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荒唐

唐笑道:“陳韻病重而亡,死時身形佝偻,枯瘦如幹柴,已經不成人樣了。沈将軍雖然是蔚國的仇人,可丁紫絨也不得不承認,沈将軍勇武非凡,如武神降世。”他別別扭扭的說完這句話,補充了一句,“這是她的原話。”

他可沒這麽會誇人。

沈夫人銀牙恨碎:“她就是為了這個,才費盡心機,害死了我夫君?”

唐笑默了默:“沈夫人,丁紫絨承認,是她讓人搶走了沈将軍的遺體。但不肯承認,她是殺人兇手。”

沈夫人冷嘲一聲:“都到這個地步,她還有什麽可狡辯呢?除了這些蔚國餘孽,還有誰想要害我夫君?”

唐笑無奈的住口,眼神飄向謝無咎。

謝無咎恭恭敬敬的一拱手,道:“沈夫人,她狡砌之詞,也不妨一聽。大理寺既不會冤枉了她,但也絕不會姑息膽敢謀害沈将軍的罪人。”

沈夫人神色微凝,頓了許久,才吐出口氣,示意唐笑繼續。

“丁紫絨似乎當真以為,所謂的蔚國皇室秘法,能夠幫她複活夫君,因此耗費不少人力,将陳韻的屍身安置在地下冰窖之中。”

這之後,她安頓好兒子,糾集京城中謀生的蔚州人,暗中籌謀,費盡心計為“複活”陳韻做準備。

三天前,丁紫絨的人意外得知沈将軍暗中回了京城,原本的确是暗中跟着,打算伺機而動。卻沒想到,中途被沈将軍發覺,失了蹤跡。等再找到破廟,就發現,沈将軍已經身首異處,離奇身亡。

而對于丁紫絨而言,這的确是喜事一樁。甚至,她突然覺得,她苦守多年,等的就是這一天!

陳韻的屍身已經損壞,又是病亡,她早就一心在尋找一具健壯、合用的屍身。可如今,還有什麽比得上眼下這具?

讓沈津煅的肉身,支撐着他想要殺死的陳韻活下去。

這個狡黠的女子,似是格外清醒,又似是瘋魔了。清醒的可以收攏住不少故國子民,瘋魔時又相信了死而複生的無稽之談。

但這個念頭一起,就令她覺得分外美好——多好的複仇大計?

沈津煅不是厲害嗎?他這麽厲害,卻被人削掉了腦袋,以後,還要做仇人的肉·身。

于是,才有了搶奪遺體的那一幕。而丁紫絨意外被抓,音勻繡坊的掌櫃正是複活大計的狂熱者,唯恐錯過了“吉時”,不等丁紫絨回去,就率衆先行獻祭了。

“她是說,她只是偷走亡夫的遺體,卻并不知道,亡夫死于何人之手?”沈夫人微微蹙眉,蒼白面頰上的淚痕,燈盞下格外的清澈。

唐笑颔首,看向晏奇懷中的孩子:“她不敢不說實話。”

他這話一出,又被晏奇狠狠的白了一眼。

唐笑只做不知:“沈夫人,她所供述的行蹤,确實沒有一點。當日為她辦事的人,也不過是一批在城中混飯吃的游痞。這其中,有蔚州人,也有京城人氏。差役已經連夜去拿人,稍後一審便知。”

謝中石與謝無咎對視一眼,心中已有了判斷:丁紫絨的孩子捏在唐笑手上,憑唐笑的手段,她斷然不敢再說謊。

何況,丁紫絨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複活陳韻”之上,可用的人手卻并沒有多少。她尋常接觸的人當中,也斷沒有一個,能在瞬間就将清醒的沈津煅斬首的人。

很快,這夥人就被一鍋端來,幾杖下去,呼爹喊娘,什麽都招了。可笑的是,他們接了“生意”,卻根本不知道,這屍身是何人。

為首的青年只穿了一條破了好幾個洞的裏褲,睡夢中就被提來了,哀聲喊冤:“大人,小的要是知道是沈大将軍,是絕不敢玷污、呸,亵渎他老人家的尊貴遺體啊!那人才給了我們五十兩銀子,這,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不出一個時辰,這七人就被審的明明白白,供詞與丁紫絨之前所說,都能對的上。

丁紫絨沒有說謊。那究竟是誰,以何種手段,暗害了沈津煅?

沈夫人垂目看向懷中安睡的嬰孩,因為疲累,微微倚靠在椅背上,但整個人仍舊沒有絲毫放松:“小姑娘,你信她的話?”

徐妙錦道:“夫人,我也想快點找出殺害大将軍的兇手。但若我們錯了一絲一毫,結果就會是千差萬錯。錯枉了她,真正的兇手就會逍遙法外!”

