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過年

寒假過半,年關将近章修嚴領着袁寧準備年貨。雖然大多數東西都會由沈姨置辦,但他們得去姥姥家一趟,帶去的禮品還是自己挑才能表達心意。章秀靈和章修文被提前接回本家,只有薛女士領着他們回去,薛女士自然沒精力考慮這些。

袁寧與章修嚴坐在書桌前,章修嚴說,袁寧寫,提前把要買的東西分門別類地列在紙上,不到半小時就把購物清單給寫完了。章修嚴叫上李司機出門,到超市和市場按照清單一一買完,還能趕上家裏的飯點。

章修嚴與薛家姥姥那邊通了電話,再次确定到達的時間,就與薛女士一起出發。薛家在另一個市,幾乎跨越整個省,他們到傍晚才抵達那邊的市區。薛家的宅子位于老街區,位于大學附近,是棟獨門獨戶的老房子。

薛家姥爺老了喜歡住在鄉下,章修鳴就是在那裏出事的。自從章修鳴丢了,薛家姥爺一直很自責,年輕時落下不少毛病的身體每況愈下,第二年春天就病逝了。

薛家姥姥是大學教授,薛家姥爺去世後薛家姥姥沒有就此消沉,偶爾學校缺人了她還會回去上上課,甚至帶學生做實驗。

袁寧到薛家時,薛家姥姥正在打毛衣。她面容和善,體态保養得宜,身上透着種知識分子特有的書卷氣。見了袁寧三人,薛家姥姥含笑對薛女士說:“你最受不了做這麽久的車,去休息一下吧。晚飯還沒好,好了再叫你。”

薛女士有點暈車,精神不太好,點頭說:“好。”說完她回了自己沒出嫁時的房間,放下行李躺上床休息。

薛家姥姥慈祥地打量着章修嚴和袁寧。她先拉住袁寧的手,長着薄繭的手掌寬大而溫暖:“你就是寧寧吧?”

袁寧感覺整個人都被那暖融融的目光包裹起來了。他一眼就喜歡上這個滿頭銀絲的老人。他小心翼翼地望着薛家姥姥,點點頭,小聲說:“嗯,我叫袁寧。”

薛家姥姥拿起手裏正在打的背心:“這是我給你做的,馬上就要收線了,來比比看适不适合。我眼神不大好了,太複雜的毛衣打不好,只能給你打件背心。”背心用的是藍色的毛線,毛線軟軟的,帶着點小絨毛。

袁寧沒想到這是給自己做的,有點不知所措,愣愣地不知該說什麽。他鼻頭發酸,望了望章修嚴,又望向薛家姥姥,說:“謝謝……姥姥。”

薛家姥姥“哎”地應了一聲,把毛衣在袁寧身上比了比,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鏡,笑着說:“你大哥說的尺寸很準,不大也不小。”

袁寧說:“大哥也有一件,是灰色的。”他記得章修嚴把那件背心收拾到行李裏了。

薛家姥姥說:“是的,大哥也有一件,秋天叫二舅舅給他送去的。”

袁寧說:“大哥很喜歡穿。”

薛家姥姥眼底滿含歡喜,語氣非常愉快:“你大哥其實挑剔得很,外面買的他都穿不慣。我每年都給他們打一件毛衣。秀秀和修文的也做好了,你們走的時候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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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薛家姥姥把線尾收了,收起毛衣針。章修嚴替袁寧接過背心,讓袁寧把外套脫掉。家裏有暖氣,袁寧穿得不多,裏面是件章修嚴挑的白色襯衣,把背心套進去後襯得袁寧臉色更加紅潤可愛,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章修嚴說:“不錯。”

薛家姥姥讓袁寧轉了個圈,前前後後地看了看,點頭說道:“寧寧長得好,穿什麽都好看。”薛家姥姥張開手,“可以抱抱姥姥嗎?”

