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修養

山野簡餐, 真若說是什麽難得珍味,到也不見得, 可野餐野餐, 所吃的并不是飯本身,更多的是一種情趣一種參與其中的樂趣。

明家的做飯仆婦, 乃是掌勺多年的廚娘,手上的功夫硬的很, 不管怎麽出手, 也都比這強。

明夜摸着小肚子,躺在車裏, 優哉游哉的聽着野外的鳥獸蟲鳴, 再有那麽幾縷小涼風吹進來, 那就更舒服了。

而孫氏和周瑤見她終于緩過些精氣神來, 心裏也是松了一口氣,對這些小夥子的感官也越發好了。

周瑤到車上瞧了瞧她,給明夜掖好薄被, 這才下了車。

明夜這一睡,睜眼便到了傍晚,此時,車隊人馬已經進入一座小城, 正在路上慢慢走着, 外面上有白日未散去的喧嘩聲在發酵,明夜睜眼時,還真有那麽一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她申了個懶腰, 又複把自己埋進軟枕中,開始小聲的哼哼着,誰知,馬車卻在此時忽然停下,前面的吵鬧聲也越來越大。

周瑤吩咐人去打聽:“去瞧瞧,前面出了什麽事?”

仆婦領命去了,不一會便回來禀報:“诶呦,夫人,我可是頭一遭見着這種新鮮事,前面一堆瞧熱鬧的,我這一去,您才我瞧見什麽了,一個婦人正拿着棍子追她當家的呢,一邊追還一邊罵,前面圍了一堆人,有瞧熱鬧的,有起哄的,這才把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周瑤和孫氏都不是那等愛管閑事的人,可乍一聽見這事,也是不由得愣了片刻,道:“都說北方民風悍勇,這樣的事,在京城是見不着的。”

那仆婦也笑:“可不是嗎,聽說那男人快三十歲了,還是個童生,屢考不中不說,家裏一應進項全靠着他夫人,可就這算這樣,這男人偏還不知足,還學人家那風流做派,說要納他表妹為小,這不,因為,算是徹底把她夫人惹火了,正當街罵的厲害呢!”

仆婦眼神亮亮的分享八卦,這一路上從京城出發,舟車勞頓,每日只要醒過來便是趕路趕路,實在熬人的緊,好不容易碰上這等稀罕事可看,心裏面那股八卦之火嗖的就竄了上來。

這一隊的人因忙着趕路,全都一身疲累,就等着到了驿站,可以洗漱休息一番,這小城不大,就這一條官陸可走,繞路是不行的,可等着這些看熱鬧的人散去,就就不知等到什麽時候了。

想到這,周瑤一陣頭疼,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可一點沒這份閑心去看別人家裏的笑話。

“你再去問問,就說我們要過路,勞煩諸位借個光,先禮後兵,若是不行的話,再到去喊老爺。”

實際上,自車隊停下,前面的動靜大了之後,明睿豐便趕到了出事點,非但如此,他還曾出聲勸了那麽兩句,可惜,站在路中間互罵的那倆夫妻,誰也不給他半點眼風,只顧自己罵的暢快,而周圍好事的,有噓聲笑他多管閑事的,也有那等好心的老大媽勸他,說這後生你可別惹這兩人,這兩口子三天兩頭就會鬧上這麽一出,都快成一景了,而且,外人也不是沒插過手拉過架,可這兩人太過奇葩,誰要是敢拉架,這夫妻倆一準調轉馬頭去罵那個勸架的,次數鬧的多了,也沒那等上趕着找罵的了,索性啊,大家就當瞧個笑話了。

Advertisement

其實,這哪裏是光瞧個笑話啊,起哄的,拱火的,呼啦啦的一群都不老少。

明睿豐頭疼,他這一大家子人呢,他可不想被堵在這看笑話,他還要去驿站呢。

到最後,将問題解決的,還是此地知縣,他早就接到消息說明大人要來,一直差人候着呢,卻是一直沒消息,到最後才知道這是被人半路絆住了腳,這還了得,知縣大人當即就帶着衙役來給明大人開路了。

民不與官鬥,這年頭官府的威懾力還是很大的,諸人一瞧衙役都出來了,轟的一聲便做鳥獸散去,看熱鬧的人沒了,這吵架的也覺得沒意思,于是也灰溜溜的夾着尾巴回家了。

此地知縣年約四十許,是個體型富态的中年人,對着明家一家人,即顯熱情,卻又不失風骨,将其中的力道拿捏的十分到位,明睿豐也在官場上混的,場面上的東西那是懂的,甭管這位李知縣所求為何,人家這般給臉,他得要接着才行。

一個有些巴結,另一個也有些結交,于是很快的,兩人便稱兄道弟起來。

明夜的手被她娘牢牢攥着,還悄悄的問吶:“娘,我爹和這位李伯伯認識的嗎?”

