亡人活不得,苦命的小兒又怎麽活得?”

她越哭越痛,到後來抱着孩子哭倒在白布上。謝中石手足無措,看向在場唯一的女子徐妙錦。

徐妙錦淚眼汪汪,不斷抹淚,哭的比沈夫人也不遑多讓。

謝中石何嘗不難受?招了招手,叫顏永嘉把唯二的女子晏奇找來。

晏奇進了屋裏,先抱起孩子。這孩子倒是個有福氣的,一路嘈雜喧嚷,還睡的香香的。被晏奇抱起來,也只是伸出白嫩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臉,就繼續睡了。

晏奇道:“沈夫人,孩子長的真好。您把他照顧的很好,您是個堅強的女子。”

她沒提什麽,只誇了一句孩子,沈夫人便下意識看向孩子。她雖然來勢洶洶,口中說着不怕,但孩子不足百天,又懂什麽?她自然也擔心孩子受到驚吓。

沈夫人抓着白布,用盡力氣站起來,從她手中接過了孩子。

“我來吧。夜已深,除了我,他連乳娘也不認的。”沈夫人抱着孩子哄了哄,想到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父親,又再次落下淚來。

兩行淚過,她換了神色,冷冷逼問謝中石:“謝大人,我聽聞,已經抓到了兇手?正是蔚國餘孽?”

謝中石道:“夫人,我們從蔚州人經營的音勻繡坊找到了将軍的遺體,但與繡坊有關的人,都死了。”

“全死了?”沈夫人冷笑一聲,“音勻繡坊裏的蔚州人死了,這京城裏,不是還有許多蔚州人?據我所知,就連京城最大的畫舫,都是蔚州人開辦的?為何不把他們一并抓起來?這些蔚國餘孽,他們今日能謀算我的夫君,明日就能去謀害陛下!謝大人!”

謝中石不溫不火,沉聲道:“沈夫人,此案尚在細查,本官一定徹查到底,給沈夫人、給陛下一個交代。”

沈夫人抽回口氣:“那牢裏關押的那蔚州女呢?她是誰?是不是她主使的?”

謝中石:“這……”

沈夫人道:“謝大人,您不必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我自然也有自己的門路,我甚至也聽說過,當年蔚國的亡國公主陳韶。那女子風度、容貌,甚至年齡,可都能對的上!”

謝中石還未答話,沈夫人猛轉過身,決然毅然的拉開了蒙在沈津煅身上的白布!

為了驗傷,沈津煅裏衣盡去,僅在腰間裹着一段布條,此時露在衆人面前的屍體,渾身上下,遍布傷痕。除了臉面和雙手,其餘衣物遮住的地方,居然沒有一塊好肉。

“我夫君是個孤兒。他沒有半點祖業可以依仗,諸位以為,憑的什麽,能讓他年紀輕輕,就做到大将軍的位置?憑的就是這一身傷!這是他的榮耀,也是大周邊境的安寧,謝大人,您既然抓到兇手,為何還敢包庇!”

謝中石再是巧舌如簧,對着這初初喪夫的沈夫人,對着那嗷嗷待哺的嬰孩,許多話亦是說不出口了。

正僵持時,唐秀提着個腦袋水淋淋的孩子進來:“沈夫人,那女子并非仙韶公主。沈大将軍也不是他們所殺。”

謝中石、謝無咎等人齊齊轉過臉:“什麽?”

沈夫人脫口而出:“不可能!”

只有晏奇面色大變,冷着臉接過孩子,探過鼻息後微松口氣,對着唐秀狠狠的罵了一聲:“人渣!”

唐秀不氣不惱,一副唾面自幹的厚顏姿态:“沈夫人,兩位謝大人,哦,還有小少卿,丁氏已經招了。她不是仙韶公主,不過,的确與前蔚國王室有極大的關聯。”

沈夫人面色冷凝:“她既然是蔚國餘孽,又怎麽不是殺害我夫君的兇手?”