袁寧撲上前,主動伸手抱住薛家姥姥。

薛家姥姥蒲扇般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腦袋,嘆息着說:“你四哥若是沒丢,也像你這麽大了。”薛家姥姥沒有小心翼翼地回避,神色看起來溫柔又悲傷。

袁寧笨拙地安慰:“四哥一定很快就回家的。”

薛家姥姥心中發軟,慈和地把袁寧抱到膝上,問起袁寧都讀什麽詩。袁寧看的大多是童話和寓言,偶爾也在章修嚴指導下抄古文練字,古詩古文都能背出不少。薛家姥姥一聽就知道章修嚴花了多少心思教袁寧。

當初章修鳴丢了,家裏亂成一團,她是親眼看着小女兒怎麽把章修嚴推開的。即使她好好開導過章修嚴,也好好照顧着薛家姥爺,還是無法抹掉這一老一小心中的自責與傷痛。薛家姥爺去了,章修嚴變得沉默寡言,越來越像他父親,薛家姥姥一直擔憂得很。

眼看章修嚴終于慢慢走出來了,薛家姥姥自然而然地喜愛上讓章修嚴走出陰霾的袁寧。雖然才第一次見面,但她已經看出袁寧是個體貼又乖巧的孩子。

晚上薛家兩個舅舅也回來了,還有他們家的兩個孩子。兩個小孩見到袁寧都很喜歡,拉着他出去堆雪人打雪仗。章修嚴站在屋檐下看着,免得他們跑到馬路外面去玩。

到了九點,章修嚴就督促袁寧去睡覺。兩個小孩跟着跑到袁寧房間,拉着袁寧說悄悄話:“大表哥很可怕吧?這麽早就叫你睡覺了!”

袁寧說:“我以前在家也是八點多就睡覺的。”他替章修嚴辯解,“大哥不可怕,大哥可好了。早睡早起身體好,能長高!”

袁寧說得非常認真,兩個小孩也産生了疑惑:“那為什麽秀秀姐姐和修文哥都很怕大哥呢?”

袁寧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悶悶地強調:“大哥很好很好。”

兩個小孩本來想蹭着袁寧睡,好繼續聊聊天,結果很快被他們媽媽拎了回去。門被帶上後,袁寧躺在暖呼呼的床上進入夢鄉。

“夢裏”的黑色絲線又少了不少。象牙告訴袁寧,這段時間陸續有那種美麗的光點飄落,讓那黑色絲線融化了不少,池塘裏的水已經滿了大半,再過一段時間也許魚兒就能游進池塘裏自由生活。

小野豬們已經長出粗粗的硬毛,不再适合被抱起來,它們有了各自的性格,比如最小的老六很像羅元良,一點都不愛說話;最大的老大卻是個話痨,每天管着五個弟弟不讓它們貪心地喝太多泉水,見了袁寧就滔滔不絕地給袁寧說起羅元良那邊的事。

——什麽雪太大了白桦林被雪埋了,什麽鴨子飛進了山裏很少再出現,什麽羅元良弄了不少臘雞臘鴨準備送給袁寧當過年禮物——也不知它到底從哪裏知道那麽多事兒。

袁寧聽得津津有味。知道羅元良的打算後,他也開始攢錢,準備給羅元良買點年貨當回禮。

招福最近不知怎麽回事,一直沒有到“夢裏”來,袁寧有點擔心。象牙安慰他:“快過年了,謝老先生會很忙吧,它得一直跟着跑,肯定會很累。”

袁寧點點頭,又和小野豬們說了一會兒話才從“夢裏”離開。

袁寧醒來時,看到窗子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他翻身下床,跑到窗邊打開窗。冰冷的空氣伴着北風湧進屋裏,袁寧覺得自己小小的肺葉都被它給塞滿了。有點冷,但是很提神,他特別喜歡新鮮的空氣,只要呼吸幾下就感覺整個人都變得精神無比。

袁寧麻利地洗臉刷牙,看了看手腕上小小的手表,套上運動服跑出門。時間剛剛好,章修嚴也正巧打開房門走出來。

袁寧很喜歡這樣的日子,高興地喊:“大哥!”

章修嚴的心髒仿佛也被什麽東西填滿了。他領着袁寧出了門,沿着斑馬線穿過馬路,和門衛打了聲招呼,帶袁寧進對面的大學晨練。

袁寧還是第一次來,對這寬敞明亮的大學校園充滿好奇。他忍不住問:“大哥,這就是大學嗎?如果我和袁波都考上了大學,就可以在這裏一起念書了嗎?”

