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入夢
酒店的被褥雖然柔軟幹淨,章修嚴卻還是擰緊眉頭。陌生的空氣、陌生的氣息、陌生的一切,讓他在夢裏翻了個身。
章修嚴隐隐聽到有老師在講課,擡眼看去,是高三的班主任許老師。許老師戴着黑框眼鏡,鼻梁有點塌,嘴巴有點憋,有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利嘴,班裏人都被他找去單獨談話過,誰的眉頭一動,他就能曉得對方想做什麽。就連他這樣不愛說話的人,許老師也能一眼看出他狀态不對,讓他去校醫室量個體溫吃個藥。
章修嚴頭有點疼,竭力想聽清許老師講課,卻發現只能看見許老師癟下去的嘴唇一張一合,什麽聲音都聽不清。難道發燒了?章修嚴想摸摸自己的額頭,另一只手卻提前捂在了上面。
很快地,旁邊的人站起來向老師報告:“老師,他生病了,我扶他去校醫室看看。”
這聲音有點陌生,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章修嚴循聲看去,只見身邊的人身影纖細,臉龐被燦亮的陽光籠罩着,怎麽都看不清晰。這不是他的同桌。這是誰呢?他總覺得那清越明亮的聲音聽來有些耳熟。
旁邊的人得了老師的許可,伸出纖弱的手扶起他。明明那麽纖細、那麽瘦弱,卻穩穩地撐住他的身軀。章修嚴轉頭看去,卻還是看不清晰,只覺得這少年身上幹淨溫柔的氣息熟悉得叫他眷戀。
到底是誰呢?
沿着校道往前走,兩旁的樹木剛長出新芽,都鮮嫩得很,只有偶爾間雜其中的青松顯出幾分老态。風徐徐吹來,好像帶來了春天濕潤的、新鮮的花香味。章修嚴說:“我自己走。”
旁邊的人含笑說:“好好好。”扶着他的手卻沒有松開的跡象。
前方的路變得很漫長,章修嚴不由得加快腳步,想快點走到校醫室,看看自己是不是燒壞了腦袋,居然會覺得這樣一直走下去也不錯。這不正常。不正常的想法應該被糾正。
也許是因為他心裏這般急切,校醫室終于出現在眼前。他松了一口氣,但又有些失落,又忍不住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少年的模樣還是看不清晰,只有少年身上那種幹淨美好的氣息圍繞在他周圍,叫他每一下呼吸都被它籠罩其中。
章修嚴眉頭微微皺起,不太明白心底滋長着的、氤氲又朦胧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少年的聲音溫柔清亮,如同山中叮咚作響的泉水:“放心,我不走,我送你進去,在旁邊看看書,等你吃了藥或者打了針再和你一起回去。”
他又不是怕少年離開。
章修嚴在心裏說着,邁步走進彌漫着淡淡藥材味道的校醫室。
校醫室的小病房,狹窄卻幹淨,窗戶很大,非常明亮,不像一般病房那樣陰沉沉地叫人難受。章修嚴轉頭看去,想要把身旁的少年看個仔細,那種亮亮的光卻怎麽都揮不散,把少年整個人都覆籠住,叫他沒法窺見那張他極為渴望看清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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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果然陪伴他到打完針吃完藥。
這個學期結束後,他們就要畢業了。章修嚴見少年在一邊安靜看書,突然開口問:“你要考什麽大學?”
少年合上書,臉上好像帶着點兒笑意。他說:“我嗎?我和你一樣啊,我也要考首都大學,以後我們可能還可以繼續當校友呢。”
章修嚴心裏莫名有點歡喜。
兩個人回到教室上課。
午後的風催人入睡。不知不覺間,身旁的少年趴到了桌子上,兩條纖細的手臂微微彎起,彎成最适合枕着的姿勢,臉蛋藏在裏面,只讓人看見他細柔的烏發。那頭發真漂亮,烏黑柔軟,風一吹來,它們就跟着風微微拂動,像小小的羽毛一樣掃在人心裏。
以後還可以當校友嗎?
