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介紹一下你自己?”

“聞簫。”

“沒了?”

聞簫回答,“沒了。”

許光啓輕咳一聲,鼓勵道,“那、要不說說愛好什麽的,如果有相同的愛好,說不定很快就能在新班級裏交到朋友,對吧?聞簫同學,你有沒有什麽興趣愛好可以介紹一下?”

聞簫站在辦公桌邊上,身形挺拔,剛穿上身的校服透出一股新衣服特有的布料氣味。辦公室裏的空調老舊,塑料外殼泛着黃,吹暖風時會發出“滋滋”的動靜。天氣冷,辦公室門窗都關得嚴絲合縫,聞簫被熱氣一吹,悶。挪半步錯開風口,聞簫才回答,“學習。”

許光啓:“學習?”

聞簫:“嗯,興趣愛好,學習。”

“很不錯,将學習作為愛好,真好啊!”許光啓滿目欣慰地感慨完,認真打量這個新轉來的學生,越看越滿意。雖然身高長相都有點過于出挑,又寡言少語,但以學習為愛好,肯定是個天天向上、讓人省心的好孩子!

“我是你以後的班主任,我也介紹一下我自己。”說完,他指指整齊擺在桌面上的一沓課本,頗有幾分神秘,“把數學書翻開,對,就是第一頁。”

聞簫配合地翻開了數學書。

“看見主編那一行了嗎?第二個,就是我的名字。”

聞簫掃過“許光啓”三個字,正想說一句“很厲害”,就聽自己未來的這個班主任笑眯眯地說道,“厲害吧,我跟他重名!”

聞簫捏着書頁的手一頓,哽住。

許光啓和顏悅色,“你可以叫我老許,親近的稱呼有利于拉進師生關系!我呢,教理一班數學,以後有什麽不懂的,歡迎光臨我的辦公室,要是心裏有什麽問題有什麽刺激的想法,我的辦公室大門也随時向你敞開!”

聞簫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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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再說說關于學習進度的問題?”聽聞簫“嗯”了一聲,許光啓翻了翻手裏一張薄薄的成績單,手指尖敲在書面上,“你的情況,教導處和學生處都跟我說了。老師不是不相信你,但我還是要問問,缺了足足一年的課,你确定,直接念高二下期,你能跟得上進度?”

聞簫點頭,“可以。”

許光啓追問了一句,“趕上進度需要多久?我給你一個學期的——”

“半學期。”聞簫打斷許光啓的話,“給我半學期時間就夠了。”

習慣性敲桌面的手指滞住,許光啓擡頭看聞簫,拿不準這是少年心性,還是真有這實力,只好折中,“那老師就看你表現了!”

說完,許光啓站起身,想鼓勵地拍拍聞簫的肩膀,但這一站,身高差距就出來了——他需要仰着頭,才能看清聞簫的臉。

嘀咕了一句“現在年輕孩子都是吃什麽長的”,許光啓把手背到身後,假裝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來,把課本帶上,我領你去教室。”

理一班教室。

“號外號外,今天有大新聞!”許睿夾着本《一題一練》沖回座位,擠眉弄眼,就差在臉上寫滿“趕緊問我”四個大字。

趙一陽正偷偷摸摸在課桌底下玩手機,被這麽一岔,“學委,你這陣勢,還以為是老許來了,吓得我手抖!我們能不能不這麽刺激?”

許睿扶扶眼鏡,搖頭晃腦,“莎士比亞曾經說過,淡定,是一個人畢生最好的修養!”

上官煜正做閱讀理解,聽見這句,沒擡眼,“學委,莎士比亞真說過?”

許睿深沉:“應該說過吧?反正人都不在了,死無對證!”

“有道理,你說那句話,改改,寫作文能用。”上官煜擱了筆,“對了,剛說什麽,大新聞?”

提到這個,許睿手指張開擋在嘴邊,跟交換什麽地球明天要爆炸之類的大秘密似的,“我們班來了個轉學生,我去辦公室找老許問問題,在門口看見了。”

趙一陽來了興趣,“這都開學一星期了,還有轉學生?男的女的?應該是女生吧,我們班雄激素已經嚴重超标,空氣裏一股荷爾蒙過剩的臭氣,正缺少異性中和。”

“确實是——”許睿話一轉,“讓你失望了,男的。”

趙一陽“切”了一聲,馬上沒了興趣,從書包裏把手機翻出來,準備繼續看游戲直播。

許睿急了,“別啊,聽我說完!這次轉學來的,好像是個大學霸!我在辦公室門口聽見了,老許問他興趣愛好是什麽,這哥們兒覺悟忒高,回答說,學習。你品品,這不是學霸是什麽?”

