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往事
袁寧跑下車,追上已經往前走出幾步的青年。他喊道:“記者先生!”
青年記者微訝,轉身看向袁寧。想到那天那個少年的出色,青年記者又釋然。這一帶環境好,治安好,住的人非富即貴,這對兄弟住在這裏非常正常。青年記者說:“原來你們住在這兒啊,真巧!”
袁寧問:“記者先生您也住這裏嗎?”
青年記者說:“我可住不起這樣的地方。”說完他有點吃驚,“你不知道嗎?你說的那個同學就住在這附近啊,就在那邊。”
袁寧順着青年記者指着的方向看去,發現正是那天他和章修嚴晨跑時路過的別墅。袁寧恍然點頭:“原來搬進去的是她們。”
青年記者說:“對,聽說是覺得這邊适合修養,年前才搬過來的。”
袁寧明白了,那天早上從樓上看着自己的那個黑影就是沈晶晶。也許沈晶晶早就注意到他了,也注意到章修嚴對他有多好,所以才打起利用他來引起別人注意的主意。
袁寧問道:“沈同學的弟弟怎麽樣了?還好嗎?”
青年記者說:“程度不算特別深,引導得好的話可以生活自理、正常生活。”他頓了頓,“雖然還是不可能和沒有生病的人比,但至少不必別人幫着喂飯穿衣服。”
袁寧聽青年記者說過自閉症的情況,沉默下來。
見袁寧神色難過,青年記者不有開口安慰:“我幫他們聯系了聖羅倫堡那邊的康複中心,那邊的康複方案已經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驗證,目前看來非常有效。正巧過一段時間那邊的專家要來華國交流,專家答應過來為那孩子看看。”他臉上有着由衷的高興,“不要擔心,會好起來的。”
袁寧說:“記者先生您真是個好人!”
青年記者說:“我只是盡我所能幫一些能幫上忙的事而已。”他嘆了口氣,“我在國外留學時,他們都說學這一行還是不要回國了。可是我還是覺得應該回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這是我能想到的能把自己的影響力放到最大的行業。以前我爺爺因為迷信,讓我弟弟在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青年記者說完後愣了一下,看向安靜聆聽自己說話的袁寧,有些納悶自己為什麽會對袁寧說起這些。他頓了頓,伸手摸了摸袁寧的腦袋,“那時我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也很聽話可愛。”
這或者就是他向袁寧吐露往事的原因吧?
袁寧不知該說什麽,只能說:“原來是這樣嗎?”
青年記者點點頭,說:“先不說了,我要去海關一趟。我的一份國際郵遞包裹被扣下了,我得拿身份憑證去取回來。”
Advertisement
袁寧和青年記者道別,鑽上車回家。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雨,春雨總是這樣延延綿綿,一整天都停不了。眼看沒辦法出去晨跑,章修嚴心情不大好,帶着袁寧在陽臺伸展筋骨,琢磨着要不要把樓下哪個房間改造成健身房。
這個想法得到了袁寧的大力贊同,袁寧高興地說:“這樣媽媽她們也可以一起鍛煉了!”
章修嚴點頭。
沈晶晶轉走了,袁寧旁邊卻沒空下來,原來其他人商量着每天輪流和袁寧坐,絕對不讓袁寧自己坐上半天。據說為了争奪和袁寧同桌的先後順序,班上已經吵了好幾架,最後他們跑去找老師做決定,最後定下了輪換方式:按照座位號來輪。
章秀靈和章修文怕袁寧轉了班不習慣,課間悄悄跑過來看看,結果聽到別人議論袁寧可以每天換同桌的事情。
章秀靈瞠目結舌:“修文,你都沒有這麽受歡迎過吧?”更重要的是,老師居然還由着他們胡鬧——哪有人和全班人輪流當同桌的?