章修嚴在心裏暗暗想着。
那可真好。
許老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章修嚴猛然回神,悄然伸手推了推身旁的少年。
少年轉醒,微微擡起腦袋,眼睛還迷蒙着,眼底帶着點兒困意帶來的水汽,迷迷糊糊地看向他。明明是不一樣的臉,明明比認知中的人要大上好幾歲,章修嚴卻一下子把少年認了出來。
章修嚴霍然站起身。
其他人都齊齊看向他。
他眼裏卻只剩下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少年雖然長大了好幾歲,面容卻天真猶存,高高興興地朝他一笑,驀然讓那段枯燥冷酷的歲月也都染上了美好和溫暖。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他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章修嚴的心髒猛烈地跳動着,一下更比一下快。他怎麽會覺得,如果這不是夢就好了——如果這是真的就好了——十幾歲的年少時光有人長伴身邊,然後他們一起高考、一起上大學、一起開始工作——一起解決人生中遭遇的每一個困惑和困難。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大哥。”軟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章修嚴睜開眼。
四周變得很安靜。
再沒有什麽高三,再沒有什麽少年,再沒有什麽約定。
他的十六七歲已經過去了——徹底地過去了。
而夢裏那少年的十六七歲還很遠。
強烈的渴望與強烈的失落交織在心頭,讓章修嚴久久無法真正清醒過來。
袁寧緊張地坐在章修嚴床前,緊緊抓住章修嚴冒着汗的手。他知道大哥肯定是做噩夢了,他以前也經常這樣,一夢見可怕的東西,醒來後掌心就濕漉漉的,全都是冷汗。袁寧努力安慰章修嚴:“大哥不怕,做夢都是假的!”
章修嚴終于緩過神。他側過頭,定定地注視着袁寧滿含關切的眼睛。這兩年來,袁寧交了很多朋友,平時也獨立了很多,黏着他的時間越來越少。夢都是現實的反應,可能在聽袁寧說過“真想和大哥一起念大學”之後,他就一直記在心裏,最後折射進夢裏面。
章修嚴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他回握袁寧的手,緩緩說:“我知道,別擔心。”
夢就是夢,永遠不可能成真。他只是太渴望被人需要、太渴望和人親近而已。這小結巴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闖入他的人生之中,才會這麽快就搬進他心裏牢牢紮根。
只是這樣的渴望終究不正常。如今一切都已回到正軌,章修鳴回來了,薛女士病好了,家裏一切都好。他以後會有自己的家庭,袁寧以後也會有自己的家庭,總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一輩子都這樣想要對方對自己有不一般的依賴、想要和對方有不一般的親近,小孩子長大了就不該再允許他産生這樣的想法。
更何況他是一個馬上就要成年的人了。
章修嚴松開了袁寧的手,繃起臉打發袁寧去刷牙,自己也下床換好适合外出的衣物。等袁寧從浴室出來了,他才拉開窗簾,讓刺目的陽光灑滿房間。
天亮得真早。
袁寧被陽光照得微微眯攏眼睛,适應陽光後才看清章修嚴嚴肅的側臉。大哥好像變得有點不一樣了。袁寧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覺得章修嚴一下子離自己遠了很多。
見章修嚴到浴室裏刷牙,袁寧打開背包,翻找了一會兒,找出一大一小兩個口罩。這邊是市區,汽車尾氣很多,早上的空氣不太新鮮,出來時四哥對他說早上出來跑步要記得戴上口罩。袁寧準備行李時把章修嚴的口罩也準備了。
袁寧麻利地給自己戴上。
聽到浴室門喀拉一聲被拉開,袁寧穿着酒店準備的小拖鞋跑過去,仰頭對章修嚴說:“大哥,我幫你戴口罩!四哥說到了這邊要戴的!”他踮起腳,努力想把口罩帶子挂到章修嚴的耳朵後。
章修嚴覺得袁寧随時會撲進自己懷裏。
這個念頭閃過時,章修嚴猛地退開兩步。見袁寧茫然地看過來,章修嚴面色微頓,伸手接過袁寧手裏的口罩:“我自己戴就好。”他見袁寧臉上帶着點失落,更确定必須要嚴格要求袁寧獨立一點。沒有人可以為另一個人的一生負責,他也不能。所以他不能縱容自己,更不能縱容袁寧。
章修嚴在袁寧的注視下把口罩戴上。
袁寧懵懵懂懂。他發現自己和章修嚴之間有些東西正悄無聲息地改變着,可他并不明白那是什麽。他只能靠感覺去理解章修嚴的意思,章修嚴是不希望他和以前一樣黏人、不希望他和以前一樣太依賴他。袁寧心裏酸酸澀澀,不過也知道了章修嚴的意思。他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那麽軟弱、那麽愛撒嬌。
袁寧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對。他不該一看到大哥就想親近一點、更親近一點。他露出笑容:“大哥我們去跑步吧!等大哥上了大學,我們就不能再經常一起跑步了!”
