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審

“沈津煅呢,你們別看他現在做了大将軍,是多麽的威風八面,得意忘形,他小時候,也就是個低賤、下作之人。見了個生的好看、有點身份的女子,就走不動道了。他先認識的宣韶茵,所以一直對她念念不忘,那天他和我争吵之後,就回了書房。我讓陳周假冒宣韶茵的字跡,約他去西山破廟一敘。他果然去了。”

沈夫人目光一轉,秦嬷嬷驚怒傷心,幾欲暈倒。宣韶茵勉強攙扶着她,自己也是搖搖欲墜;她哭不出聲,濃重的悲意壓制了她的眼淚。

沈夫人看着她這樣的傷心,莫名就真的有了一種報複的快感。她一面說,一面流淚:“他到了破廟,當然沒有什麽宣韶茵,只有抱着孩子的我。他接到信猶豫了許久才出門,故而我比他先到破廟,布置好一切。”

徐妙錦問:“你做了什麽?”

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敢相信,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竟然會瞎了眼,娶了一個弑夫的毒婦,更不敢相信,沈将軍會和妻妹有染。

“沒做什麽。只不過是一根特制的鋒利鐵絲。我把兩端分別綁在梧桐樹幹和石柱上,再刷上黑漆。無月暗夜,根本察覺不出。又特意和他約在榕樹旁見面。他到了之後,自然就在那裏等候佳人。小姑娘,你說,這月黑風高,是不是個幽會野合的好時辰?”

“冷是冷了點,不過,人心可是火熱的。狗男女,不怕冷!”

沈夫人恨恨的瞪了宣韶茵一眼,宣韶茵緊緊的攥着秦嬷嬷的衣裳,想開口,又生生忍住了。

沈夫人接着往下道:“我抱着孩子站在井邊,和他說了幾句話,他始終沒給我什麽好臉色。我問他,要不要這個家了,還要不要跟我回去好好過日子。他始終不肯,還說什麽,這一輩子都放不下茵兒。他說,他不能對不起茵兒。他不能對不起茵兒,就能對不起我了嗎?”

沈夫人含淚一笑:“他不讓我好活,那他也不用活了。我假裝要抱着孩子跳井自盡,他果然顧念他的寶貝兒子,急忙過來救我們。他輕功十分的好,又是全力飛奔,所以啊,他自己盡全力的撞在了鋒利的鐵絲上。”

“咚……腦袋就滾下來了。他可能死了,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怎麽突然的,腦袋就滾沒了?”

沈夫人笑出聲:“哈哈哈,他沒想到,我也沒有想到啊!我以為,最多能割喉呢,沒想到啊,直接就把他的狗頭給割下來了!他要是沒這麽好的身手,最多就是割喉,再快也就切掉一半。沈大将軍,真的是厲害!所以,死也能死的這麽潇灑利落……”

宣韶茵顫聲道:“你就沒有想過,他當時跑的這麽快、這麽急切,就是不想你死?你和他夫妻數載,如今他被你親手所殺,你就沒有絲毫的愧疚和不舍?他可是為了救你而死!”

“他要是不想救你,又怎麽會死?”

沈夫人尖利的喊出聲:“我憑什麽要愧疚?這是他自找的!他要是不去赴約,就不會死了。你還敢說,他和你沒有瓜葛?”

“那信呢?”宣韶茵搖搖頭。“我不信。自你們成親,這數年,我和他從未有過只言片語。他怎麽會信那封信我是寫的?他絕不會因為我去西山。”

就如同,她也不會因為他去西山一樣。

無論有多喜歡,不能就是不能。

“呵。”沈夫人冷笑一聲,“大理寺慣會做好人,從你清修之地搜出了私通的書信和絲帕,也能硬還你清白,收起那封信,又算什麽?”

謝無咎和孟濯纓同時搖頭。

謝無咎道:“沈将軍身上根本沒有字條。沈夫人,難道不是被你拿走了?”

沈夫人微微皺眉:“我沒拿,那就是被他自己燒毀了。”

唐笑從懷裏摸出一個紫色藥瓶,慢吞吞的灑了指甲蓋那麽一丁點在陳周的傷口上:“既然沈夫人沒拿,這封信的事,就只能問陳周這個信使了。”

這藥粉不知是何物,剛灑上去,方才還昏死的陳周立刻清醒過來,嗷嗷的叫着,雙手不斷抓着傷口,很快就鮮血淋漓,血花四濺。

傷口當然很疼,可他還是拼命的去抓。

沈夫人撲上來,想要厮打唐笑,卻被輕而易舉的避開:“畜生,你做了什麽?他是無辜的!”

唐笑:“無辜?”

“那就糟了!這刺撓粉剛才好像弄的有點多,這無辜的人,真可憐!啧啧,小無辜,我問什麽,你答什麽,有一句假話,就擎等着自己把自己撓死,哎喲,想想就血腥,太慘了!”

陳周左手抓着右手,像條油鍋裏的活魚,剛下鍋,還要挺着腰掙紮幾下。可唐笑手段真毒,他兩手已經血赤麻糊,整個傷口都已經被自己扒爛了,把手拼命的咬在手裏,還是想要去抓、去撓。

抓了、撓了,疼的像條狗,這傷處還是癢。

唐笑數了五十聲,覺得差不多了,随随便便灑了點藥粉給解了。

陳周這時才真的覺出疼,渾身血水,明明覺得活不成了,可還是意識清醒的活着。

“沈夫人叫你送信,你送啦?”