章修嚴說:“不一定。”

袁寧擰起眉頭,不是很理解。袁波明明說考上大學就可以經常見面!

章修嚴耐心解釋:“大學有很多,有在首都的,有在我們家那邊的,也有在姥姥這邊的——國外也有很多不錯的大學。如果想在一起念書,就得考一樣的大學。”

袁寧明白了,用力點點頭,心裏盤算着要好好問問薛家姥姥到底有哪些大學,回頭和袁波商量該考哪個大學。

章修嚴知道袁寧在想什麽,沒有打擾袁寧思考。早些了解這些、早些确立目标也不錯,至少不會輕易被外面的一切誘惑。

兩人繞着校園慢跑,偶爾會見到年紀和薛家姥姥差不多大的老教授踏着晨光在散步。章修嚴以前常過來,與這些老教授都是認識的,不時停下來禮貌地和他們打招呼。

袁寧安靜地聽着他們說話,在對方看向自己時立刻跟着章修嚴喊人。從這些老教授與章修嚴三言兩語的交談中,袁寧知道章修嚴以前其實不像現在這樣早熟和寡言,有了弟弟妹妹之後雖然漸漸會照顧人了,卻也不失孩童心性。有個老教授還說,記得當初章修嚴經常跟着薛家姥爺來“聽課”,幫薛家姥爺把薛家姥姥從學生堆裏搶回來——薛家姥姥在學生裏非常受歡迎,經常被堵着問問題到很晚。

袁寧聽得入神,不時悄悄看向章修嚴,仔細看着那和章先生一樣冷峻嚴肅的臉龐。原來大哥也有小時候嗎?大哥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聽起來好像和現在不一樣……

袁寧跟着章修嚴跑回去,薛家姥姥已經起床,正在廚房做早飯。她的廚藝顯然很不錯,袁寧一進屋就嗅到了撲鼻而來的粥香。袁寧跑進廚房:“姥姥,要我幫忙嗎?”

薛家姥姥慈愛地看着袁寧:“不用不用,就好了。這樣吧,你把碗拿出去,我這就粥端出來。”

袁寧一口答應:“好!”

薛家姥姥看着袁寧邁着小短腿來回拿碗,又想到剛才章修嚴領着袁寧往回跑的模樣。

章修嚴晨跑的習慣是跟他姥爺學的。章修嚴兩個舅舅都在外地任職,章修嚴每到長假就會過來陪他們兩個老家夥,章修嚴姥爺最喜歡這個外孫,每天帶着他出去跑一圈,逢人就得瑟地誇章修嚴聰明穩重,什麽都像他。

薛家姥姥本來還怕章修嚴去晨跑會想起最疼他的姥爺,看到有袁寧陪着他跑頓時心安了不少。她看得出來,章修嚴是真的很疼愛這個來到章家還不到一年的弟弟。

這麽貼心又聽話的孩子,她也很喜歡。

早飯過後,章修嚴有事和兩個舅舅商量,袁寧陪着薛家姥姥包餃子。袁寧還小,捏出來的形狀總沒薛家姥姥捏的漂亮,但他沒有沮喪,認認真真地模仿着薛家姥姥的動作。薛女士喝完粥也加入進來,三個人很快把一家人吃的份都包完了。

時間還早,薛家姥姥把餃子都放進冰箱冰着,坐下和袁寧說話。袁寧還惦記着章修嚴的話,趁機問起薛家姥姥有哪些大學可以考,薛家姥姥聽了覺得袁寧有志氣,笑着把國內大學給袁寧介紹了一遍。袁寧邊聽邊記,把薛家姥姥的話都牢牢地記在心底。

薛家兩個小孩也跑過來旁聽,聽薛家姥姥介紹得有趣,當下就嚷嚷着說自己要考哪個大學。袁寧沒有和他們一樣喊出口,眼睛卻熠熠發亮,心裏漸漸有了方向。

兩個小孩是坐不住的,拉着袁寧去玩兒。薛家姥姥指着客廳的落地窗,叮囑道:“要在我看得見的地方玩兒。”