章修文也不知該說什麽。
他有預感,這個乖乖巧巧、聽話懂事的弟弟,以後指不定會有一堆狂蜂浪蝶追在屁股後面。不過嘛,現在大家都還小。章修文說:“這樣不是挺好的嗎?我們不用擔心寧寧不習慣,也不用擔心寧寧會被人欺負了。”
章秀靈看着坐在袁寧身邊、滿臉雀躍地和袁寧搭話的小女孩,不由憂心忡忡地說:“可是我們可能要擔心寧寧被人拐跑了。”
章修文說:“擔心什麽,寧寧比你聰明。”
章秀靈瞪了章修文一眼:“你說什麽?”
章修文笑眯眯:“我說你笨笨的,寧寧比你聰明。”
章秀靈作勢要打章修文。
章修文一溜煙跑了。
章秀靈氣鼓鼓地站了一會兒,見章修文真的跑得沒影了,才生氣地回教室上課。
第二節 課一下課,章秀靈正要去找章修文算賬,就看到一根粉紅色包裝的雪糕從窗子外面伸進來。她轉頭看去,卻只看到一只手拿着雪糕。外面那人貼着牆站着,只露出校服的一角。那熟悉的小嗓兒在外面響起:“這位美麗聰明的姑娘,猜猜是哪個英俊帥氣的小夥子給你送雪糕來了?”
章秀靈一把奪過雪糕,站起來抓住那只手:“章修文,你無不無聊!”
章修文含笑看着她:“這位寬容大度的姑娘一定不會再在意上節課聽到的話。”
章秀靈見其他人都笑嘻嘻地看着他們,沒好氣地說:“回你教室去!”
章修文聽話地走了。
其他女孩兒馬上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說開了:“秀秀,你弟弟好可愛!”“胡說,才不是可愛,是帥氣!”“是啊是啊,像個小王子!”“聽說明晚的晚會他還會有個鋼琴獨奏節目呢!”
章秀靈:“……”
看來她兩個弟弟都有可能早早被人搶走。
真是煩惱啊!
章秀靈拆開雪糕包裝,舔了舔散發着淡淡奶香味的雪糕。天氣還不熱,可是她就是愛吃,春天這種半冷不熱的天,雪糕香香軟軟地在嘴巴裏化開,感覺全世界都變得涼涼甜甜的。
雨一直下到了下午放學。小孩子們湧出教學樓時,天居然放晴了,害得準備拿出雨傘到雨裏玩玩的孩子們都失望不已,只能蹬着小雨靴用力往水窪裏踩,彌補一下不能撐傘的遺憾。
袁寧和宋星辰他們一塊走出校門,摸了摸口袋裏放着的小動物木雕,準備去找葉老說話。沒想到郝小岚指着李司機常常停車的地方說:“寧寧,那是你大哥吧!”
袁寧看了過去,愣了一下,說:“是的。”
章修嚴穿着育英中學的校服,倚着車門站在那裏。章秀靈和章修文都去參加興趣班,回家時間和他不一樣,章修嚴明顯是在等他
袁寧感覺自己做的事大概又被抓包了。
袁寧跑過去喊:“大哥!”
章修嚴看了他一眼,打開車門讓他上車。
袁寧鑽進車裏,瞄了眼李司機。李司機臉上有些無奈,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寫着“對不起我這邊露餡了”。
章修嚴坐到了袁寧旁邊。
袁寧說:“大哥。”
章修嚴看向他。
袁寧說:“你今天怎麽下課這麽早?”
章修嚴說:“最後一節是實踐課,先完成可以先走。”如果不是他提前下課,哪能從李司機的表情裏瞧出不對來?章修嚴看着袁寧,“怎麽?不喜歡我來接你?”
袁寧連連搖頭:“不是!”
章修嚴說:“我妨礙到你了?你本來準備讓李叔叔載你去哪裏?”
袁寧只能老老實實地向章修嚴交待一切,然後抓住章修嚴的手說:“我不是故意瞞着大哥的,我就是想給大哥準備生日禮物。”
章修嚴原以為袁寧是央着李司機帶他去外面玩,還覺得自己把袁寧慣出問題來了。聽完袁寧的話,章修嚴安靜地注視着袁寧。
袁寧被章修嚴看得心裏發慌,把章修嚴的手抓得更緊:“大哥你不要生氣!”
