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種子

張大河沒有跟着進去。圍牆之內有延綿的暖房, 有些掩蓋得密不透風, 有些是玻璃蓋成的, 隐約可以看出裏面蘊藏着的蓬勃生機。袁寧很喜歡這裏。他感覺風到了這裏以後變得細細柔柔,仿佛突然到了春天, 一點也不冷了。袁寧轉頭看向廉先生,廉先生也在看他。

廉先生說:“這裏氣候特殊,四季如春, 所以植物長得特別好。山下是花房,用來育種和育苗,在往上一些是園圃, 長着給水雲間供給的蔬菜,也搞點養殖。”他走得慢而穩, 等整個腳掌完全踩到地面了, 另一個腳掌才跟上, 等走到第一座暖房附近,他才從旁邊拿起根拐杖, 用杖撐着往前走。廉先生邊走邊說, “我腿腳不好,走得慢, 你們不要見怪。”

袁寧愣了愣, 看向廉先生的腿, 感覺有絲絲寒意從裏面透出來。是因為這種古怪的寒意,所以廉先生的腿不好嗎?袁寧若有所思地跟在廉先生身後往前走。

農場裏的種苗基本是自己育種的,山下平坦的田野種糧食, 引山上的湖水澆灌,山上的作物種類又多又雜,有花卉、有果蔬、有棉麻,但整座山看起來非常大,這麽多的作物藏在裏面一點都不雜亂,反而有種渾然天成的和諧感,仿佛它們天生就該生長在這裏。

袁寧很快看到了山上的大湖。它不僅沒有結冰的跡象,還散發着絲絲熱意,雪白的水蒸氣萦繞在湖面,朦朦胧胧,宛如仙境。稍稍走近一些,就能看見有魚兒歡快地躍出水面。

真漂亮啊!

走到湖邊,湖岸是高高低低的岩石,上面沒有半點積雪。袁寧蹲下去摸了摸,發現岩石暖暖的,仿佛湖底下燒着火,大湖像個鍋,一直溫着水,連帶整座山也溫暖如春。袁寧驚奇地問:“底下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在燒着呢?”

廉先生說:“是底下藏着一些吸熱能力強的礦藏,把四周的熱都吸收過來。”

“所以這邊的花兒才開得這麽好!”袁寧恍然了悟。

袁寧四人跟着廉先生走過藥圃、花田和蔬果園。栾嘉拉袁寧摸摸這個果子,再摸摸那個果子,覺得稀奇極了。他雖然不熟悉各個季節的蔬果,但也知道有些果子不該在這季節出現!

繞着湖逛完一圈,袁寧感覺兩腿有點發麻。他體貼地說:“廉先生您累了吧?謝謝您帶我們逛這麽久!”

廉先生氣息平和,神色也很平靜:“沒什麽,反正我也沒多少事要做。”他望向袁寧,“你是準備在牧場搞大棚種植?”

袁寧點點頭。

廉先生帶袁寧去育種溫室,給袁寧介紹了挑選種子、培育種子和萌芽初期管理的經驗。對于有興趣學這些的,廉先生一般都大方地傾囊相授。

袁寧聽得有點入迷,光是處理種子就有那麽多學問啊!每種種子都有自己喜歡的溫度、營養和微量元素,不同的培養液、土壤條件适合栽培不同的植物!這些東西孟兆也給袁寧講解過,不過廉先生說得更細、更具體,袁寧邊記在腦袋裏邊刷刷刷地往紙上寫。走完育種區,袁寧已經記滿了好幾頁筆記。

眼看天要黑了,廉先生說:“有個花房的花兒已經結子了,可以采集種子,我正在給它們尋找下一任主人,你要是真的想種的話我可以帶你去采一些。”他頓了頓,凝視着袁寧,“不過只能你自己進去,能采到多少得靠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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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寧眼睛亮晶晶:“真的可以嗎?”

廉先生點頭,轉頭和章修嚴說了幾句話,領着袁寧進了一間花房。栾嘉沒法跟着,忍不住嘀咕:“怎麽感覺神神秘秘的!只能讓寧寧自己進去啊,我也想去!”

廉先生也沒跟進去。他又轉了回來,朝栾嘉三人笑了笑,說道:“到前面的石桌邊吃些點心吧,也喝點茶暖暖身體。”

章修嚴禮貌地道謝:“多謝了。”

廉先生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章修嚴。這人原本是六親不近的煞星命,一生榮顯不盡,只是要忍耐身居高位的無邊寂寞。可如今一看,章修嚴雖還是那不近人情的面相,那煞星命卻已經破了。想到剛才那通明透亮的孩子,廉先生說:“那孩子是個福星,就是親緣薄了些,你們若是真喜歡他就待他好一些。”

栾嘉驚奇不已:“廉先生還會看面相嗎?我的面相怎麽樣?”

廉先生說:“面相不是恒定的,會随着人的際遇而改變。”

比如栾嘉原本與章修嚴相像,只是章修嚴是貴運,栾嘉是富運,都是別人求之不得的。不過日子到底過得如何,只能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如果一生都不曾遇到過那些令人眷戀甚至迷戀的東西,應該也不會覺得痛苦或遺憾吧。

栾嘉對這個也不太執着,他悄悄抓住了霍森的手,笑嘻嘻地問廉先生:“那比起以前我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廉先生淡淡笑道:“你自己心裏應該有答案。”

“當然是變好了!”栾嘉轉頭看向霍森,眼裏滿滿的都是高興。他覺得現在的每一天都覺得很開心很開心!