三個小孩齊齊應了,歡快地跑了出去。

薛家姥姥看向一直在旁邊旁聽的薛女士,開口說:“小幺,你在家時你爸爸和你兩個哥哥都最疼你。你要嫁到章家,他們最開始都是不同意的,但我看你确實喜歡,就幫你勸了他們。”

薛家姥姥突然說起往事,薛女士聽得微微怔神。她喊道:“媽……”

薛家姥姥說:“在章家那種家庭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容易。興懷他打心裏喜歡你,事事護着你,才讓你遠離了那些令人頭疼的紛争。但你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媽媽,也該學着成長了。”她抓住薛女士的手,“你本應是他們的港灣,這麽說你明白嗎?”

章先生是那種利益至上、工作至上的性格,婚姻上卻選擇了對他前程毫無助益的薛女士,無非是喜歡薛女士的純善與柔和。

可是本應成為丈夫和兒女溫暖港灣的人,卻在失去小兒子後徹底崩潰。

薛女士說:“媽,我明白。只是我……”

“不要說你做不到。”薛家姥姥說,“你爸爸去世時,我也以為我會跟着一起走。可有些事熬着熬着,也就熬過去了。有時我回學校上課,也會忍不住看向最後一排,覺得你爸爸還帶着修嚴坐在那,一下課就讓修嚴來和學生們搶人……可是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活着的人還得把日子過下去。”

“我知道。”薛女士鼻頭發酸,“這樣的話,興懷也說過。我保證,不管有沒有鳴鳴的消息,都會養好身體、養好精神,好好照顧孩子們。”

“這就對了。”薛家姥姥拍拍薛女士的手背,“鳴鳴是你的孩子,他們也都是你的孩子,不要因為失去了鳴鳴就忘記這一點。”

袁寧和薛家兩個小孩回來時,薛家姥姥正在整理相冊。薛家姥姥向袁寧招手:“寧寧過來,來看看你大哥小時候的照片。”

袁寧兩眼一亮,跑了過去,趴到桌邊看向薛家姥姥打開的相冊。照片上的章修嚴和他差不多大小,衣服雖然也挺正經,但臉上多了幾分稚氣,絲毫看不出如今的冷厲。

小時候的大哥看着也軟乎乎的。

薛家姥姥邊往後翻,邊給袁寧說起章修嚴小時候的事。

袁寧聽得入了神。

原來小時候的大哥是這樣的!

章修嚴從樓上下來,看見的就是袁寧兩眼放光,指着相冊裏一張照片問:“這光屁股的小孩是大哥嗎?”

章修嚴:“……”

袁寧感覺周圍的氣溫倏然降低。他瞄了眼臉色很臭的章修嚴,跑過去說:“大哥你忙完了!”

薛家姥姥笑呵呵地看着他們。

章修嚴覺得自己兄長的威嚴在袁寧面前永遠只能丢盔棄甲、節節潰退。他說:“我這就去買個相機。”

袁寧有種不妙的預感。

章修嚴瞅着他悠悠道:“給你拍點光屁股的照片做紀念。”

袁寧:……_(:3」∠)_

大哥生氣了!大哥看起來有點可怕!

章修嚴果然弄來個新相機。袁寧時刻警惕着,害怕自己洗澡時章修嚴會破門而入給自己拍光屁股照。後來發現章修嚴只是偶爾給自己和薛家姥姥他們拍拍照,也就放下心來。他膽子也打了,叫章修嚴教自己拍照,沒一會兒就弄明白新相機該怎麽用。

章修嚴見袁寧小手雖小,拿得卻很穩當,也就把相機留在他手裏。袁寧覺得新鮮,每天對着章修嚴咔嚓咔嚓拍照,很快把一卷膠卷給用完了。

章修嚴帶着袁寧去相館曬照片。

袁寧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年齡,跟着相館老板進了那帶着藥液味道的暗房,在旁邊盯了半天。

老板的技術很紮實,不到一小時就把他們帶來的膠卷沖洗完畢,給他們一整沓照片。袁寧覺得小小的膠卷實在奇妙,明明只有那麽小一點,卻能把所有東西清晰地留在照片上。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拍出來的照片,坐在一邊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不時還把照片遞給章修嚴,讓章修嚴也看看照片上的自己。