周瑤搖搖頭,表示不知,明夜便也壓下心中疑惑,沒有繼續問下去。

因為李知縣過于熱情,明家一家人并未住到驿站,而是住到了李知縣的家中,明睿豐原本是想推辭的,還是李知縣說弟妹和賢弟家人一路定然舟車勞頓,驿站哪裏有家裏住着舒服,既然你我兄弟二人有緣分,若不嫌棄便在家中住段時日,好好休養一下再行趕路。

明家人出行并沒帶着大夫一起,所以瞧見妻子兒女這一路的模樣,明睿豐心裏是一直擔憂着的,心驚膽戰的就怕他們其中的誰生了病,所以,李知縣這話可謂真正搔到了他的癢處,他也是在無法拒絕這個提議。

當然了,因還在守孝期間,各個方面也不好太過張揚就是。

一夜無話,這麽些日子的奔波勞累,今兒明夜可算是休息過來了,李知縣為她準備的房間,全都是嶄新被褥,且睡着時也無雜音打擾,算是這些日子以來,睡的難得的一次好覺。

周瑤有些不放心,待孫氏那邊無事之後,便來瞧閨女,明夜翻了個身,朝她娘開始小意的撒着嬌,母女倆說着一些閑話,直到李府的下人通報,母女倆這才一起去用飯。

明夜這會兒也終于能分出心思閑逛了,然後,她就發現一個十分嚴肅的事情,這個李知縣,單這這宅院和一幹仆役,可比她爹有錢多了啊!

明夜是個好孩子,既然不懂就是要問的,周瑤十分無語的瞧着她,心道這麽個小孩子,哪來這麽寫個問題,但見她這樣,也不好随意敷衍,于是,周瑤便和她說了一個官場默認的潛規則。

地方官的主要灰色收入,來源于地方,而京官的主要灰色收入,則來源于地方官的‘進貢’,而她爹之前的職位乃是六科給事中,這算是一個監察性質的官職,其主要收入……是俸祿。

所以說,明睿豐不窮誰窮。

而且,這還是家中有補貼的情況下。

說來萬分慚愧,明夜在這個時代呆的越久,對這個社會了解越深,也或許是燈下黑的緣故,總之,她對于所謂貪官的認知,已經轉變許多,明夜自己也找出了一些原因,譬如,風氣便是如此,大家都撈外快,做下屬時,長官撈而你不撈,你便顯得孤立,而當長官時,你不撈下屬哪裏敢撈,可大家又都要生活,靠着那點俸祿,喝西北風怕是都不夠的,甚至于,皇帝對這些官員的行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持默許态度的,老大都不管,誰管?畢竟,大家都是俗世生活的人,像海瑞這樣的人,雖然有,但畢竟不多。

于是乎,漸漸的,明夜在評價一個人時,不再看他是否貪與不貪,畢竟,連朱翊钺都說過這樣一句話,內閣裏的那些人,家中哪一個也沒有窮困潦倒的。先不說諸位老大人的排場,就那點死工資,估計連養個小老婆都不夠,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他們必然有灰色收入。

不過,她雖這樣說,但這貪與貪之間,還是有所區別的,許是和朱翊钺混的久了,她的思考方式也受其影響,我不要求你的經濟問題特別清明,但有一點,你自身的價值要值得才行,換句話說,撈錢可以,但你得要幹活,若是只認撈錢還占着茅坑不拉屎,譬如嚴大人那樣的,那皇帝老大可就要和你好好說道說道了,而一旦有幸被皇帝盯上,其結果大概有兩個,輕則遭罷黜削官,重則流放掉腦袋。

就連張先生,明夜也知道他是收黑錢的。

朱翊钺并非不知道,這乃是一種病态的官場風氣,可對此現狀,卻根本無力改變,朱翊钺為人子孫,不好說祖宗是非,可明夜心裏去知道,造成這種現狀的罪魁禍首,就是開國皇帝。

太·祖想的很好,可他卻偏偏忽視了一點,人的欲望,他在世時,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壓下整個文官集團,将其全部控制在自己手中,可卻沒有想過,他的子孫是否也能像他一樣,做到這一點,而在過分強壓之後的勢力反撲,更是他所沒有預料到的。

“小夜兒?”

周瑤見她似在沉思,出聲喊她。

明夜回過神來,扯開嘴角朝她娘一笑,然後聽話的進了內堂。

很多東西,雖然她無力改變,但,朱翊钺卻是有的,就算他現在仍舊弱小,可總有一日,他會親政,會親自治理這天下,她從來都相信他具備這個能力,更相信,他一定會給這個王朝,注入一股非同一般的活力。

對了,她回去就去給他寫信,多唠叨唠叨總是好的,萬一他聽進去了呢……

同類推薦