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宣夫人的情詩

出了将軍府,回身一望時,仍然能看見內院的那株合歡樹,柔韌的枝條在暮秋的清風中曲曲折折,婉轉不息。

孟濯纓若有所思:“謝大人,方才那仆役,步伐矯健,目有精光,可不似一般的下仆。”

謝無咎是習武之人,眼光更是老辣:“不止會武,身手更是不錯。應該就比我差那麽一點。将軍府雖然有護衛,但好好的護衛,可不會穿着仆役的衣裳。”

這一追查,才知這仆役是花坊來送花的,名叫陳周。沈夫人喜好養花,每隔五日,城郊的花坊會定時送來花卉。從半年前開始,就一直是陳周送來了。

謝無咎心說不好,讓顏永嘉速去城郊花坊,卻遲了一步,陳周已然不見了。鋪蓋行禮,全都丢下,是急急忙忙消失了。

這人在花坊做了将近大半年,卻鮮少與人交談。向旁人問起來,對他祖籍、來歷,都是一無所知。

謝無咎已去京畿府尹查閱了戶籍文書,這陳周的姓名,都是假的。他僞造戶版,先去了花坊,随後才混進了大将軍府。

“都怪我太慢了。”顏永嘉沒追上人,憨厚的小子有些沮喪。

謝無咎擺了擺手:“瞎怪什麽?那我和孟大人眼睜睜讓他從眼前走了,是不是兩廢物?讓人畫下人像去找。我就不信了,這麽大個大活人,還能平白無故的消失了?”

孟濯纓道:“可曾搜查了陳周的住所?”

“有,有!”顏永嘉一拍腦門,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袱:“老大,我在那小子的住處,找到了許多女子之物,還有一副畫像。”

這包袱是顏永嘉收拾的,因涉及女子閨譽,被他包裹的嚴嚴實實。

謝無咎打開一瞧,無外乎是幾方絲帕,還有一只耳環,另有一支珠釵。

孟濯纓接過珠釵,随便一打眼,就看出來歷:“是金玉坊的。絲帕、耳環,全都是上品。”

她這麽一摩挲,突然頓住:“謝大人,珠釵上有個宣字。”

此時,謝無咎也打開了畫軸,雖然畫卷略顯粗糙,筆觸也有些生硬,也只是區區一個側影,但只要一眼,就确認了。

這畫中人,正是宣夫人。

她實在太美,也實在過于出塵。這畫卷中人氣質不足她十一,也足夠令人流連忘返。

“難道,這個陳周,私下裏竟然傾慕宣夫人?”顏永嘉道,“可是,他傾慕宣夫人,又為何要千方百計的接近将軍府?”

徐妙錦急急忙忙的從家中回來,神情古怪:“老大,我們都忽略了一點。”

謝無咎揉揉眉心:“什麽?”

徐妙錦道:“宣夫人清修之地,就是西山。宣家在西山青玉庵附近有一處宅院,宣夫人就是在此處清修,也時常去青玉庵。而宣家山居,離發現沈将軍屍首的破廟,不到一裏地。”

顏永嘉脫口而出:“難道,沈将軍半夜去破廟,是為了去見宣夫人?”

謝無咎輕拍了一下顏永嘉的腦袋:“傻小子,這話可不能亂說。”

謝無咎不讓說,但眼下的線索,卻都指向了宣夫人,還有這個神秘的、一心戀慕宣夫人的陳周。

若果真沈将軍是去夜會宣夫人,那她的的确确,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謝無咎道:“沒有明證,涉及宣夫人的,一定要謹慎隐秘。”

徐妙錦心裏傾向沈夫人,抿了抿唇,道:“知道。我們也有分寸的,宣夫人怎麽說也是宣大人的女兒,不能亂來。”

謝無咎停下腳步,正色道:“我說要謹慎,不僅僅因為宣夫人,是宣大人疼愛的幼女。更因為,這樁事涉及到宣夫人的閨譽,也涉及到沈将軍死後的聲名。”

“人們對于風月之事,總是具有異常活躍的想象力,善于添磚加瓦,将原本的清清白添補的绮豔斑斓。我們若是不慎透出半點風聲,他們就會聞風而動,寫出十幾二十個亂七八糟的話本子來。而這種事情,一旦起了頭,更是禁難禁止。”

“我們要查明真相,但對于活着的人,對于死去的人,都要負責。”

想到那陳周的行徑,謝無咎滿心厭惡,上馬就往将軍府趕,到了門外得知宣夫人半個時辰前已經回了西山山居,又匆忙趕往西山。

宣夫人卻還沒回來。謝無咎和孟濯纓在山居內小坐片刻,內院突然冒出青煙,也顧不得失禮,連忙闖了進去。

謝無咎說了要秘密、要謹慎,可當晚,就不得不連夜,将宣夫人請到了大理寺。

偏廳裏,宣夫人望着燒了一半的帕子,神色莫名,剛要開口,眼淚就簌簌而落。

孟濯纓遞給她一方帕子,宣夫人掩住面目,纖瘦的雙肩不斷顫抖,許久才漸漸平複。

她的傷心,實在太過壓抑。即便哭了出來,也帶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急于遏制的悲怆。