章修嚴只淡淡地掃了一眼,不發表任何評價。事實上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那麽多表情,明明看上去都差不多,袁寧卻言之鑿鑿地說他當時是在生氣或者在高興。

袁寧一路瞄着章修嚴,回到家後悄悄藏了兩張照片,把剩下的給了薛家姥姥。薛家姥姥摸摸袁寧的腦袋:“你大哥現在越來越不喜歡拍照,以後我要拿到你大哥的照片可就要靠你了。”

袁寧拍着小胸脯,豪氣幹雲地答應:“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章修嚴瞧了他一眼,沒有開口拆他臺。

未來好像突然變得讓人期待起來。

在薛家姥姥這邊再開心,還是要回去的。薛女士領着章修嚴和袁寧回家時已經是年二十七了,章先生馬上就要迎來短暫的假期,他們要一起回本家。袁寧請求章修嚴帶自己再去買了些年貨,準備托程忠轉交給羅元良——程忠每年年底都會來給謝老送些牧場的特産。

章修嚴順便給栾嘉也準備了一份,在回本家之前帶上袁寧去栾嘉家裏。栾嘉看起來氣色很不錯,比前段時間要精神多了,見了章修嚴和袁寧,他高興地撲上來,抱住袁寧不撒手。

章修嚴額頭青筋直跳。

霍森正系着圍裙在廚房做飯,見章修嚴帶着大包小包過來,提出邀請:“留下吃飯吧。”

栾嘉已經被霍森的廚藝征服了:“對對對,霍森做的東西可好吃了。”為了能吃上霍森做的美味,他可以容忍每天少抽幾根煙。他也知道抽煙不好,只是在旁邊沒人勸着,他怎麽可能主動把它給戒了?現在要控制煙瘾确實不太好受,但霍森平時帶着他健身,讓他累得癱軟在床不想動,又用美食犒勞他饑腸辘辘的肚子,他也沒太想念那辣人的煙味兒。

章修嚴見栾嘉滿臉自豪,就知道栾嘉已經接受了霍森。想起霍森說過會陪栾嘉到栾嘉成年,章修嚴徹底放下心來,問栾嘉:“今年也不回栾家過年?”

栾嘉臉上掠過一絲嫌惡:“不去。”他記得他最後一次回去,不僅他父親帶着個女人回去,幾個嬸嬸家的親戚還一個勁往他父親身邊湊,看着就心煩。栾家那邊留給他的記憶太糟糕,他一次都不想回去了。

霍森把湯放下去熬,擦了擦手,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今年我會在這裏過年。”霍森順勢詢問起章修嚴華國過年有什麽習俗,他去找人學習學習。

章修嚴一絲不茍地解答霍森的疑問。

栾嘉在一邊聽得咋舌:“我都不知道有這麽多事兒。”

袁寧很給面子地在一邊應和:“我也不知道!”

章修嚴和霍森都沒理他們。

栾嘉拉着袁寧上樓玩,也不想理他們了!

年二十八,章先生帶着袁寧三人回家。聽說章老爺子為人嚴肅,袁寧有點緊張。一路上他看看章修嚴,又看看章先生,想象他們三個人坐在一起的情景,感覺更可怕了。

袁寧往章修嚴身邊湊了湊。他知道薛家姥姥會對自己那麽好,是因為章修嚴會在電話裏提起他,薛家姥姥對他是愛屋及烏。章家人好像不一樣,他們本身就不親近,章修嚴都不太打電話給他們。

這是他第一次在章家人這邊露臉。

章修嚴察覺袁寧的緊張,開口問:“想去廁所?”