晏奇抱着孩子,道:“沈夫人,還請您移步大堂。”

沈夫人雙手緊了緊,顧念幼子,終究是讓步了。

“丁紫絨并非公主陳韶,但黃幺兒卻的确是陳韻之子。”

此言一出,謝中石等人都驚詫不已。沈夫人傷心不已,仍是憤懑莫名,對她而言,這女子是什麽身份并不要緊,只要她的确是蔚州人,就有極大的可能,是殺害她夫君的仇人!

唐秀也不賣關子,将丁紫絨所招供的,一五一十告知。

“丁紫絨乃是蔚國太子陳韻的太子妃,這孩子就是她和陳韻所生。”

徐妙錦忍不住道:“可陳韻已死了十年了!那孩子才不到五歲。”

謝中石也道:“當年陳韻被其屬下斬首,還将人頭進獻給沈将軍,無條件降服大周,以此求得一城百姓安寧。其實,不必他們如此,沈将軍治軍嚴明,也絕不會侵擾百姓。随後,沈将軍也将人頭驗明正身,的确是太子陳韻。不容假冒。回禀陛下以後,将其屍身焚燒,骨灰埋葬進蔚國王室陵寝之中了。”

“燒了?”顏永嘉最守規矩,在場這麽多人,本來輪不到他插嘴,也忍不住驚詫的叫了一聲。“那帶回來的人頭,又是哪裏來的?難道有兩個太子?”

謝無忌一直沒出聲,這會兒才突然冒出了一句話:“沒有兩個太子,但還有一位公主。太子陳韻和公主陳韶本就是雙生。”

顏永嘉沒轉過彎來,傻乎乎的“啊”了一聲。

徐妙錦自來精靈古怪,已領會了他的意思,遽然否定:“不可能!”

沈夫人微微蹙眉,雙目一眨不眨的看向徐妙錦。徐妙錦被她一瞧,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

“沈夫人,他們一男一女,即便再相似,又怎麽可能混淆呢?”

沈夫人悠悠道:“倒也并非不可能。我記得,十年前,蔚國太子陳韻似乎方才十五,剛迎娶了太子妃。少年少女生的好,本就雌雄難辨,又是雙生子,未必不能冒充。”

“那屍身呢?”

沈夫人搖搖頭,靜水一樣的目光,輕輕的流淌而出,寧和的看向她:“小姑娘,既然是斬首,他們有了一個堪稱一模一樣的頭顱,那自然也可以找來一具相似的男子屍身冒充。至于那位公主的屍身,恐怕也是就地掩埋,匆匆銷毀。”

徐妙錦道:“也就是說,當年陳韻的部下,砍下的是公主的頭,交給了沈将軍。陳韻既然‘已死’,等追捕的風聲過去,就趁亂逃走了。這之後,雖然沈将軍沒有找到公主,但她本是女子,因此,也并未過多在意?是這樣嗎?”

“亡夫雖一生殺伐,但本是仁慈之人。他是不願意趕盡殺絕。”沈夫人道。“只是不知,當年那位不足十五的公主,是自願,還是……”

唐笑搖搖頭:“這個,我沒問。這真相,太荒唐了。若她不是自願,更荒唐。”

陳韻帶着丁紫絨和一些親信部下逃出來,一路輾轉,最後憑着一腔要複國的熱血和報仇的激情,到了京城。

但天欲絕人,陳韻偏偏在此時重病,渾身長滿了紅斑,拖不到一個月,就一命嗚呼了。原本帶着的親信,一路跑的跑,死的死,也只剩不到幾個不頂事的。

丁紫絨這時有了身孕,狠狠心,诳進黃家,憑着手腕心計,讓黃生年對她言聽計從,将孩子名正言順的藏進了黃家。

若不是這次她派人搶了沈将軍的遺體,這孩子的身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暴露。

沈夫人想到亡夫遺體屢遭折辱,眼底又襲上一層寒霜:“她倒是異想天開,真以為那邪術能夠複活她的夫君?她要複活那亡國太子,為何獨獨要搶走我夫君的遺體?難不成,就是看中了我夫君?”

唐笑:“沈夫人,雖然聽着荒唐,但還真是如此。”

丁紫絨固然心計出衆,可一旦入了魔障,也不過一個普通的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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