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守泉人

“不是, ”袁寧有點不好意思, “我采了好多種子, 可以給我一些小袋子把它們分裝開嗎?廉先生您說過的,不同的花兒适合用不同的方法來育苗, 我想把它們的名字記下來,回去分開種。”

袁寧的話讓廉先生吃了一驚。那間花房裏的花兒最有靈性,若不是遇上喜歡的人絕不會輕易給出自己的種子, 袁寧居然能拿到很多種嗎?廉先生說:“在進門的地方有紙袋和标簽,你可以用來分裝種子。”

袁寧向廉先生道謝,又往花房跑去。栾嘉心癢癢的, 好奇極了。他問廉先生:“現在我們可以進去了嗎?寧寧好像已經把種子都采好了吧?我們去幫他裝!”

廉先生頓了頓,點頭說:“可以進去了。”說完廉先生也站起來往花房走去。走到花房門口時, 廉先生着實驚訝不已, 因為幾乎每一株植物底下都堆着一撮種子, 雖然分開來看不算多,加起來卻絕對不少!袁寧進花房的時間并不長, 居然能讓植物們把種子都給他?廉先生記得有次有工人想要偷偷摘一些果子回去種, 結果果子剛摘下來就腐爛了,連帶那根枝條也随之枯萎。

這些植物的氣性可不小!

章修嚴在旁邊看了幾眼, 走到袁寧身邊拿了些紙袋幫袁寧分裝。有章修嚴幫忙, 袁寧只需要在标簽上抄下花兒的名稱就可以了。栾嘉跑上去問清要怎麽做, 也跟霍森分工合作起來。

裝袋速度大大加快。

章修嚴把所有裝滿種子的紙袋收集在一起,發現分量可不算小。他看了眼袁寧,滿含歉意地向廉先生說:“袁寧他不懂事, 一下子采了這麽多。”

廉先生擺了擺手,說道:“是我讓他進去采的,能采到這麽多是他和它們的緣分。”廉先生望向花房裏欣欣然舒展枝葉的花木,“它們願意把種子交給你們。”

若不是早就習慣袁寧把一些動物和植物當朋友看,章修嚴可能無法理解廉先生這樣的說法。可和袁寧呆在一起兩年,章修嚴也隐約感覺到有些花兒可能真的也有靈智。他摸摸袁寧的腦袋,讓袁寧再次向廉先生道謝,帶着袁寧離開農場。

袁寧還得趕回去的火車。

袁寧把種子都塞進背包,塞得鼓鼓的,背來的資料都留給了章修嚴,讓章修嚴幫忙把它們寄回去。他的背包太小,自然是裝不了那麽多的,栾嘉和霍森都去買了個包,幫袁寧把種子都塞進裏頭,三個人背着鼓鼓的背包上了火車,踏上回程。

袁寧四人離開後,廉先生拄着杖在花房走了一會兒,走到花房右側打了個電話,讓電話另一端的人過來一趟。挂了電話,廉先生慢慢走出花房,走向湖邊。繞過一塊巨大的岩石,廉先生走下鵝卵石鋪成的臺階,站到湖岸邊,收起了拐杖,望着平靜無瀾的湖水出神。

約莫是大半小時後,一個中年人走到他身後,身上還穿着白天的襯衫與西服,整個人透着一股嚴肅而威嚴的上位者氣勢。中年人步下臺階,奇道:“怎麽站在這裏發呆?難道又碰上了什麽有趣的事?”

廉先生沒有說話,他輕輕擡手,面前的白氣緩緩散去,露出澄明如鏡的湖面。湖面的柔波也逐漸散去,鏡子似的水面上出現了不久前的畫面,是袁寧與花兒們的對話。這片水域叫“萬物之鏡”,可以記錄一些東西,并把它們說過的話轉化成人能聽懂的語言。中年人站在廉先生身邊,看着袁寧向花兒們提出請求。

到這裏為止,中年人覺得一切都還正常,頂多只是認為水鏡裏那孩子比較天真,居然會一板一眼地向植物提出請求!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中年人罕見地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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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是在和那些花木對話!

天啊,那真的是普通的花草嗎?居然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居然能探讨自由與現實——更重要的是,那孩子居然能聽見這些花花草草說話,還能與他們交流溝通!中年人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了——那真的是個普通的小孩嗎?

中年人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即使是看見了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他依然很快就平靜下來:“這就是你讓我過來的原因?”