袁寧:“…………”

袁寧忙不疊地搖頭,想問問章家本家是什麽樣子的,卻又因為章先生和薛女士在旁邊而不敢開口。他知道大哥肯定會保護自己,說服自己安心坐着。車子開了将近一個半小時,袁寧來到了章家本家。

平時章家人都湊不齊,到了年二十八,人倒是陸陸續續回來了。章修嚴牽着袁寧的手,教袁寧一一認人,可章家人實在太多了,袁寧見了一圈之後暈乎乎的,只能盡量記住他們的臉,回頭再慢慢把人和稱呼對上號。

章秀靈和章修文被章老爺子帶在身邊學畫,聽到袁寧過來了,馬上跑了出來,拉着袁寧去見章老爺子。袁寧還沒反應過來,就在衆人滿含羨妒的目光中進了章老爺子的院子。

章老爺子正板着臉坐在那兒。

章秀靈和章修文乖乖認錯:“爺爺,我們是聽到寧寧過來了才出去的。”章秀靈牽着袁寧的手上前,“這就是寧寧啊,他可勇敢了,我跟您說過的,當時招福發狂了,特別吓人,寧寧他把我推開了,自己去擋住招福!”

章老爺子銳利的目光落到袁寧身上。

袁寧有點怕生,但還是勇敢地站在章老爺子面前,用烏溜溜的眼睛和章老爺子對視。章老爺子果然和章先生、和大哥很像!就是頭上多了些銀絲,臉上多了些皺紋,但那嚴肅的目光、嚴厲的神色,還有那繃成一條線的嘴唇,看起來都那麽地相像。袁寧沒有感受到章老爺子的嫌惡或者嫌棄,小心翼翼地跟着章秀靈和章修文喊:“……爺爺。”

章老爺子臉皮動了動,開口就問:“你不喜歡當章家人?”

袁寧一愣。他覺得章老爺子好像很不滿意,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大家都很好……”

章老爺子說:“那為什麽你不願意改姓章?”多少人想當章家人還當不了,這小家夥明明有機會改姓章,卻直接把機會推了出去。

袁寧說:“父親說可以不改的。”他想起應紹榮說自己是惡心的私生子,有些迷茫,“我、我一直叫袁寧啊。為什麽一定要改名呢?不改名就不能是章家人了嗎?可、可是改了名字,我也還是我啊。”袁寧想不明白有什麽不同,明明章先生說選哪個都可以的。

章老爺子對上袁寧滿是疑惑的雙眼,莫名有些明白自己兒子和自己孫子為什麽這麽快接受這個孩子。這孩子很乖,也很天真,但天真之中有着自己的堅持,這樣的孩子是他們最無法拒絕的。

這時章修嚴也進來了,他規規矩矩地喊道:“爺爺。”

章老爺子點點頭。

他結束了剛才的話題,對章修嚴說:“回頭給我寫個對聯,我要貼在門口。”

章修嚴答應下來,目光落到袁寧身上。

章老爺子這幾天聽章秀靈和章修文念起袁寧,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自然知道這個孫子對袁寧的偏愛。他擺擺手說:“這孩子的房間安排在你房間隔壁,你帶他過去吧。”

章修嚴牽着袁寧走了。

袁寧緊跟在章修嚴身後。

出了院門,章修嚴才問:“爺爺和你說了什麽?”

袁寧一頓,據實以告:“爺爺問我為什麽不願意改姓。”他把自己剛才的疑惑又說了一遍,想從章修嚴這裏得到答案。

章修嚴擡手掃掃他的腦袋,說道:“沒有什麽不同,不管姓章還是姓袁,你都是你,是我們章家的一份子。以後有人再質疑你,你要大大方方地反駁他們。”他頓了頓,“雖然章這個姓代表着很多東西,但只要你自己有出息,不管姓什麽都一樣——名字只是人的代號而已,它代表的意義只有靠你自己去賦予。”

袁寧用力點頭,表示明白了。經歷了期末那件事,袁寧隐隐意識到自己沒有選擇改姓章會帶來不少類似的麻煩,章老爺子的質問也證明了這一點。聽完章修嚴的話,袁寧心裏不再在意這些事。

袁寧堅定地向章修嚴保證:“我會努力的。”

章修嚴帶着袁寧到自己慣住的院子。章家老宅是老式的的宅子,建築和裝潢都古色古香,園子也打理得極好,冬天都開着點兒花,綴着點兒綠。袁寧把章修嚴幫忙拿過來的行李整理好,又跑到章修嚴房間找章修嚴。

章修嚴遞給袁寧一把尺子:“量一下大小做好标記,我要裁紙給爺爺寫對聯。”