章修嚴看着袁寧臉上的笑,捕捉到了裏面潛藏的不舍和酸澀。他心髒也跟着抽了抽,面上卻只是“嗯”了一聲,領着袁寧出了門。
袁寧像平時一樣注視着章修嚴高高的背影。他到章家才兩三年,感覺卻像過了二三十年。大哥說的話他都聽,大哥讓他獨立一點他就獨立一點,只要大哥還是他的大哥就好。
袁寧跟章修嚴一前一後地繞着前面的長橋往前跑,金燦燦的太陽躍出了水面,照得江水燦然一片,清晨的霧氣也随之散開。初秋的沁涼已悄然滲入風中,讓袁寧覺得面上涼涼的,有點舒服。袁寧高興地和章修嚴說起話來:“空氣也沒有四哥說的那麽糟糕。”隔着口罩,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但還是掩不住話裏的歡欣。
章修嚴“嗯”地一聲,算是回應。他的腿比袁寧長,本應跑得比袁寧快很多,但這兩年多來他早已養成習慣,不慢不快的步伐正好能讓袁寧跑着跟上。
“大哥。”袁寧喊。
章修嚴轉頭看去,只見袁寧臉上泛着充滿活力的笑容,白裏透紅的皮膚紅潤又有彈性,能喚起所有人的喜愛之心。
“我真想一下子就長大,”袁寧覺得很矛盾,“可有時候又一點都不想長大。”
“很正常。”章修嚴放慢腳步,看着袁寧額上滲出的汗珠子,忍住沒擡手幫袁寧擦掉。他想抱一抱袁寧,又想起自己剛剛下定的決心,于是在原地站定,目光與袁寧天真懵懂的視線膠着在一起,“有時我也想你一下子長大——可有時我又不想你長大。都是一樣的。”
袁寧本來覺得有點難過,聽到章修嚴說的“都是一樣的”,心裏的難受和酸澀霎時間一掃而空。
是的吧,都是一樣的!大哥也是想和他親近的,只是人總要長大,總要學着自己往前走,不能整天想着依賴別人。
“我知道了!”袁寧抓住章修嚴的手,“羅元良把小野豬們放上山時我也很難過,但羅元良告訴我,小野豬就該學會在山裏生活,要不然長大了,白桦林藏不下它們了,它們就會被人抓走吃掉。所以它們必須學會使用自己鋒利的爪子、必須學會使用自己尖尖的牙齒、必須學會捕捉獵物和躲避敵人。如果太依賴我們的幫助,只會吃被我們幫忙處理好的食物,它們是沒辦法自己生存下去的。”
章修嚴耐心聽着袁寧說話。
“大哥放心!”袁寧認真地保證,“我也會像小野豬它們一樣,變得更獨立一點,不會再讓大哥整天為我操心!”
章修嚴對上袁寧堅定的目光,心髒深處輕輕顫動着。這小結巴還是這麽敏感,他什麽話都沒說,只是表現出輕微的疏離,這小結巴就自己把一切都想明白了,還替他找到了最好的理由。
這樣的弟弟,他怎麽舍得疏遠呢?