廉先生點頭。他說:“這孩子應該也是一個‘守泉人’。”廉先生回頭看了中年人一眼,“和我一樣。”他曾有過奇遇,結果碰上意外,失去了因奇遇而得到的東西。奇遇留給他的,只剩下眼前這個蟄伏在山野之間、時刻散發着陣陣熱意的湖泊了。

中年人知道“守泉人”的意思。他的神色凝重起來。他與廉先生是同窗好友,二十年幾前他們都還年輕,國內爆發出一連串的天災人禍,有饑荒,有疫病,有各種各樣的災難。這片土地像是失去了上天的眷顧一樣,變得貧瘠而荒涼,每個人臉上都有着因饑餓和貧苦而生的愁雲。

那時廉先生幫助過很多人,可是卻越來越力不從心,有人因為沒得到廉先生的救助而心生怨恨,半夜摸進廉先生家裏偷摸搶掠。

結果廉先生中途醒了,和他們撞個正着。

那幾個歹人惡向膽邊生,拿起手裏那雪亮的刀子刺向廉先生。廉先生臉上的疤痕就是那時候留下的。當時他就住在廉先生旁邊,聽到動靜趕過來,只見廉先生靜靜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的衣服被染紅了一片,那猙獰可怕的傷口卻正在愈合。

那一幕實在太奇妙了,中年人到現在都還沒忘懷。廉先生看着沒有半點力氣,過了很久手指才動了動,挪向地上的玉佩碎片。

廉先生把碎片一塊接一塊地撿起來,等撿完了,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原來他意外得到了一口泉,那口泉的泉水可以讓糧食快速生長。他每天用泉水浸泡種子、将種子種在院子裏,早上起來就能豐收。靠着這樣的一口泉,他這裏從不缺糧食,還有餘力接濟別人。

中年人還記得廉先生當時說了這麽一句話:“救濟這種事,救得了饑餓,救得了疾病,救不了人心。”

那年下了一場非常及時的雨,讓幹涸的河流重新灌滿了水,讓久旱的山野重獲新生。當然,這都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因為所有人都關注着另一件事。

那年秋天是一個豐收的好季節,在瓊島那邊做研究的學者們找出了讓産量翻幾番的育種方法,試種地區産的糧食可以養活大半個華國的人。雖然味道不大好,口感有點難以忍受,但到底不會有人再因為饑荒而餓死了。

一切都在變好,廉先生卻到郊野買下這一大片地方,把撿回來的玉佩碎片埋入土中。中年人還記得廉先生當時認真而鄭重的神情,仿佛埋葬的不是一塊破碎的玉佩,而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也就是那時候,廉先生向他吐露了身為“守泉人”的秘密。

中年人對“泉”有着極大的興趣。可是有廉先生的經歷在前,中年人知道若是“泉”的存在被人發現了,必然會對“守泉人”帶來極大的麻煩。廉先生的“泉”雖然救回了一腳踩進鬼門關的廉先生,可要不是因為它的存在,廉先生也不會遭遇那場禍事。

走到他這個位置,已經不需要靠那小小的泉眼做什麽了。中年人凝視着廉先生:“你希望我做什麽?”

廉先生說出一個令中年人絲毫不覺得意外的要求:“別讓他受到打擾。”那孩子太善良,若是看見了別人的傷心或痛苦必然不會袖手旁觀。廉先生望向中年人,“包括你在內。”

中年人說:“我雖然追求權利,但不至于打一個小孩的主意。”

廉先生的目光依然鎖在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知道廉先生是在向自己要一個明确的答複。他只能苦笑着道:“行行行,我向你保證,一定不讓任何人去打擾他。”

廉先生的視線轉到湖面上。

湖面已經恢複如初,柔波微微蕩漾。

目前而言,有中年人這個承諾就夠了。至于日後——日後那孩子身邊的少年應該已經成長起來,可以護那孩子周全。

希望那孩子和他的“泉”能一起茁壯成長。

袁寧一行人下了火車,栾嘉和霍森先把袁寧送回家。天已經黑了,他們的晚餐吃的是火車餐,不太好吃,栾嘉挑挑揀揀好一會兒,才把不吃的蔬菜都挑到霍森盤子裏。這樣栾嘉還是不舒坦,一直說自己被章修嚴騙了!說好的大餐根本沒影兒!袁寧對吃的倒沒什麽要求,都吃光了,回到家後還飽飽的。

薛女士見袁寧看起來有點累,沒有追問得太詳細,柔聲讓袁寧先去休息。

袁寧乖乖上了樓。

一進房間,招福就迎了上來。招福板着臉,眼神有點兒凝重:“那只黑耳朵貓兒到處亂跑,每天還給我摘個果子回來……那果子我從來沒見過,不知它到底是從那裏弄來的。你說說它吧,讓它別一天到晚都在外面……”

這時落地窗喀啦一聲,仿佛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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