章修嚴說:“我沒生氣。”
袁寧松了口氣。
章修嚴說:“既然你和葉老先生說好了,那就過去吧。”
袁寧兩眼一亮:“大哥也一起去嗎?”
章修嚴說:“我在車上等你。”葉老不趕袁寧,是因為袁寧年紀還小。他可不算小了,他跟着一起進去的話,葉老一定會毫不留情地趕人。
袁寧點點頭,手伸進口袋裏摸摸羅元良送的小木雕。到了四合院那邊,袁寧一個人下了車。大門沒關,袁寧往裏面喊了一聲,沒聽到有人應,想了想,邁開腿跑了進去,找到葉老刻硯的地方。他正要再喊人,卻聽到葉老怒聲從裏面傳來:“滾出去!”
袁寧一愣。
一個中年人狼狽地走出來,身上的西裝被潑了一片墨汁,看起來黑漆漆的,肯定洗不幹淨了。那中年人q氣急敗壞地罵咧起來:“葉文清,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你以為你還是四海硯廠的廠長,我們都得給你當孫子嗎?你早就不是了!就你那早就過氣的鳳硯,現在還有誰會買?沒了薛文成的畫,你什麽都是!你以為誰都是薛文成,忍着你讓着你,還得笑呵呵地受着你的冷言冷語!”
轟隆隆。
天上響起了悶雷。
袁寧抓住門框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往裏看。天色有點暗,葉老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神色裏滿含怒火,太陽穴都微微鼓起。
中年人怕葉老再往自己身上潑墨汁,只好轉身快步離開。
葉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色有點不對,嘴唇有些發青。
袁寧跑了上去,伸長手拍着葉老的背替葉老順氣。他結結巴巴地說:“大哥哥呢?他怎麽不在?”
對上袁寧關切的眼睛,葉老說不出罵人的話,只能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我又不是殘廢,用得着他天天陪着嗎?”
袁寧趕緊問:“您有帶着藥嗎?我幫您拿!”他以前見過有人心髒不好,一發病唇色就發青。有次家裏人一個沒注意,老人家就去了。
葉老伸手往口袋裏掏,結果手有點抖,藥瓶在半路掉到了地上,瓶蓋松開了,藥瓶裏的藥片骨碌碌地滾出了大半。袁寧馬上蹲下把藥片統統撿起來,但不知還能不能用,轉身用桌上的白紙盛好,看了看藥瓶上的用量,給葉老倒了三片藥片。
袁寧說:“您趕緊吃,我去給您倒水!”袁寧手短腳短,但動作很麻利。葉老邊吞下藥片邊看向袁寧,只見袁寧把大大水壺捧起來,小心地往杯裏倒了大半杯水,端着跑回來,說,“水很燙,還不能喝。”
葉老把水接過,放在一邊,端起桌上的茶要喝。袁寧又說:“吃藥不能喝茶,等等就涼了!”他想了想,“要不我幫你把它吹涼,以前媽媽就是這樣的!”
葉老繃着臉:“不用了。”他看着袁寧黑溜溜的眼睛,“你說還有九個木雕,都帶來了?”
袁寧乖乖說:“帶來了。”他把口袋裏的小木雕全都掏出來,擺在桌上讓葉老看。
葉老伸手把木雕一個一個地拿到手裏仔細端詳,覺得這雕工無一處不精彩。袁寧口裏那個少年,看來遇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師父,看得他都有點技癢,想上門去和對方切磋切磋。雕刻技藝是共通的,不管是木雕、石雕、玉雕還是他十年如一日沉浸其中的刻硯,都是雕刻技藝的分支。這位木工顯然沒有任何作品流通在市面上,否則的話他一定會注意到。
葉老難得主動開口:“那個牧場在哪裏?”
袁寧高興地說:“您也想去牧場那邊玩嗎?現在雪快化完了,牧草又長出來了,整個牧場都青青嫩嫩的。大哥說等學校放假了就帶我過去!”