章修嚴心裏亂成一團,面上卻點着頭,擡手摸摸袁寧的腦袋,難得地開了個玩笑:“小野豬。”
袁寧瞪圓眼,認真地反駁:“我不是小野豬!”
章修嚴又點了一下頭:“好,你不是小野豬,”他繼續揉亂袁寧的頭發,“小結巴。”
袁寧說:“我很久以前就不結巴了!”
章修嚴往前跑去,口裏說道:“以前結巴。”
“可是已經不結巴了。”袁寧追上章修嚴,努力強調。
“緊張起來還是會結巴。”章修嚴駁回。
“……給別人亂起綽號是不對的。”
章修嚴腳步微微停頓,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寧寧。”
袁寧聽得心怦怦直跳。所有人都這麽喊他,可是章修嚴喊起來卻不一樣——章修嚴喊他們所有人都是喊全名的,這樣喊他還是第一次。他仰頭看着章修嚴被陽光照耀着的臉龐,心裏高興極了。袁寧沒有把這種莫名的開心說出口,而是指着前面的高樓說:“大哥,我們好像快要跑回酒店了!”
章修嚴看了看表:“我們吃個早飯就去文化館那邊。”
文化館坐落于首都東區,離首都大學大約三十分鐘車程,離酒店卻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鐘就看到了。袁寧昨天已經和章修嚴來過,卻還是覺得文化館修得很漂亮,整個文化館的設計非常古樸,仔細辨認的話,能看出屋檐和牆體上融入了無數文化元素,簡直就像一本越讀越有味道的書。
章修嚴帶着袁寧往裏走,不少家長都已經帶着孩子過來,一般而言能進決賽的都是初高中的學生,所以也有一些是自己過來的。章修嚴掃了一圈,發現袁寧是參賽學生裏最小的。
正想着,周圍就傳來議論聲:“聽說今年有個小學生入圍了,而且那小學生才八九歲,這算是這麽多年來第一個這麽小就入圍的吧?這可是全國青少年書法大賽,哪個不是練了十年八年的!練字的年頭都比他的歲數多!”
“不會吧?有小學生入圍了?現在各種比賽越來越多,人心也越來越浮躁,哎。”
“是啊,以前都是老老實實埋頭練字的,現在的人想法越來越多。”說話的人壓低聲音,卻還是恰好能讓周圍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我聽說不少人為了給自己孩子鍍金或者加分,都偷偷摸摸地在暗地裏使勁呢。”
“真的?”周圍的人插嘴,“我就說了,上次我家隔壁那個連買醬油都能弄錯錢的家夥怎麽能捧回個物理競賽二等獎,敢情連這些比賽都有黑幕。這世道啊!”
孩子陸陸續續進了場,等在外面的家長們都湊在一起,話題七拐八彎,把社會風氣和社會法度裏裏外外議了個遍,大多覺得但凡自己孩子不拿獎、別人家孩子拿了獎的比賽都黑幕重重。
袁寧小心翼翼地看向章修嚴。這些人剛才說的是他嗎?