廉先生沒再說話,擡手飲茶。

另一邊,袁寧一個人走進花房,身後的門就喀啦一聲關上了。袁寧往裏看去,花房裏暖洋洋的,光線也很溫暖,花木都散發着淡淡的光暈,仿佛在暖暖的光照裏沐浴。察覺了袁寧到來,花木們搖擺着枝條,把有生人進來的消息傳遞開,花房裏頓時熱鬧起來,花兒和樹木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花,嗡嗡嗡嗡地,喧嚷得如同趕集。

袁寧明白了,怪不得廉先生要他自己進來呢,原來這裏的花兒都會說話!想要得到它們的種子得問它們的意見才行,畢竟種子們可都是它們的孩子!袁寧走到一棵花兒面前,鼓起勇氣問:“請問您願意把您的種子給我嗎?我想種一些花兒,趕今年的花市!”

“花市是什麽?”有花兒不是很理解。

“就是過年的時候大家會買一些花兒回家,養在家裏面。花市裏會擺着各種各樣的花兒供人挑選,可熱鬧了!”

“你把我們的種子拿去,就是讓我們的孩子被別人挑挑揀揀嗎?”有花兒咄咄逼人地說。它顯然很不相信袁寧。沒辦法,袁寧看起來那麽小,看起來又怯生生的——他還對它們用“您”這樣的敬語呢!

袁寧聽了花兒的話,也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對,怎麽能把別人的孩子要走,然後拿去賣掉呢?可是——可是不種花的話,他還能怎麽賺錢?袁寧沮喪地說:“對不起。”

“我倒覺得很有趣,”有花兒卻這樣說,“如果被人挑中了,它們會花錢把我們的孩子買回家吧?”

“可是等過完節,他們又會把我們扔掉!”另一棵花兒聲音有些尖銳,“你們根本就不懂,人類的生命雖然比我們還長,但他們的感情是非常短暫的,過不了幾天就會把你給忘記。我就是廉先生從路邊帶回來的——他們把我買回去,又把我扔了。”它的聲音微微顫抖着,好像馬上要哭出來。

袁寧也替它感到難過:“對不起。”

其他有些意動的花兒也改了主意。它們都生氣了:“你是準備拿我們的孩子去賣錢對不對!”

袁寧羞愧極了:“我、我是想要賺錢!我想要賺很多很多錢。”他努力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有了很多很多錢,就可以買下整座大山,讓樹爺爺它們不被砍掉——可以修很長很長的路,讓山裏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有花兒問,“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袁寧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語氣有點小小的糾結,“可大可大了!有些地方很漂亮,有些地方不是很漂亮。不過每個地方都生長着不同的花花草草呢!即使是不再适合人生活的污染地,也有花兒願意留在那兒!”

“污染是什麽?”花兒們又不明白了。

袁寧給花兒們說起外面的事,說起南鄉的污染,說起水土的流失。說着說着,袁寧也有些憂心忡忡:“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啊!”

花兒們說:“太可怕了,我可不願意到外面去。”

“我願意讓我的孩子跟你去!”一棵花兒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之中顯得格外響亮。它長着橘黃色的果子,看起來非常美麗。它的葉子不大,邊緣像鋸齒一樣,很綠,看起來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整棵花兒特別有精神。它邊說話,邊把種殼打開,露出裏面圓潤可愛的種子,小小的,但很堅強。它說,“你把它們帶回去吧。”

“你瘋了?”

“外面的世界那麽可怕!”

“又是污染又是砍伐,我聽着都害怕!”

“對啊,小家夥們剛發芽時那麽小、那麽細嫩,連被踩上一腳都會死掉的!”

花兒們七嘴八舌地阻止那棵長着橘黃色果子的花。

那棵花兒搖曳着枝上的果子,對其他花兒說:“難道我們可以一直躲在這裏嗎?廉先生雖然很好,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呢?我們也許能在這裏安然終老,但我們的後代們還是要到外面去的。剛才這孩子說,人類砍伐樹木也是為了賺錢,如果有更多的人喜歡我們,想把我們移栽到他們家裏去——那人類就舍不得把我們拔掉,随手把我們扔在一旁讓我們枯死。有人願意把我們的價值展現到人類面前,我們為什麽不給他一些種子呢?”

“可是我們自由自在地生活着,為什麽要去被人挑挑揀揀呢?”其他花兒低垂着它們的果實,還是很不開心。

“因為人類已經可以到達任何地方。”長着橘黃色果子的花兒說,“而人類比我們都要強大,所以他們可以随意改變我們的命運,就連我們現在的‘自由自在’也是建立在廉先生的保護之下——所以我們要讓人類看見我們的價值,才能讓我們的孩子好好地在這個世界活下去。而且被人喜歡、被人喜愛,不是很值得高興——很值得驕傲的事嗎?”

花兒們都被說服了。

它們對袁寧說:“ 你的手掌那麽小,拿不了那麽多種子,去找一些袋子才行!最好可以把我們的種子分開,記一下我們是什麽花,要不然你種的時候可分不出我們來!我記得花盆上有寫着我們叫什麽花,不過我可不認得你們人類的字——你去找袋子吧,我們會讓種子都落到花盆旁邊。”

袁寧又驚又喜。

他使勁拉開花房的門,蹬蹬蹬地往外跑,找到了坐在花架下的廉先生。

廉先生見袁寧兩手空空地出來,有些意外。他問:“你沒有采到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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