葉老擰起眉頭。
袁寧意識到自己還沒回答葉老的問題,趕緊拿過在桌上攤開一張紙,刷刷刷地把牧場那邊的地址寫出來,還寫上了牧場那邊的電話。第一次去牧場那邊時,章修嚴就讓他把這些全部背下來了。
葉老接過袁寧遞來的地址,還沒看牧場的具體位置,就被袁寧的字勾住了目光。雖然袁寧還小,腕力不足,寫出來的字有形無骨,但葉老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在學薛文成的字。
葉老看向袁寧:“薛文成親自教你練字的?”
袁寧愣了一下。他茫然地問:“您說的是姥爺嗎?”
葉老沉默着,算是默認了。
袁寧說:“是大哥教我的,”他頓了頓,“我去年才到家裏來,那時姥爺就已經不在了。”
葉老呆住。
過了好一會兒,葉老才壓下滿臉的不敢置信,握緊拳開口:“你是說他死了?”
一道閃電在天邊劃過。
轟隆隆。
雷聲又悶悶地響起。
袁寧愣愣地看着葉老的表情,感覺自己又說錯話了。他趕緊伸手拍葉老的背。
這時葉老的孫子從外面走了進來,身上穿着雨衣,手裏提着食盒。見葉老唇色泛青地坐在那兒,連沾滿泥巴的鞋子都顧不上脫,跑過來說:“爺爺你怎麽了?藥呢?怎麽不吃藥?”他伸手往葉老口袋裏掏。
葉老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吃過了,死不了!”他轉頭看着袁寧,“薛文成才六十五歲!他怎麽會死!你扯謊也該扯得靠譜點!”
袁寧說:“我、我沒有說謊!”
葉老的孫子連忙給袁寧使眼色。
葉老注意到孫子的舉動,一顆心直直地往下沉。他厲聲問:“葉陶,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葉老的孫子和袁寧一起伸手替葉老順氣,口裏喊道:“爺爺。”
葉老聽着孫子的語氣,驀然明白過來,袁寧說的是真的。
葉老猛地想到薛家姥爺最後一次登門時,他依然沒讓他進來,還讓孫子把門栓拴好,牢牢地鎖起門,別讓他踏入半步。
薛家姥爺在門外嘆着氣說:“我也不知還能來多少次。”
沒想到那就是最後一次了。
葉老慢慢平靜下來。
他說:“什麽時候的事?”
“兩年多前了,”袁寧說,“難念七月初的時候,姥爺那邊鬧洪水,那洪水來得急,四哥丢在洪水裏了。大哥說,姥爺本來就生着病,四哥一丢他就撐不住了,是在八月去世的。”
“七月初?”葉老念着這個時間出了神。兩年多前的六月底,薛家姥爺還來過這邊。那次以後薛家姥爺就再也沒出現,他以為兩個人終于迎來了老死不相見的結局,原來不是,原來薛家姥爺已經不在了,他痛恨着的人早就已經撒手人寰,記着過去那些恩恩怨怨的人只剩他自己一個。葉老嘴唇抖了抖,切齒罵道,“死得好!”
袁寧愣了一下,終于生氣了:“你怎麽可以這麽說!”
“薛文成都死了,你還來做什麽?”葉老手一直在發抖,“他早該死了!”他轉向自己的孫子,“還愣着幹什麽?把這家夥趕出去!你奶奶和你叔叔就是被薛文成害死的!他毀了我們葉家,怎麽還有臉上門來!早就該死了!”
葉老的孫子忙抓起袁寧的手,拉着袁寧出了門。等走到葉老聽不見他們說話的地方,他才開口說:“你不要放在心上,自從奶奶去世以後,爺爺就一直這樣。他心髒不好,我們都盡量不刺激他。本來我看他挺喜歡你的,還以為這次他可以解開心結,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袁寧想起葉老剛才的神色,已經明白過來。在葉老心裏,姥爺是非常重要的。可是他為什麽說姥爺害死了他妻子和他兒子呢?