陳周粗啞的“嗯”了一聲。

“那信呢?沈将軍燒了?”

陳周起初不吭聲,又被唐笑踢了一腳:“是不是還想回味回味方才那滋味?你暴露了,死是一定要死的。可這條命,不是捏在我們高貴正直、卓爾不群的大理寺手上,而是我,唐笑。我們家晏大仵作常說,唐笑,是個沒有底線的畜生。你不怕死,你怕不怕唐笑啊?”

陳周道:“燒了。而且,他一直沒動,一直沒有出門。等到時辰将到了,也沒有動。我急了,又寫了另一封。我告訴他,有關于南狄的重大情報,為了取信于他,還告知,有關于南狄二王子的死因。”

“他是看了這封信,又見地址仍然是西山破廟,這才匆匆出門。他根本不是去見什麽女人的。”

沈夫人略有些木然的轉過眼睛:“不是?怎麽可能不是?什麽南狄二王子,你怎麽會知道?”

唐笑看傻子一樣,看向沈夫人,一反手就用六棱刺挑開了陳周的裏衣。

裏衣上,陳周用布帶把數張公文仔細的綁在肚子上,唯恐遺落,唯恐被人發覺。

這些公文,就是謝無咎和孟濯纓為他悉心準備的,圖文并茂,有所謂的沈将軍要上奏的邊境換防奏折,還有傳說中的部署圖。

唐笑道:“沈夫人,您瞧瞧,罪證确鑿。這位爺啊,就是南狄的奸細。無辜?呵,真夠無辜的!”

沈夫人癱倒在地:“你真的是奸細?”

陳周斷然道:“不是!”

“你真的是奸細。”沈夫人喃喃的重複了一回,可這一句,不再是問句。

做下糊塗事的人,若是糊塗到底,反而是幸福的。最可怕,是突然之間,清醒了。

她在這奸細的唆使下,親手殺了自己的夫君,大周近十年鎮守南疆,抵禦南狄的大将。

她枯坐了一會兒,突然拍着臉道:“你是奸細又怎樣?他還不是和那個賤人藕斷絲連?”

宣韶茵顫聲道:“姐姐做下惡事,還要污蔑我,诋侮沈将軍?不論你信不信,我和沈将軍從來都是清清白白,甚至為了讓你放心,我和他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沈夫人轉過臉,分明一臉不信的樣子:“你本就是個水性楊花之人,如今已經沒了沈津煅這個靠山,自然要愛惜自己的‘閨譽’,好再嫁人。可我說的,也是真的。若不是你們藕斷絲連,沈津煅要抛棄我,我為何要殺他?”

宣韶茵氣的渾身發抖,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抖了半晌,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你……你這固執己見的蠢貨!”

孟濯纓輕輕的扶了她一把,上前一步,流水一樣的目光望着沈夫人的眼睛,似乎要透過這扇窗戶,讀出她的心。

她溫吞吞道:“沈夫人,您可知道,沈将軍在遇害的前一日夜裏,曾經拿了一塊城中宣節校尉的腰牌,去找昔日同僚,請他幫忙調查此人。查什麽呢?調查此人,是否良人,是否值得托付終身。”

“沈夫人,您可知,這塊腰牌是誰的?”

沈夫人故作鎮定:“我又如何得知?”

“這位宣節校尉,是陳穎,也就是今夜抓獲的奸細,陳周。”孟濯纓說道。“這就奇了。沈将軍從前并不認得陳周,是從何處得來的腰牌呢?這腰牌普通,上面卻有一股清而不淡的木樨香味,是金玉坊的香粉,五兩銀子一盒。您說,沈将軍查這人是否良人,難不成是要為誰做媒?為這個用木樨香粉的女人?”

“夫人,您說,沈将軍到底想幹什麽?這陳周看起來,好像是你的情郎啊。”

孟濯纓這雙清淩淩的琉璃眼略微一眯:“沈将軍總不會是發現了你和陳周的私情,想要成全你二人吧?”

“那我可從未見過如此偉大的丈夫……”

沈夫人氣惱的脫口而出:“他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要掀開我,好和那賤人雙宿雙栖!”

宣韶茵怒聲道:“胡言亂語!我和他坦蕩磊落,何來私情?”

沈夫人重重的喘着氣,想起那日夜裏,沈津煅勸她與情郎離開京城生活時,她也是這麽怒氣沖沖的罵他,罵他就是為了踹開她,好和宣韶茵再續舊情。

沈津煅氣的掀了茶碗:“胡說八道!我和她坦蕩磊落,何來私情?”

這兩個人,連說辭都是一模一樣,從來都是,從來都是……天作之合。

從頭到尾,只有她宣瑩配不上沈津煅罷了。

耳邊孟濯纓的聲音,如從天外飄來一般:“沈夫人方才口口聲聲說,沈将軍對不住您,可你卻絕口不提,他對不起孩子,是為何呀?或許,是因為,他本來就沒有什麽對不起這孩子的。是嗎?”

“這孩子,本來就不是沈将軍的?”孟濯纓推斷加上試探,只在片刻之間,就得出了一個最令人震驚的結論。

秦嬷嬷噗通一下坐倒在地:“你這個孩子,到底是為什麽呀?他待你不薄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