這時,趙一陽隐約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利索地把手機關機塞進書包最深處,壓着聲音,“老許來了!”

三秒後,教室裏安靜得落針可聞,全員提筆看書做題。

等許光啓帶着聞簫站到講臺上,趙一陽擡頭一看,跟他同桌嘀咕,“上官,學委消息不精準,只說是個學霸,沒說是個長了校草臉的學霸啊!不算成績,單這長相,那些女生不得瘋?”

上官煜關注的重點不同,“都是人都戴眼鏡,人家那眼鏡戴上,怎麽就斯斯文文,我戴上,怎麽就斯文敗類呢?不公平!”

趙一陽點頭表示贊同,“對,不公平!”

上官煜怒瞪趙一陽,“你說誰斯文敗類呢?”

講臺上,許光啓已經介紹完,開始安排座位,“李文成,你換到最後一排去,坐趙一陽後面,讓聞簫跟許睿同桌。”沒注意到對方瞬間白了的臉色,他說着轉過頭,叮囑,“聞簫,你才轉學過來,課程沒跟上,挨着班裏的學習委員坐,問問題方便。”

聞簫還沒點頭,就聽被許光啓點名、叫李文成那個男生顫顫舉手,苦着臉,有點慫又有點恐懼地往教室最後一排的方向瞥了一眼,最後深吸一口氣,出聲,“那個……老師,我也需要學委,我、我開學考試退步了五個名次,我……我離不開學委!”

這真情告白一出來,班裏一陣哄笑。

“真離不開啊?”許光啓也給逗笑了,思索兩秒,“也行,不過,要是你月考不多考幾分,可對不上你這理由。聞簫,你坐到最後一排靠過道的位置,趙一陽和上官煜成績都不錯,有問題可以多跟他們讨論。至于你同桌……你好好學習,不要受他影響。”

聞簫沒有異議,拎着剛裝上新課本的黑色書包,坐到了最後一排的空位上。

許光啓擡手腕看表,“數學教研組有會,你們自覺上自習,一個個的,別溜去超市買零食,吃了發胖長不高知道嗎!許睿,真以為自己嚼薯片是靜音模式?”

許睿将最後兩片猛地塞嘴裏,沒嚼直接咽,一臉純善地和許光啓對視。

時間來不及,許光啓目帶威脅地瞪了一眼,擡腳走了。

剛坐穩,之前那個叫李文成的弓着背一溜小跑到了聞簫桌邊,雙手扒着桌沿,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兄弟,感謝您舍身跟池哥當同桌!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莫名其妙一陣說完,不等聞簫反應,轉身跑回了座位。

池哥?馳哥?

看了眼自己旁邊空蕩一片、仿佛從來沒人用過的課桌,聞簫猜,那人話裏,指的就是自己這個未曾謀面的同桌了。

李文成剛走,坐前面的兩個人又齊齊轉身,注視聞簫。

聞簫把書包裏的教材放桌上,回了個“有事就說”的眼神。

“歡迎光——呸,歡迎來到明南附中!我叫趙一陽,你可以叫我大師。”

“我叫上官煜,你可以叫我陛下。”

“一燈大師,一陽指?”聞簫視線轉向上官煜,“李煜的煜?”

“兄弟,反應真夠快!”趙一陽稱贊完,雙手合十在胸前,“相逢就是緣,我佛派我來為施主您解惑。施主,您有什麽想問的嗎?”

聞簫翻開新課本的目錄,快速掃了一眼,嘴裏回道:“沒有。”

趙一陽連詞兒都準備好了,憋得慌,“怎麽可能沒有呢,您真的沒有疑惑嗎?”

聞簫跟從前比起來,耐心足了許多,“嗯,真沒有。”

趙一陽洩氣,馬上又重整旗鼓,“佛派我來給您提個醒。”不等聞簫拒絕,趙一陽先一步開口,“你一看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學霸,”

說完這句,趙一陽又仔細打量了聞簫兩眼。戴細銀邊眼鏡,嘴唇薄,唇色淡,皮膚白得有點不太健康,總體是張厭世臉,用那些成天翻時尚雜志的女生的話來說,就是“長得很高級”,冷淡又斯文。

腦補了好幾出新同學被池野驚吓的畫面,趙一陽加強語氣,“一定要跟池哥保持距離!”