她不是不想再隐瞞下去,而是真的,真的已經掩藏不住了。

她沾滿淚水的雙眸裏,寫滿了一個女子的情難自禁。

隔了許久,宣夫人才靜了下來,将帕子還給孟濯纓時,不經意碰到她的手。她擡起頭,目光從孟濯纓喉間劃過,很是停頓了片刻。

孟濯纓問:“宣夫人,這帕子可是您的?”

宣夫人摸了摸絲帕邊緣的焦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是。”

絲帕雖然燒毀了一半,但毀去的只是繡圖,上面繡的詩句,依然清晰可辨。

還君明珠雙淚垂,掌上明珠不可憐。

若對照起沈将軍和宣夫人來,還真是應時應景。

謝無咎等人沖進內院時,宣夫人的侍女魚兒正在火盆裏燒東西。

除了這方絲帕,還有一封書信。書信上,是沈将軍手書,約她三更前往破廟一敘。

這也是為什麽,謝無咎連夜将宣夫人請進了大理寺。

孟濯纓淡淡道:“夫人方才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究竟是不是呢?夫人,您今日所言,若與案情無關,我們絕不會透露分毫。但您既然勸秦嬷嬷事無巨細,都要上報大理寺,想必,您一定也想快點找到殺害沈将軍的兇手。耽誤的越久,可越不利。”

宣夫人拿過信紙:“這封信,是僞造的。我之前從未見過。”

這封信件早就和沈将軍的筆跡對比過,粗略一看,幾乎一模一樣。

孟濯纓問:“宣夫人,您如何得知,這封信是僞造的?”

宣夫人笑容苦澀:“他寫這個‘敘’字,這半邊的餘從來不勾,倔強的一豎到底。大人若不信,可以細細比照一番。”

謝無咎找來書信一看,果然如此。

“您對沈将軍很了解。”

“談不上了解不了解。”宣夫人搖搖頭:“只是,早先,沈将軍送過我不少東西,每次都會附着一張小劄。我見多了,自然能認出來。”

“早先?”孟濯纓與謝無咎對視一眼,道,“您說的,是沈将軍與您議親時的事嗎?”

“你們連這個都知道了?”宣夫人驚詫的看了她一眼:“也是,這本來不算什麽秘密。但也算不上議親,當時是餘侯爺引薦,我和沈将軍結識,他正好也缺一位妻子。未必有那麽喜歡我。沈将軍做什麽,都極有計劃,大約是想娶親了,也學人家送些金銀珠寶的小玩意。我和他見面,都有長輩在場,只是尋常朋友,算不上正式議親。”

宣夫人語氣很淡,反複的把“他不喜歡我”、“不算正式議親”,說了好幾遍。好像真的是一個,與姐夫沒有瓜葛的妻妹。

可剛才她忍不住哭出來時,那忍都忍不住的悲意,可不是這麽淡的。

“這封信是假的,您也從未見過,為何又會出現在您貼身侍女的手中呢?”孟濯纓問。

宣夫人微嘆口氣:“我也不知。至于這方絲帕,孟大人,我的确有一塊,也一時沖動題了這麽兩句詩。但只是手寫,當時我就後悔了,親手燒掉了。”

她說出這句話後,明顯輕松了許多。

“我和他……就是那麽一回事吧。這書信,我從未見過,孟大人也知道了,的确是僞造。我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我房中。至于這繡帕,”

她輕微的冷哼一聲,瓊玉一樣的鼻尖皺了皺,十分的讨喜。美人嬌嗔,便連孟濯纓,也看呆了一呆。

“這繡帕不是我的。可這字跡卻和我的幾乎一模一樣。又在我房中,二位大人去了以後,我那侍女魚兒就驚慌失措的想要燒毀,卻偏偏只燒掉了無關緊要的繡圖?呵,兩位大人英明,您說說,倘若我并沒有說謊,那又是誰有問題?”

孟濯纓幾乎都要佩服她了,這種情形之下,還能如此清醒。她食指無意識的蹭了一下手腕上的銀镯,道:“宣夫人,我們已審問過了,您的侍女對您,可是一片忠心。她無意間發現了您藏起來的這些東西,恰好我和謝大人又到了,她驚慌失措,又急于維護您,這才冒險焚燒。”

宣夫人臉色輕微一變:“魚兒沒問題?可絲帕上的字跡怎麽會……”

孟濯纓定定的看着宣韶茵的眼睛,道:“宣夫人,這丫頭滑頭,興許沒說實話。不如,動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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