沈夫人不語,似在沉思。

徐妙錦道:“沈将軍已經是高手,能夠把沈将軍……的人,至少也是個高手中的高手。丁紫絨身邊,可沒有這樣厲害的人。”

沈夫人道:“我去見見她。”

隔着欄杆,沈夫人見到了丁紫絨。

複活大計已經失敗了。

丁紫絨一整夜都在反複的審問之中度過,唐笑走後,仍舊有官員分批進來,不斷的問詢。直到片刻前,方才結束。

她筋疲力盡,身心交瘁。也不知,有人正在暗暗的觀察自己。

已經一敗塗地,但這女子的眼神仍然格外的落定,每落下一眼,都似乎要把那一處看出一個窟窿來。

突然,她蜷起十根蔥白手指,用力過猛,将纖細好看的手指都捏成了鷹爪:“怎麽會失敗呢?怎麽可能失敗呢!我等了五年了!他明明馬上就可以回來了……”

她聲音低低的:“為什麽不等我呢?只要再加上我的血,一定就可以成功了。一定是可以成功的。沒關系,沈津煅的不能用,再找一個同樣強壯的男人……還有至愛之人的血,他就會回來了。”

沈夫人原本還想親自問詢一番,看她這幅模樣,轉身走了。

天色已經微亮,朦朦的一點光,帶着清寒的晨風,拂面而來。

謝無咎幾人從大理寺後門出來,拐過一條小巷,就有一處馄饨攤子。因為馄饨做的好,漸漸多了不少沾光的早點攤子,比如麻餅、油炸圈兒,還有甜甜的豆沙粉圓。

顏徐兩個小的忙碌一夜,聞見香氣,都跟見了親命一樣,撲騰撲騰的搶占了一方桌。

這時候,衆人都等着一點熱乎的吃食續命,也顧不上什麽少卿不寺丞的了。

孟濯纓先幫啞叔叫了一碗大馄饨——拿一個大海碗,兩碗并成一碗,多蔥多青蒜,多辣多醋,一大碗調的鮮紅油亮。先給啞叔吃上,然後才給自己買了一個麻餅。

吃過一輪,又餓又困的幾人,臉色都好看了些。

顏永嘉幾口喝完了馄饨,又弄來兩個油炸圈,咬了一大口,滿足的眯起眼:“哎,真好。”

“我們這樣的日子,雖然奔波,但是真好。假如有戰事,哪裏還有這樣安寧的忙碌……到底是誰,殺害了沈将軍呢?還有蔚國太子,竟然想到,用雙胞胎的妹妹代替自己,這也太荒唐了。”顏永嘉嘟囔道。

“嗯,荒唐。”謝無咎附和一聲,突然察覺到孟濯纓的視線,他擡起頭來,回望過去,發覺她眼神有些異樣,疑惑的問:“怎麽了?不荒唐嗎?”

孟濯纓用白瓷勺點了一點辣油,輕笑一聲:“荒唐。的确荒唐。”

的确荒唐至極。誰能想到,會有人用雙生女,頂替兒子的位置呢?

“可是你們說,丁紫絨那樣聰慧的女子,怎麽會相信,人真的可以死而複生呢?”徐妙錦又問。

謝無咎道:“反正,那些拿自己的命去當祭品的蔚州人,是信了。閻王殿裏,也不曉得悔悟了沒有。至于丁紫絨,她自己信不信,誰又知道呢?”

他說這話時,困倦的雙眼微眯,仍然看着孟濯纓。

孟濯纓果然一笑,頰邊梨渦一閃而逝:“興許她并不相信。只不過對于那些忠于蔚國王室的人來說,一個不能确認身份的懵懂稚子,自然不如擁有不死之身的太子來的可靠。他們要效忠,既愚昧,也清醒。”

要效忠一個更有可能帶領他們複國,重回故土的人,卻又荒唐的相信了,所謂的皇室秘法。如今罪首丁紫絨已經被控制起來,這個謊言的初衷究竟是什麽,也并不重要了。

吃過早點,各人鳥獸一散。

孟濯纓回到鎮國公府時,天色尚早,府中只有幾個早起的小厮正在灑掃,沒有驚動任何人。回房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便被啞仆喚醒。

她略微洗漱一下,出了府門,謝無咎果然已經在拐角處等候。

他素來沒有什麽正經德行,騎在馬上,極目遠眺,恨不能越過牆頭,一覽園內風光。

孟濯纓緊了緊披風,雖然日光暖融,但睡的不好,仍覺得遍體生寒。

謝無咎已等了片刻,見她微蹙着眉出來,也不多話,抖開馬背上的一個包袱,赫然是一件皮毛順滑的厚重披風。

“送你!”

孟濯纓剛要拒絕,又被他兜頭蓋臉的蓋上了,等她從一片毛絨裏“爬”出來,就見面前伸着一只大手。

謝無咎騎在馬上,微微傾身,笑意疏朗,朝她伸出一只手來。

“來。”

又道,“這是我小時候穿的,你如今這身量嘛,正好。”他打量一番,“不過,雖然說年紀小,可你是不是也太矮了?”

孟濯纓:……

“謝大人,您就不能讓人多念您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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