上官煜也附和道,“對,千萬不要被池哥影響了學習!”

“說完了?”

趙一陽懵懵點頭,“說完了。”

“謝謝。”聞簫又指指上官煜桌面上攤開的試卷,“開學考的卷子,能借我看看嗎?”

明南附中的作息時間跟聞簫上一個學校差不多,晚自習七點開始,兩節,九點十分放學。鈴聲剛響,教室裏大半的人兩分鐘就跑沒了。

趙一陽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塞進書包裏,艱難地拉上拉鏈準備往外沖,沖了兩步又剎車退回來,“同學,友情提醒,千萬別遲到,教導主任程小寧就是瘋人院出來的,抓遲到和儀容儀表抓得特別變态!”

扔下話,不等聞簫給出回應,就跟教室的地磚燙腳一樣沒影子了。

聞簫單肩挂着書包往校外走,在校門口坐上117路公交車,七個站,在九章路下車。

九章路的建築年歲都不短了,道路狹窄,兩旁的法國梧桐被冷風橫掃,枯葉躺了一地。偶爾會有野貓從人腳邊經過,很快又隐沒在花壇的灌木叢裏。

附近的路規劃得亂,聞簫才住過來,白天還好,晚上拐錯一個彎,就難辨清方向。走錯路他也不太在意,憑着淺薄的印象繼續往前走。

直到聽見不小的動靜。

這動靜聞簫很熟悉,他甚至不用看,只靠耳朵聽,就能分清楚,大概七到八個人,多打一。

站在拐角陰暗的位置,聞簫懶散地靠着牆,手松松插在口袋裏,指尖習慣性地動了動——什麽都沒摸到。他呼吸一滞,轉移注意力,把視線落在老舊的路燈柱上,仔細看上面貼着的租房小廣告。

明明白天還有明晃的陽光,晚上已然降溫,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雨來,不大,只在路燈下,能看見分明的雨絲。

有人嘴裏含着血腥氣,叫嚣,“你那個妹妹是在上小學吧,幾年級?一年級?你就不怕——”

“砰!”

拳頭狠狠砸在肉上,叫嚣立刻變成猝不及防的痛喊。

書包帶往下滑,聞簫拉了拉。

接着,又是單調的拳頭碰撞聲,聽起來,應該是被圍攻那個人占了上風。聞簫在心裏評估,對方的戰鬥力應該很不錯,這麽久都沒聽見那人的動靜,想來自己沒受什麽傷,只給對手放了不少血。

雨滴打在建築物上,“啪嗒”聲逐漸密集。地面的泥點濺起,聞簫移開半步,避免泥點落在他純白的鞋面上。期間,三兩只野貓經過,又被驚得四散而去。

打鬥的動靜慢慢小了,等聽見“池野,你他媽給老子等着!”這句結束語,淩亂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後,周圍恢複了夜晚的安靜,聞簫多站了兩分鐘才從拐角處走出來。

剛邁兩步,又停在了原地。

不大的地方,路燈年久失修,五盞三盞不亮,周圍矮樓的外牆斑駁,伸出來的塑料雨棚沒幾處是完好的,裏面多半已經沒人住了。而在距離聞簫十幾步遠的位置,躺着一個人,不知道是死是活。光線太暗,但能看見那人手摁在腰腹上,手背上染了一片紅,仔細能聽見粗喘的呼吸,想來傷得不輕。

聞簫推翻之前的猜測——不是沒受傷,是太能扛,被刀紮了都沒吭一聲。

空氣裏是下雨帶來的濕冷氣,以及粘稠的血腥氣,多吸幾口,悶得人難受。聞簫腳尖一轉,繞開倒地上的“屍體”,沒再多看一眼。

雨勢越來越大,地面上的泥被接連的雨珠砸出小坑,鮮血被稀釋,融進泥裏看不清晰。池野躺在地上,渾身被雨濕透,戰戰發着冷,他想起身,卻連手指也無法移動分毫。

有種會死在這裏的錯覺。

但他不能死,他還要——

綿密的雨聲中,有鞋底碾在地面的聲音逐漸靠近,這一瞬間,池野竭力屏住呼吸,心跳劇烈,他勉強攥緊凍僵的拳頭,卻依舊無法站起身。

腳步最終停在了他的身旁——距離不過兩步遠。

接着是拉鏈拉開的細微動靜。

被雨水模糊了的視線裏,一件藍白相間的寬大外套,帶着新衣服特有的布料氣味,蓋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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