袁寧想到章修嚴口裏的姥爺。
那是個很親切的老爺爺,姥姥上課時會帶着章修嚴去搶姥姥,春天和秋天到來時會給村裏的孩子們畫風筝。那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會害人?
袁寧看着外面灰沉沉的天,感覺心裏沉甸甸的,卻說不出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一把傘擋在袁寧頭頂。
袁寧擡頭看去,看見了撐着傘的章修嚴。章修嚴一句話都沒說,抱起袁寧,把他帶上車。袁寧忍不住看向車窗外。
外面雨淅淅瀝瀝地下,落在翠綠的竹葉上,又緩緩彙成水珠從竹葉上滑落,打得地上的竹殼啪嗒啪嗒作響。這雨蒙蒙的天氣,讓那座藏在竹林裏的四合院變得朦朦胧胧,仿佛根本不屬于這世間。
袁寧把視線轉回章修嚴身上,不知該不該開口。
章修嚴擰着眉:“有話就說。”
袁寧說:“他不知道姥爺已經不在了。”他望着章修嚴,“他和姥爺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嗎?”
“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親人,”章修嚴說,“他從小沒了父母,又不愛說話,經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不成自己分到的任務,拿不到工分領米吃飯。姥爺經常幫他分擔任務,或者把自己的米分給他吃。發現他有天賦之後,就鼓勵他往刻硯的方向發展。那會兒硯石價錢還沒炒到那麽高,他們家鄉到處都是硯石,可以用來練習。後來姥爺開始學畫,經常把自己的畫送給他,讓他照着刻。他進了四海硯廠,他的硯臺也越來越受歡迎,姥爺卻還沒有闖出名堂。”
袁寧安靜地看着章修嚴。
“直到姥爺認識了爺爺,才有人注意到姥爺的畫。”章修嚴頓了頓,“姥爺真正成為畫壇泰鬥,是被邀請去畫華夏會議中心的壁畫之後。”
袁寧認真聽着。
章修嚴說:“後來也是因為這壁畫,姥爺才遇上事兒。當時國內亂了,不管有沒有問題都可能被咬上一口,連常務委員都出了事。上面讓姥爺去把壁畫修改好,把其中幾個人去掉,務必要将‘成分不對’的人統統抹光。姥爺是倔脾氣,不願去,就出事了。”
袁寧聽得懵懵懂懂。
這些事對他來說太複雜了。
章修嚴也沒想着讓袁寧聽懂,只是想把這些事說出來。
“當時葉家那邊也出事了,葉夫人懷着身孕,上門來姥爺家求助。當時已經有人找到了姥爺家,姥爺怕自己的事連累了葉夫人,就擺出冷臉把她趕走了。”章修嚴目光沉沉,“結果葉夫人離開姥爺家不久就早産了,又碰上難産,最後孩子大人都沒保住。所以他一直覺得是姥爺害了葉夫人,姥爺也一直因此而愧疚。”
袁寧說:“可是姥爺并不是想害她啊!”
章修嚴安靜下來。他們都明白,他們也都相信,可是葉老不信有什麽辦法?來自親如兄弟的人的懷疑,像是一把淬着毒藥的尖刀,冷不防的紮你一下的話很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最後那段日子,姥爺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熬過去的?先是老友一如既往的拒見,然後是外孫丢在洪水裏,他心裏有着自責、有着痛苦、有着不願對任何人說起的遺憾和期盼。一直到最後,一切都看不見半點轉機。
袁寧站了起來,張手緊緊抱住章修嚴,軟聲安慰:“大哥不要難過。”
章修嚴伸手把袁寧抱入懷裏。
在這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麽需要有人對自己說一句“不要難過”,這麽需要從別人的安慰裏找到繼續往前走的動力。也許章先生把葉老的地址透露給袁寧,并不是真的要袁寧讨來那一方硯臺,而是讓他有機會把壓在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一個人牢牢記着這些事,實在太累了。
聖羅倫堡。
普爾曼家族。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放下手裏的邀請函。
男孩好奇地問:“又是無聊的宴會嗎?”
男人說:“倒也不是,是凱恩斯家那邊的,可以去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