章修嚴神色不變,牽着袁寧的手越過前面的家長,走到比賽場地門前才松手讓袁寧自己進去。
其他人都注意到這麽個出色的少年,再看向比章修嚴矮了許多的袁寧,心裏咯噔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知道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有沒有被這對兄弟聽見。一時間所有人都有些讪讪然,誰都沒再開口說閑話。
袁寧走進比賽場地,拿出自己的參賽證明,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位置,乖乖地坐在那兒等待比賽開始。
進入決賽的參賽者們目光都往袁寧身上飄。
沒辦法,袁寧實在太小了。書法比賽雖不如數學、物理比賽熱門,但因為是個全國性的比賽,參加的人也不算少。這麽小的孩子能過關斬将進到決賽,不管是真材實料還是走後門都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一看之下,就更挪不開眼了。
袁寧穿着和章修嚴一模一樣的衣服,這套衣服穿在章修嚴身上有種成熟的感覺,穿在袁寧身上卻完全不一樣。明明也是白色的內襯、深灰的外套,卻因為胸前別着個小胸章而變得可愛多了。
當然,所有人看到他時都不會注意他穿着什麽衣服,更多的是被他的眼睛所吸引,覺得那雙眼睛亮得叫人移不開眼。注意到袁寧正安安靜靜、認認真真地等待着,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變得安靜平和。
是啊,這可是決賽,他們好不容易才等到這裏,想那麽多有的沒有的做什麽?還不如好好穩住心情,拿出最好的狀态來考試。
代表書法協會過來主持比賽的負責人很快到場。瞧見場內安靜有序,負責人非常滿意,他主持這比賽幾年了,什麽狀況都出過。近幾年經濟發展越來越快,人心浮動越來越嚴重,家長們都浮躁了,功利心和目的性也都越來越強,連帶地也影響到了孩子身上。于是參賽的學生越來越多,真正熱愛書法的人反而越來越少。
負責人掃視一圈,看見年紀最小的袁寧時,愣了一下,想起看初賽作品時看見過的字。這孩子年紀雖小,字卻已經很不錯,看得出平時有認真踏實地練習。只是這種跨省份的比賽作假很容易,即使有人作保他心裏還是有點兒懷疑。
負責人不由多看了袁寧兩眼。
袁寧注意到負責人的目光,心裏有點忐忑。剛才在門外聽到那些家長們的議論,他才知道自己的年紀是最小的,也才知道自己會因為年紀小而被懷疑比賽有黑幕。這個負責人也是這麽覺得的嗎?
袁寧不由又想到袁波,袁波也是這樣的吧,年紀小,家裏窮,什麽條件都不好,能拿下全國數學競賽決賽的參賽名額,一路走來肯定遭受不少懷疑和非議。
想到這裏,袁寧心裏一陣難受。
袁波比他更不容易!袁波比他更辛苦!袁波都憋足勁擠上來了,他什麽都有,怎麽可以落後!有人懷疑的話,證明給他們看就好了,心裏打什麽鼓——他又沒有走後門!袁寧別的沒有,就是骨子裏藏着股倔勁,沒了最初的忐忑,他反倒更加鎮定,目光也變得堅定起來。
負責人宣布開始後,袁寧攤平桌上的白紙,在心中先構思了一番,拿起筆擡腕寫了起來。
負責人見袁寧最先提筆,有些訝異,稍稍走近一些,目光落在袁寧寫出的字上。
定睛一看,負責人的目光就凝在了上面。
袁寧的字和初賽作品一模一樣。
不,不對,比初賽作品又要好一些。
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誰都無法言說的逼人銳氣好像能透出紙面!明明八九歲的小孩腕力不足、明明這小孩看起來不像是練了很多年的,寫出來的字卻不僅有形——還有了神!這是天賦嗎?負責人看向袁寧平靜之中猶帶幾分稚氣的臉龐,覺得自己剛才的懷疑實在太不應該。
等袁寧寫完一整句詩時,負責人微微一頓,心中泛起陣陣苦笑。
——自小刺頭深草裏,而今漸覺出蓬蒿。
作為書法協會的核心成員,負責人的文化素養還是過得去的,對這首詩的後面一句自然爛熟于心——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
這是唐代詩人杜荀鶴的《小松》,明裏寫松、實則寫人,看來自己懷疑的目光被這小孩給發現了,這小孩寫來刺他一句呢!沒想到這小孩看起來軟和可愛,脾氣卻不小。若是換成別人可能會不高興,負責人卻不一樣,他由衷喜歡這樣的孩子。
小孩子就該有點脾氣、有點朝氣!
負責人沒再往下看,笑着踱步到其他參賽者那邊看他們寫得如何。
袁寧一鼓作氣地寫完,看着桌上擺着的詩,突然覺得有點不适合。但時間已經不夠再重寫了,袁寧只能放下筆,再把它仔細看了一遍,才垂手坐下,待比賽結束。吃早飯時大哥說,袁波今天下午才有火車回南邊,比賽結束之後他還可以去找袁波吃個午飯、和袁波到處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