袁寧聽章修嚴提起過對聯,對這項工作有着極大的熱情,按照章修嚴的要求在紙上做好标記。他待在一邊看着章修嚴利落地把紙張裁好,取來筆墨落筆寫對聯。

章修嚴的字是從小跟着薛家姥爺學的,字裏行間都有着薛家姥爺的影子。他選了一副寓意吉祥的對聯寫好,又提筆寫了第二副迎春對聯。他停下來檢查了兩遍,把對聯晾在桌子上,給袁寧講解起兩副對聯的含義來。

這種對聯大多是要多好寫多好,要多吉利寫多吉利,章修嚴從小練字,腦中随随便便就能組出副這樣的對聯來,向袁寧解說起來自然也是駕輕就熟。

袁寧聽得驚嘆不已:“大哥懂得真多!”他聽明白了,這些對聯代表了對新一年、對重要的人的美好祝願。

章修嚴見墨跡幹了,讓袁寧拿着去找章老爺子。

章老爺子已經讓章秀靈和章修文自己去玩,正背着手在走廊上看鳥。見章修嚴和袁寧過來了,也不看章修嚴寫的對聯,直接說:“幫我貼上。”

章修嚴在袁寧協助下把對聯貼在章老爺子書房和卧房門口。

章老爺子提着鳥籠踱步過來,站在書房門口看了半饷,神色有些恍惚。他嘆了口氣:“你姥爺怎麽說走就走?”

章修嚴沉默下來。

是啊,怎麽說走就走?

薛家姥爺本來就病了,章修鳴又在眼皮底下丢了,心裏哪裏受得了?眼看章修鳴找不着了,薛女士崩潰了,薛家姥爺自然就撐不住了。那麽豁達的一個人,臨去時始終耿耿于懷,握住他的手反複讓他一定要把弟弟找回來、一定要好好照顧媽媽和弟弟妹妹……

章老爺子的目光始終沒從對聯上移開。他和薛家姥爺是相識多年的畫友,兩人都愛畫,只是他是業餘的,薛家姥爺卻是專業的。當初國內亂了起來,薛家姥爺的友人們都出了國,只有薛家姥爺撐着一身硬骨頭不願走。薛家姥爺的骨頭是硬的,身體卻沒那麽硬,自那以後就垮了,也虧他看得開,再苦再累都熬了過來。

若不是章修鳴這個外孫突然在那邊出了事,薛家姥爺也許還能再撐上幾年。

這麽多兒子中,他最看重章修嚴父親;這麽多孫子孫女中,他最疼愛章修嚴他們幾個。想到老友一生中所遭遇的磨難,章老爺子就免不了在心底嘆息不已。

章老爺子說:“多虧了你能學到他這手字,”他望向章修嚴,“以後再忙也不要荒廢了。”

章修嚴點頭,領着袁寧去吃飯休息。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

章修嚴一早醒來,準備領袁寧去晨練,袁寧卻捧着一副對聯出來,跑到章修嚴面前說:“大哥,我也給你寫了對聯!”他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寫得不好。”大哥說對聯代表着美好的祝願,他也想大哥在新一年裏開開心心的。

章修嚴看着袁寧手裏的對聯,紅紅的紙張裁得整整齊齊,上面的字也寫得齊齊整整。袁寧才開始練字小半年,寫得不算特別好,但對于一個六七歲的小孩來說已經非常不錯——至少很工整也很清晰,看得出是非常用心在寫。

章修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彎身抱起袁寧,讓袁寧取下書架上擺着的漿糊,說:“你來把它貼到房門兩邊。”

“真的要貼嗎?”袁寧猶豫,“可是我寫得不好看。”他只是想寫給大哥而已。

“已經很好看了。”章修嚴把袁寧抱到門前,讓袁寧往對聯上塗漿糊。

等袁寧貼完一邊,章修嚴抱着他退開一些,和袁寧一起看有沒有貼歪。

一副對聯很快貼完。

袁寧看着覺得自己寫得不夠好。他悶悶地說:“早知道我再多寫幾遍。”他摟住章修嚴的脖子,“我也不會自己寫對聯,只能照着大哥的寫。”

章修嚴聲音微啞:“以後我教你。”

袁寧高興地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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